41. 美人泪
    “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覃瞧出她面有恼色,一时僵持在那,与晞婵对望而无言。

    这时,忽有一人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五六个并不都面生的男女老少,或平民百姓,或王公贵戚,或风度潇洒,各有秋千色。

    晞婵看去,却是几日不见的李烨容。他原是被他堂兄给丢去太玄真人座下修养脾性去了。烨容走前是这么同她讲的,但也未曾听过哪里出过太玄真人。

    不排除是她孤陋寡闻了。

    今时一见,李烨容忙冲她惊喜一笑,转而一本正经地负手上前,似个小大人模样,念念有词的昂着头走动道:“此事我可作证,陆哥哥既娶了姑娘,回去后就不必再煽动伯叔他们来为你讨什么公道了。”

    “你!岂有此理!”

    陆卓皓跳脚。

    李烨容“哎”了声截断他话头,抢说道:“我倒是佩服堂兄呐,早闻陆哥哥在外喜沾花惹草,家中竟也管不得。最近不是正要来向我堂兄讨媳妇,好给陆哥哥作出的孽事一个交待吗?”

    “只姻缘这一点,不是你想谁便能是谁的,饶是我堂兄有那能力,也做不得强人所难之事呀,”半大少年弯起眉眼,笑若狡猾的狐狸,“无奈陆哥哥的家中逼迫太甚,扬言要叛走,连一艘船上的道理都审不清楚了,那怎么办?当然是我堂兄呕心沥血,好容易才为你寻一个贤良淑德的媳妇!”

    那厢林纤听了,怒极反疯,瞪眼道:“你胡说!”

    李烨容终归没多大年岁,眼看林纤不对劲,他早被陆夫人喊了过去,三两句训斥了胡闹,便留在身旁牵着了。

    晞婵固然不喜那林纤,但此事未免太过草率,她皱了皱眉,正要喊过李覃说些什么,却见他挥手引进一人,冷道:“你二人般配异常,还有何不满的?”

    “一个蓄谋已久,设计来此,一个头脑空有文采,行事粗鄙。这难道还不配?”

    那披着红绿绡衣,头戴大红首饰的老鸨进来,二话不说快步上前,胆颤心惊的将一手帕的银钱搁在地上,跪罪哭道:“夫人大度,就放过我这无依无靠的半老之人罢。”

    不待陆锦绣细问,她阔利地一股脑将事情原原本本给坦白出来。

    不想当时李家前去礼佛吃斋,一名稍有关系的男子逛青楼时与友人谈起随侯李覃,正是高谈阔论,舒展心胸,恰被那过来送姑娘的老鸨听了去,留了个心眼。

    过了不多时,忽有店小二来报,有人寻这店的主子,老鸨喜的忙去看视,瞧林纤虽是衣着肮脏破烂,不知受了什么罪,但生的花容月貌,温柔慧巧,便点头留下,容她一个栖息之所。

    再则姿色身段都是极好的,不定能为她那点翠楼,赚个盆满钵满呐!

    哪知这林纤是个有野心的,一听侯门李家上山礼佛,便掏出所有家当,贿赂了老鸨,非要凭着千载难逢的机遇,去收拢李氏夫妇的心,好飞上枝头变凤凰。

    再与随侯日久生情,也不是不能。

    由此一来,二人一合计,便演了那一出,编造了身份来历,凭陆夫人常去寺庙礼佛得来的一点直觉,赌对了这位夫人的善心,果真收留了她。

    虽说其中不免有制衡气走晞婵的原因,但好歹是功成一步。

    林纤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若真想帮我,得偿所愿四个字又有何难?不过是任凭我去气恼晞婵,逼走她罢了!事已至此,我也没甚好说的,但夫人您,与我不过尔尔!”

    得知真相,陆锦绣两眼发昏的长叹一声,指着林纤的手指颤个不停:“林纤啊林纤,你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若无一丝真心,她又岂会怜惜?

    甚至将她带回,也不嫌她孤苦无依,过往不清,将她嫁给自己的亲儿子。

    她儿,可是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随侯,风光无量,多少女郎慕名敬仰!

    陆锦绣忽地笑了,是气笑的。她倒不怪林纤欺骗,只恨自己蠢盲,被人蒙骗了去!

    晞婵也是吃了一惊,只心中复杂,一时说不清是庆幸,还是感慨。倘若李覃为了与她的私情,去骗另一个无辜的女郎嫁给陆卓皓,她并不会随之任之。

    而今有此事揭露,她心中的郁气这才散了些。

    林纤走到这一步,与她自己也脱不开干系。恰似聪明反被聪明误,设计他人,到头来,不过是为李覃提供一个契机罢了。

    李箖琅过来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个彻底,昔日温文儒雅的男人,这时竟也大发雷霆,直叫“荒唐”,忙忙的命人趁着喜宴刚过,散出消息,为晞婵正名,又将虽恨却暗中满足的林纤遣人送回陆家,这才坐在上位叹气摇头。

    半晌,他挥了挥手,疲惫烦躁地吩咐赵媪将泪如雨下的陆夫人送回卧室。

    晞婵自觉该退出堂里,至于......

    她抬眸瞥向一旁身材高大的男人,恰好李覃也回头望了过来,似是要张唇说些什么,然忽对上晞婵凉凉的视线,他下意识闭上嘴巴,又转过脸去。

    他的账,回房再算。

    李覃握拳咳了两声,尽量温和道:“你回吧,这边事情完了我便也回去。”

    晞婵瞧向待她温厚宽和,犹如恩师的李箖琅,顿了顿,还是恭敬行了礼数,看也不看李覃,在他偷摸打量她神情,好窥探是何心情的眼神下,头也不回地回了东堂。

    仆从散去,房门关上。

    室内寂静如斯。

    他们三个,上位扶额的中年男子,凳上坐着且恣意潇洒的李覃,加上地上赌气不起又不敢胡闹的陆卓皓,并没一人发声。

    李覃皱了皱眉,他大刺刺地扭头瞅了眼东堂的方向,便再也耐不住性子,直挺挺站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来回踱了会儿步,半晌,忽将视线定在陆卓皓身上,扬声道:“表弟这次回去,可是有的交待了,总算不用再受训斥,说你无能,可还开心?”

    “啧,不过再要考虑考虑,也得防范于未然,”李覃睨着他,对其控诉视若无睹,笑道,“这样,表弟回去后,那些长老们若是还有意见,你就告诉他们。”

    ——“这门亲事再好不过,拒绝了去,反倒是对覃待母族几辈用尽肺腑的辜负,贤妻也如意为表弟你寻来娶了,我再没什么好负担的,自然不怕陆家大爷二爷们来攻来讨的寻说法,该做的,我已做了,不该的,尔等再念,岂不痴心妄想?”

    听完,陆卓皓的心仿佛都凉透了。

    饶是再气恼,他也不敢造次。

    李覃未免太过嚣张了!

    陆卓皓不敢,可李箖琅冷眼瞅完,一把将案面拍的震天响,对着往自己亲表弟伤口上撒盐的李覃就破口大骂:“逆子!搞出这样的麻烦事,还不安分点儿,方才晞婵在这,怎不见你翅膀硬的要飞上天去?也不知你炫耀个什么劲儿!”

    他是喜不自禁了,地上还有个悲痛欲绝的呢!

    也不想想都是谁干的好事!

    依他看,这小子得意不了多久,回去后晞婵定要他好看。

    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跟个蠢货似的傻乐,反观像他这样成亲数年的,早就摸透了路数,若岁月倒流,经此一事,必定先忙着预备搓衣板。

    但李覃胜在脑子好使,其中利弊他应是早就考虑清楚了,如今不过是在曾经觊觎他媳妇儿的表弟面前耍耍威风罢了。

    李箖琅话音刚落,那厢陆卓皓一听姑父竟为他撑腰,骂出他不敢骂的,一时心中憋屈不住,饶是几尺高的大老爷们儿,也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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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因这话而感动。

    再一想李覃刻意奚落他的那些话,便忍不了几行泪下来,小有抽噎。

    他还是觉得,没娶到晞婵,委屈极了。

    李箖琅直揉太阳穴,闻此更是狠瞪了眼两袖清风当甩手掌柜的自家亲儿子,确实卓皓这边他处理起来要比覃儿更合适一些,便好生安慰了地上被气哭的外甥,这才命人将他送离荆州,又许了陆家多少好处,不可尽数。

    陆家即便不满,听了陆卓皓的转告,而今又确实给陆卓皓娶了亲,虽说是蒙着他们给娶的,但也是事实,那些闹着要反叛的势力,只好就此作罢,安分下来。

    然他们不闹,李覃却早就让段灼记下了几方势力,风平浪静了一阵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曾有背叛之意的母族势力连根拔除。

    借此一力肃清了母族世家,巩固霸业。

    只送走了陆卓皓,李覃前脚出房门,后脚李箖琅的鸡毛掸子就打了过来。

    ……

    晞婵在房中等了又等,都不见李覃回来。

    直到将将入夜,几个有力气的小厮才抬着什么人走进东堂来。

    她领着婉娘与众仆妇前去看个究竟,不成想竟是李覃那厮。

    也不知是哪个敢将他打成这样,只能趴在担架上,回里间她帮着让他给衣服脱了,才见他背上已是血肉模糊。

    晞婵眼睛瞬间通红,趴在温暖被衾下的李覃侧头瞥见,暗猜她是吓的,还是心疼的。只恨二人不是一颗心,他终归是猜不完准的。

    她坐在床沿,给他上药,边忍不住颤声道:“你背上是受过大伤的,怎禁得住这般狠打?别人不知道,你也跟着不知吗?是李大人动的手?”

    除了李箖琅,没人能让他安心挨打。

    李覃长久不语,只深深地望着她沉默,看她玉面含羞,却又故作寻常,目光躲闪并不看来,半晌,他不答反笑:“都同过房了,害羞什么?我也不是不给你瞧。何况是从今往后只给你瞧呢?你不看我,岂不是浪费你夫君我的几分容光?”

    晞婵:“......”

    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肤若凝脂,光滑柔嫩,回味了一番后,又被晞婵轻轻甩开,温言劝他别闹,上药要紧。她还是紧张的。

    李覃笑望着那张娇俏小脸,忽道:“父亲确实经验可靠,给我指了条明路。”

    “什么明路?”

    “他说把我打的越惨,你就会生气越少,心疼越多,夫妻间没有隔夜的愁,你不好打我出气,他便替你做了,往后相处起来,也好不留旧账,省得惹你心情烦闷,在荆州家中也觉不安。”

    话罢,两人相望无言。他跟着补充道:“我并非专为让你心疼。只是理所应当的挨了一顿打,谁让是我欺负你在先,因那一封信,便将你蒙在鼓里,给其他女人下了聘,还闹的天下皆知。”

    晞婵垂下眸,沉默了会儿,帮他上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思忖后,嗓音极轻地道:“昨夜的你,并非如此。”

    “......”

    “难道你就丝毫不再怪罪于我?”

    “并非。”他向内转过脸去,脸色也难看了些,但多是面无表情,而无悲恼,“不过是想通了一个作为丈夫应该明白的道理。”

    她说害怕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心碎。

    既然这样,又有什么是不能与她解开的。

    “什么道理?”

    “也没什么。”他倏忽拉过她,低下眼睫去看,眸色漆黑,晞婵不防,忙避着他的后背跌在被上。

    两人隔着秋被,呼吸灼热交缠着。

    晞婵皱眉要起来,他拦着不让,在她耳边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话:“只是想着,你有你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