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疾病
    一号审讯室。

    青灰色水泥地板、雪白的墙壁、暗色桌椅,审讯室的陈设简洁、庄重配合着墙面“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让每一个被带进来的嫌疑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崔乐邦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嘴角挂着一个讥诮的笑容嘴唇紧闭看着眼前端坐的警察一言不发。

    这一回,他面对的警察不是声如洪钟、面容威严的岳渊,而是身穿制服的夏木繁、冯晓玉以及孙羡兵。

    警察的夏季常服是米色短袖衬衫、军绿色长裤颜色很柔和。夏木繁与冯晓玉都没有戴大檐帽一个俏丽马尾、一个活泼短发削弱了制服的威慑力给审讯室添了一抹女性的温柔。

    负责做笔录的孙羡兵个子瘦小,看着很朴实存在感不强。

    这样的审讯氛围让崔乐邦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放松了一些。

    在他看来女人是善良软弱好欺负的代名词。

    夏木繁的声音清脆而悦耳,似山间流淌的泉水,叮叮咚咚地响着充满生机与活力。

    “姓名?”

    “崔乐邦。”

    “性别?”

    “男。”

    或许是在看守所蹲了两天

    可是问到与案件相关的问题时,崔乐邦再一次陷入沉默。

    “7月10日下午三点左右,你在哪里?”

    “为什么要绑架鲁萍萍?”

    “麻醉剂从哪里弄来的?”

    “你对鲁萍萍做了什么?”

    “……”

    夏木繁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却一直得不到相应的回答。

    夏木繁也不着急,停下喝了一口水。

    审讯室突然安静下来崔乐邦倒是有些不适应了抬头看向夏木繁:“警察同志你们不是把鲁萍萍救了吗?问问她不就行了?”

    夏木繁将水杯放下身体往后一靠一只手搭在桌上姿态悠闲自在:“你的意思是绑架鲁萍萍这个罪名你认了?”

    崔乐邦的呼吸一滞。

    半晌他苦笑道:“人证物证齐全我不认行吗?”

    夏木繁微微一笑:“你挺聪明啊。”

    陡然被警察表扬聪明崔乐邦面色有些发僵。想了半天他说了一句:“你这个警察态度挺好比先前那个黑脸的强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冯晓玉有点想笑。

    这两人你夸我、我

    夸你,完全不像是在审讯室。

    夏木繁发现崔乐邦这人服软不服硬,便客气地询问:“有些细节我们不清楚,需要请教你,可以吗?”

    崔乐邦抬了抬手,可是发现双手被铐不方便做手势,他颓然放下双手,闷闷地回答:“那你问吧。”

    “为什么要绑架鲁萍萍?”

    “麻醉剂从哪里弄来的?”

    “你对鲁萍萍做了什么?”

    “……”

    夏木繁重复刚才问的问题,这一次,崔乐邦很配合地回答了,无外乎是看她长得漂亮,一看就是个善良老实的好姑娘,于是动了歪心思。

    他的口供,与鲁萍萍所说一致,绑架、故意伤害罪名,是跑不了了。

    等他回答完,夏木繁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而有神:“你交过女朋友吗?”

    崔乐邦摇了摇头。

    夏木繁:“我很好奇两件事。”

    崔乐邦被她那灼灼眼神所吸引:“你好奇什么事?”

    夏木繁:“第一件事,你一个没有交过女友的大男人,为什么能够坦然面对女性生理期,还知道卫生巾这种女性用品?”

    崔乐邦目光闪烁,想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回答道:“电视上不是有广告吗?”

    夏木繁拿出一包卫生巾:“这是你交给鲁萍萍的卫生巾,你知道怎么使用吗?”

    崔乐邦抿唇不语。

    夏木繁继续追问:“你怎么就肯定,鲁萍萍见到你递过来的卫生巾,听你说妹妹来了例假需要帮助,她一定会跟你走?”

    传统女性对于生理期的羞耻心,不是女人根本无法理解。

    在生理健康教育缺失的年代,女孩子第一次来例假,一般都是母亲或女性长辈手把手教她怎么使用卫生用品。她们会说:这是女孩子才有的,是脏的。

    月经带、卫生纸的使用,都得躲着人,像做贼一样偷偷进行。

    夏木繁记得她上初中时,有女同学来例假,上厕所都非要等到最后,等上课铃响了厕所里人都走了,才悄悄换干净的卫生纸。

    哪怕到了八、九十年代,卫生巾广告在电视上播出,小姑娘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如果突然来例假,弄脏了裤子,都会羞红了脸,悄悄地更换、清洗,生怕被人看到。

    正是因为这种莫名的羞耻心,女孩子更同情、理解女孩子,尤其是遇到突然来例假的女生,她们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

    可是,这样的心理,男性根本无法理解。

    读书期间,

    不懂事的男生在发现女生包里的卫生巾、卫生纸时会嗷嗷怪叫。

    成年之后,女友或妻子来例假时,一些男人会觉得麻烦。

    可是,崔乐邦却知道利用女性这一心理,将鲁萍萍轻而易举地欺骗,夏木繁的确很想知道,他这么一个从小丧母的男人,是从哪里精准把握到这一点的?

    听到夏木繁的问题,崔乐邦一时语结,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夏木繁步步紧逼:“你在哪里买的卫生巾?买的时候店员有没有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你?你知不知道卫生巾有哪些品牌,一般女孩子喜欢用哪种类型?”

    崔乐邦死死盯着夏木繁,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你到底羞不羞?哪有女孩子像你这样,手里拿着卫生巾,问一个男人什么品牌、什么类型的!”

    他突然将目光转向埋头做笔录的孙羡兵:“还有你!你一个男人,听到这样的话题脸不红吗?”

    莫名中枪的孙羡兵愣了一下,根本不敢抬头,继续奋笔疾书。

    夏木繁突然站了起来,音量陡然提高。

    “你拿着我们女人的东西,欺骗善良的女孩子,你都不羞,我羞什么羞?”

    “女人来例假,是为了孕育生命,是伟大的奉献,而非羞耻。你也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问出这样的话来,不觉得丢脸吗?”

    夏木繁的坦然、自信,一下子将崔乐邦的气焰压制下去。

    看着她那双因为愤怒而奕奕生辉的眼睛,崔乐邦的肩膀垮了下去,嗫嚅道:“那个,我也是听别人说,那种心软、老实的女孩子最容易骗。我拿出卫生巾,女孩子就不好意思嚷嚷,再编个妹妹来例假的故事,女孩子一般都会跟着我去偏僻地方。”

    夏木繁问:“你听谁说的?”

    崔乐邦目光游离:“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嘛。”

    夏木繁假装不经意地问:“那个穿花衬衫的小姑娘,也是这种心软、老实、好骗的吗?”

    崔乐邦脱口而出:“别提了,这丫头野得很!差点把我眼珠子抠下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问题,陡然闭上了嘴。

    夏木繁问:“你也是用卫生巾这招骗了她吗?”

    崔乐邦冷笑一声,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显然打算闭口不言。

    鲁萍萍还活着,可是花衬衫女孩却已经死了,孰轻孰重,崔乐邦心里有数得很。他可以认下绑架、故意伤害之罪,但杀人偿命,他绝不可能这么快认下罪来。

    夏木繁换了个问

    题:“我还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崔乐邦见夏木繁没有继续追问悄悄松了一口气:“你说。”

    夏木繁坐回椅中收敛了刚才的锋芒淡淡道:“为什么你没有强迫鲁萍萍发生关系?”

    只是话题依然在鲁萍萍这里打转崔乐邦便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她来例假了啊。”

    夏木繁:“谁告诉你来例假就不能?”

    崔乐邦张了张嘴有些茫然地回答:“不是说那里流血会很脏不能碰吗?”

    夏木繁坐直了身体眼神炯炯:“谁告诉你的?”

    崔乐邦脱口而出:“我爸。”

    这个词一出口崔乐邦的脑门处青筋暴露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

    夏木繁再问:“花衬衫女孩、魏巧珍的身体内都没有发现精.液残留难道她们也是来了例假吗?”

    崔乐邦警觉地闭上嘴。

    夏木繁却看着他步步紧逼:“难道你不行?或者说你不是个男人?”

    崔乐邦的眼神陡然变了。

    眼眶通红、睁得很大仿佛突然被点亮的柴火一般变得疯狂而炽热。

    崔乐邦双手、双脚被铐行动不方便但一激动他身体陡然往上一拔镣铐带动发出叮咣声响在审讯室里回响。

    守在他身旁的警察一把将他按下

    崔乐邦却疯了一般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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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喊起来:“你污蔑我!你污蔑我!我是男人我是个男人——”

    夏木繁却丝毫也不退让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似刀:“是不是男人检查一下就知道了是不是?”

    崔乐邦开始拼命挣扎:“放屁!你放屁!”

    夏木繁双手抱臂看着崔乐邦在审讯室里发疯。

    等到他终于累了瘫坐在椅中时夏木繁才慢悠悠地说:“崔乐邦我听鲁萍萍说你对女性生理结构特别感兴趣今天我特地请医生来给你上一课怎么样?”

    说罢夏木繁冲冯晓玉使了个眼色。

    冯晓玉站起身拉开审讯室的大门将等候多时的顾少歧请了进来。

    顾少歧身穿白大褂面容如玉一进审讯室便将两幅彩色医学人体图挂在墙上。

    崔乐邦刚才激动了半天警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现在突然看到一名医生打扮的人一手拿人体图、一手执教鞭当真是上课的姿态不由得惊住嘴巴张大、下巴快要磕到膝盖。

    半天崔乐邦的下巴才合上:“你你们要做什么?”

    夏木

    繁微笑:“鲁萍萍是卫校学生,她对人体的了解远不如我们顾法医。所以,今天我特地安排了一堂课,让顾法医免费给你科普科普,看看男人与女人的生理结构,到底有什么不同。”

    不等崔乐邦表态,夏木繁对顾少歧说:“辛苦你了,顾法医。”

    顾少歧微微颔首,正式开始生理卫生科普。

    从男人与女人身体结构的异同、性健康、性道德一直讲到性心理。

    顾少歧教态端正,声音清冷,如春风拂过麦苗,轻柔而和煦,他站在人体图面前,教鞭所指之处,娓娓道来,既有理论性,又接地气,审讯室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说实话,我们所接受的传统教育中,关于“性”这一环节是缺失的。

    孩子们在青春懵懂时期接受到的性教育,多半源自影视作品、文学作品,但这些往往过于理想化,当真正面对时心理会有巨大的落差,从而产生惶恐、退缩。

    顾少歧为了今天这堂课,熬了一个大夜,查阅了无数文献资料,这才有了今天审讯室里的淡定从容。

    天知道,在讲这些内容的时候,顾少歧的耳根也在发烧。

    即使是医科生,即使见过无数尸体,但在公开场合谈到“性”,顾少歧还是第一次。

    不过,顾少歧平时的清冷气质起了作用,他看上去专业且淡定,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其中崔乐邦更是睁着大眼睛,如饥似渴地听着。

    讲到最后,顾少歧看一眼崔乐邦:“性别为男或女,由DNA决定,如果染色体异常,也可能会出现双性人。”

    崔乐邦整个人一下子僵住,双手紧紧握住,呆呆地看着顾少歧。

    他咽下一口口水,当口水咽下之时,似乎能听到耳边传来巨大的“咕咚”声。

    觉察到崔乐邦情绪的变化,夏木繁眼睛一亮,冲顾少歧比划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顾少歧继续冷静地往下说。

    “普通人23对染色体,但双性人却因为异变,多了或少了一对染色体,变成22或24对染色体。双性人拥有双性生.殖.器,青少年时期并不明显。但成年后身体的第二个特征开始发育,性认会造成混淆,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男性还是女性。”

    “事实上,双性人的出现,是一种疾病。如果迟早检查,提前干预,明确性别之后手术并辅以激素治疗,是可以正常生活的。但很多人不懂,误以为他们是怪物、是畸形、是阴阳人,甚至可能会对他们嘲讽、排斥、谩骂……”

    崔乐邦突然将身体一低,脑袋栽进膝盖内,恨不得将自己的整个身体藏起来,嘴里喃喃道:“不不不,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双性人,有宝子很早就猜到了,很厉害啊!

    猜到的宝子举个手,前排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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