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脱身
    程又青刚走回罗大娘和祝婆婆落座的厢房,就碰上陈寺员扶着两人出来。

    也不知陈寺员给罗大娘灌了什么迷魂汤下去,罗大娘饱经风霜的脸上,忧虑之色已经大大减少。

    她甚至慈爱地抚摸了一下陈寺员的肩膀。

    陈寺员把他们送到门口,委托门房交了辆车,欢欢喜喜把罗大娘送了出去。

    程又青看了陈寺员那张笑得真心实意的脸,心到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小小寺员也是个人物,竟能将罗大娘顺顺利利哄走。

    或许是由于这次有官府的人出面,程又青一行人坐上的人力车宽敞了不少,三个人都得以安安稳稳坐在车厢中。

    拉车的师傅跑得又稳又快,周遭店铺酒楼掠过眼前。

    京城繁华,真是其余地方无法比拟。

    程又青心下暗叹。

    她本是临安人,出身粉墙黛瓦的江南水乡。临安虽也是座富饶的城市,但是拿来与京城相比,着实有点小巫见大巫。

    后来为了顾老将军的诺言,戎马倥偬多年,去的大多是偏僻苦寒之地,更是无法与京城相提并论。

    转而又想到顾况。

    不知这小子此时正院子里作什么。

    按照程又青对他的了解,顾况应该乐得不练早功,然后捉虫看鸟,画画沙画儿,不亦乐乎吧。

    一路思忖着,时间便过得格外快。

    车子已经来到了罗大娘的门口,祝婆婆小院的院门也已经露出了半扇。

    不对。

    一股异样的感觉从程又青心中腾起。

    她心中莫名有些惴惴不安,比将军府大火那日更甚。

    定睛看去,院门还是那扇院门,但总有些不对。

    一个念头飞速闪过她的心头。

    我走时,门缝有留那么大么?

    程又青赶忙叫停了车夫,让祝婆婆先扶罗大娘下车。

    她转念一想,又多嘱咐了祝婆婆几句。

    安顿好两位老人,程又青快速打发走车夫,自己独身一人背贴着墙沿,探查小院。

    她尝试推开了院门。

    大门敞开,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武器或者攻击。

    整个小院空无一人。

    顾况不见了。

    有人来过这里!

    这个念头犹如黄钟大吕一般,震得程又青腿脚发软。

    顾况的卧室房门洞开,不消走进去便能看到里面凌乱的卧铺,显然是有人仔细搜寻翻找过了。

    难道是他们带走了顾况?

    这是程又青下意识的判断。

    很快她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

    她瞥见大树底下一道不起眼的拖痕。

    这道拖痕长且浅,直伸到顾况卧房背后,并不均匀。观其形貌,像是有人在这沙地上打了个滚。

    她的心一下子回笼了一半。

    顾况是个机灵的小伙子。

    虽然程又青不待见他,但她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无论是小时候用祖父找的替身代他习武,还是将军府失火那夜从明德湖逃生,程又青都意识到,顾况总能审时度势,在危机重重下作出不拘一格的举动。

    简单来说,顾况滑不溜秋像条泥鳅。

    她应该对顾小少爷的应变能力有信心。

    程又青追踪着顾况留下的痕迹,到了自己卧室窗后的院墙。

    墙的另一侧,正传来一阵响动。

    *

    刘公子的指节每敲一下,都如一柄重锤敲在顾况的心上。

    这下可真是瓮中捉鳖啊。

    又或许,他不是鳖,而是一只浑身泥水的泥鳅。

    顾况惊诧于自己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开自己的玩笑。

    他把程又青的刀紧紧握在手中,心道,若是这刘公子要探入水缸,他拼死也要给这人当头抡一刀,把他的脑袋开个瓢。

    握住了印有纹路的刀把,就像是握住了师姐的手。

    顾况体内莫名充满了力量,刚刚因为缺氧而混沌的大脑也多了一丝清明。

    背靠这这丝仅存的意志力,顾况等待着刘公子的头出现。

    可惜他没能等到自己亲自动手的机会。

    缸外传来一声惨叫,很快却又转为闷声打斗。

    听声音,惨叫来自刘公子。

    顾况再也憋不住气了,浮上水面,两眼倏得一亮。

    是师姐!

    师姐此时就像话本里救美的英雄,从天而降,就他顾况于水火之中。

    这是师姐第几次救他了?

    明德湖底一次。

    巷外水缸再一次。

    顾况内心先是喜悦,但渐渐的转为忧虑。

    只见那刘公子刚才还左支右绌,落于下风,打斗间隙,却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对短刃,左刀右剑,刀光剑影,刹那间倒转了形势。

    纵使程又青武功高强,也没练过空手接白刃的功夫。几招过后,竟被刘公子逼得无处施展,只能自保。

    顾况一探出头,两人就都发现了他。

    程刘二人,虽为敌手,但面上都露出掩不住的狂喜。

    刘公子喜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顾小少爷正在眼皮底下出现。

    程又青喜的是她对顾况的了解够精准,他果然能够撑到她来救援。

    刘公子和程又青均招式一顿,齐刷刷向顾况抢去。

    对于顾况来说,形势急转直下。

    刚刚还在对战的两人,此时都冲着他来了。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尖刀短刃,像是要即刻杀人灭口。

    他下意识地又把头缩了回去。

    然后把程又青的刀高高抛出水面。

    说时迟,那时快,程又青一手刚接住刀,便看到刘公子的短刃就要插入水中。

    情急之下,她左手一翻,用力格开了刘公子急欲伤人的短剑。

    嗤的一声,另一把短刀狠狠插入她的左臂,犁开血肉,血花爆出。

    只那一刹那,程又青便吃痛缩回了手,但仍旧为时已晚。

    她只好扯紧了左臂的袖子,企图压迫止血。

    “你是何人?”程又青负伤,先打破僵局。

    谁曾想对面那个神色阴郁的富贵公子道:“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程又青心中暗道不妙。此时她未曾易容改装,连最简单的覆面都没做。不过她多年来只在暗中走动,怎会有人认识自己?

    “十年前,江南双姝,名震武林。梅花一剑辟春寒,柳叶细裁春满园。可惜不久后梅花身陨,柳叶失踪,江湖上记得她们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正是当年的柳叶刀,程又青。”

    “只是不知,你当年的柳叶刀,怎么换成了现在这把?”

    程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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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捂着流血的伤口,尝试抬起左手,却发现手臂无力下垂。

    她没办法打断刘公子的凿凿之言。

    梅花柳叶,已经是太遥远的事情。

    遥远到程又青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将故人都埋葬在记忆中。

    被人叫破真身的感觉真糟糕。她心想。

    就像是一只生活在阴暗潮湿地底的老鼠,忽然来到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

    而且是在她最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之前。

    “够了。”她出声喝止了面前之人继续下去。

    “师姐。”顾况却在此时从旁出声,“这人姓刘。”

    顾况的语速极快,像是蜻蜓低低在水面一沾。

    程又青却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前这人姓刘。

    他们只遇见过一个姓刘的人,这就是苦寻不到的神秘刘公子。

    程又青心头却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刘公子,”她的心定了下来,说话也自然慢条斯理了起来,“将军府失火案的幕后元凶。不知你绑了罗亮,可审出了点什么?”

    刘公子脸色登时一变:“程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懂。”

    程又青诈出了这一段故事,乘胜追击:“只可惜罗亮的案卷已经呈报上去,刘公子再将人扣押也于事无补啊。”

    不料面前那刘公子却笑出声来,直接认下了:“程女侠有所不知,这罗亮脑子轴得很,一口白牙都拔光了,也问不出什么。他呀,现在大抵是破席子一裹,扔在哪个坟冈了罢。”

    旁边的顾况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

    程又青还能撑住:“刘公子此言差矣,罗亮是生是死,我并不关心。只是刘公子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针对将军府——”

    她手上略微止血,恢复了几分力气,话音未落,抽刀向刘公子砍了过去。

    刘公子也早有准备,闪身后退出几里,才堪堪用双刃格住程又青的重刀。

    他自知论武功打不过程又青,接下来几刀,左闪右避,身上的衣服被戳出了好几个窟窿。

    正当程又青准备挥出最后一刀时,眼前黑影一闪,一支袖箭迎面飞来。

    原来是这刘公子眼见无法脱身,便使出下三滥的保命招式。

    程又青偏头闪躲,箭镞擦过了她的耳廓。

    这一闪,刀风就慢了一拍。

    刘公子已然蹬壁上屋,飘然远去,只留下一句话。

    “程女侠,京畿营已经围住了京城的大小城门,你们逃不脱的。”

    *

    程又青返回了顾况所在的水缸处。

    顾况此时已经从大缸子里面翻身出来,正站在地上,试图拧干身上的衣服。

    幸运的是他身上的污泥也被水泡干净了,仔细嗅嗅,并无异味。

    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顾况此时心乱如麻。

    一会想担心程又青的伤势,一会想罗亮的下落,一会又生怕自己给祝婆婆造成麻烦,一会又转念思索柳叶刀的名号。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程又青终于提着刀回来了。

    顾况一下子犹如有了定海神针。

    “师姐,咱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程又青给出了顾况心中的答案:“事不宜迟,赶紧离开京城。”

    但是在离开京城之前,他们还有几件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