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一觉醒来,往窗外望去。
窗子临西,恰好能望见日薄西山。天边是沉沉的水红色,几只倦鸟归巢,撒下一串私语般的切切啼鸣。
再往远处看,能看到他与程遥青落脚过的栖霞山。只可惜苍茫暮色中,山腰上迷蒙一片,看不清他们居住过的白云观。
顾况起身,披上外袍,往门外走去。
一走出屋内,就看到屋檐下其实站了一排小僮。
一见顾况出来,立刻有个看起来比其他人都年岁较大的童子迎上来:“顾小少爷,您醒了。侧夫人邀请您和程姑娘到歇花苑用晚餐,请公子跟着小的来。”
说罢,弯腰伸手,引导顾况出了院门。
小僮和顾况一前一后,走在一条□□上。
路旁的芙蓉花沉沉缀在枝头,好似要把那枝条压弯了才罢休。
顾况不由得想起程遥青那张芙蓉面,心想:师姐平日里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她若笑起来,可比这路边的芙蓉花还要艳三分。
心里横亘在师姐和他中间那道冰棱忽然间消融了,顾况的心头忽然冒出一丝丝愧疚:哥哥早就去世了,他还较什么劲呢。
顾况在脑中反复咀嚼他和师姐在山坡上的对话,终究是不得不承认,他失礼得更多一些。
待会见了师姐一定要道歉。顾况心想。
心口好像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的脚步也随之轻盈起来。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宴席所在的歇花苑。
一进院子,顾况没来由地感到一冷。
他摸摸手臂上起的鸡皮疙瘩,感到皮肤温热。夏夜风热,这种冷并不是温度导致的。
环顾四周,他终于明白了这股冷寂的来源。
四面皆垂着水晶帘子,风一吹动,水晶帘如寒波微漾,消解了无边的暑气。
水晶帘内,隐隐能看到两个人影。
左边那个一身暗红华袍,如同一团火红的云。那是宴席的主人,淮南王府侧妃,程遥青少时知交好友莫凌霜。
右边那个便是程遥青了。
走在前面的小厮撩起帘子,终于露出帘后人的庐山真面。
程遥青此时的打扮是顾况从未见过的。
一身素锦兰纹外罩,内里是一件宝石蓝的齐胸襦裙,身量纤纤,看起来与顾况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大家小姐并无二致。
程遥青的眼神从面前的酒杯上抬起,看向顾况。
不,还是有不同的。顾况心想。
那些大家小姐,决不会用如此锐利精明的目光打量周身的事物。若说她们是养在深闺中的娇燕,那么程遥青便是披着江南美人皮的鹰隼。
顾况双手执礼,冲着上首的莫凌霜一揖:“莫侧夫人好。”
在他的视角,只能见到莫凌霜尖尖的下巴一顿,表示听到了他的问好,却没有叫他起身。
顾况见她没有表示,也没有继续弯下腰去,转而也对着程遥青执了一个武生常用的拱手礼:“师姐好。”
程遥青淡淡地道了句:“师弟好,此是师门家宴,不必拘礼。”
莫凌霜见顾况丝毫没有在意自己的刁难,从鼻子里轻轻嗤了一声。
顾况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起身,身后的小厮为他拉开了座位。
“顾小公子请入席罢。”莫凌霜道,筷子往碗沿轻轻敲了一敲,以示开宴。
顾况的身子刚刚入座,便见到三行婢女鱼贯而入,手中拿着精美的黄梨木托盘,盘中或高或矮,置一小盅,从外面看,有薄胎白瓷的,有彩绘花鸟纹的,有青花的,不一而足。
原来这“家宴”并不是三个人凑在一个大桌子上吃饭,而是如流水席一般,从凉菜到热菜,一样样后厨里做好了新鲜的奉上来。
真是好大一个排场。顾况在心里暗暗赞叹。
将军府虽然富贵,但也不常举办如此盛大的宴席,顾况平生接触过的可以比肩的场合,都是在宫里。
他进一步深想下去:世人都说淮南王府离了京城大势已去,只这一宴,就知此言为虚。淮南王府表面落败,但实际上却是富贵至极,只是世人罕知罢了。
面前的小丫鬟还在布菜,莫凌霜先行拿起酒樽,说道:“青娘道这是家宴,大家都不必拘束。我先执葡萄美酒,庆贺二人死里逃生。”
说罢,一仰脖,琥珀似的琼浆便尽数流入喉中。
或许是因为顾净的缘故,莫凌霜平日里对顾况多有讥讽。但刚刚那番话倒是情真意切,做不得半点虚假。
顾况在心中暗暗叹道,莫凌霜此番态度改变,看来还是由于有师姐程遥青在场。见程遥青回护自己,这莫侧夫人也不敢再磋磨我了。
师姐嘴上不言语,但心中还是护着我的。顾况暗自满足。
这么一想,顾况心中平添了几分自信,腰板也挺直了些,那些半夜被莫凌霜的小丫鬟一脚踹跪在地上的屈辱,仿佛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他也对莫凌霜遥遥一举杯,颇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味:“多谢莫夫人款待,顾况却之不恭。”
说罢,也学着莫凌霜一饮而尽。
这美酒入口并不辛辣,反而隐隐有种醇香的回甘,以及果实的清甜。顾况倒觉得这酒与宫宴上喝的有些相似,心中有些后悔。
他从小到大饮酒,只是薄薄抿两口,从不敢像方才那般牛饮。要不是为了和莫凌霜别劲头,他也不会喝了个满杯。
顾况没试探过自己的酒量,他心下惴惴:要是在师姐面前喝多了,可就出丑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意识到,程遥青喝得仿佛也有些多。
刚刚莫凌霜开场祝酒,顾况回了话,程遥青却只喝尽了杯中酒,亮出杯底,并未回话。
只见程遥青不用她惯常使用的右手,倒用左手执壶,往面前的酒樽里复添满了酒,就着小菜一口一口抿,琉璃杯中又见了底。
她的眼波沾染了酒意,在灯火下流转,颇有些烟视媚行的姿态。
她的眼神仿佛有小勾子,落到顾况身上,轻轻一点,便教他心痒痒的。
但是顾况的心动只持续了一秒,便转为担忧。
这么喝下去,师姐酒量再好,也会醉的。
顾况心里着急,但面前菜碟轮换,每样小菜上来,莫凌霜身后的碧桃便滔滔不绝地介绍那菜品的来历,从产地,到做法,再到烹饪的火候,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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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脑儿要将今天吃得如何新鲜、如何富贵都说出来。
终于,顾况逮到一个话缝,插上一句:“师姐,美酒虽好,也易醉。”
碧桃这时候静了下来。
莫凌霜眉眼弯弯一笑,没有打断顾况。
顾况遂又大着胆子吩咐身后的奴仆:“请把程姑娘的酒撤下去罢,再上一盅解酒茶来。”
那奴仆依言就要拿走酒杯,却被一只素手阻住了去路。
程遥青定定地看了顾况半晌,眼神不甚清明,似乎在分辨说话的人是谁:“顾……况,”她终于说对了他的名字,“我不要你管。”
程遥青说完这句话,半努起嘴,好似个和人撒娇的少女:“你凭什么管我,我今儿见了霜娘,我高兴!”
顾况愣了。
程遥青平日里说话,都是一副居高临下的过来人姿态,鲜少露出这番小女儿情态。
他的嘴张了半晌,旁边的莫凌霜却接过话头:“听顾小公子的话罢。”
身后的奴仆得了主人的指示,终于把酒壶拿走了。
程遥青此时说话有些大舌头起来:“霜娘,你不是最讨厌他了么,怎么帮他说起话了?”
莫凌霜的声音是顾况从未听过的柔和:“青娘,你醉了。”
她招手呼唤身后的碧桃,与她耳语了几句。碧桃对程遥青说了个请,架起程遥青的身子,摇摇晃晃,把人引到后殿去了。
莫凌霜此时方转过头来,难得又对顾况说了句好话:“你放心,她去了后头,自有人服侍。”
顾况的半个屁股已经离开坐垫,听了这话,犹犹豫豫又坐下来。
“你对你师姐,倒是情深义重。”莫凌霜又换回了冷冷的语调。
顾况腹诽,程遥青和莫凌霜两人,各有各的冷法。
程遥青的冷,是不在意,如同寒冬的砭骨北风呼啸而过,并不顾惜被吹折了的草叶。莫凌霜的冷,却有如尖利的冰锥,她不舒服了,就拿这冰锥往人心里乱捣。
他斟酌措辞,答道:“师姐于火场中救下了我,此情此义,恩重如山,我自当关心师姐。”
莫凌霜却道:“怕不止是因为这一点罢?”
当然不止这一点。
顾况有些心虚,又听莫凌霜继续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顾家的两兄弟,都折在程遥青一个女人身上。”
心事被揭穿,顾况也不伪装了,坦陈直言:“是了,我是爱慕师姐,只不过她不接受我罢了。”
“噢?”莫凌霜来了兴趣,“依我看,她痴恋顾净许久,如今得了个面貌相似的俏郎君,怎么说也要好好享用一番。”
说罢挥了挥广袖,“到手的肉不吃,我看青娘这些年是退步了不少。”
虽然莫凌霜说得难听,但是顾况忽然被勾起了兴趣。
程遥青在漫天星光下层说出相似的话:“若你不在意成为哥哥的替身……”
顾况忽然想去后殿问问师姐,若自己真按照她说的做,程遥青会如何对待自己。
莫凌霜此时正低头搛菜,顾况噌的一声站起身来:“莫夫人,失陪了,我放心不下,想去后殿看望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