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仍在等你回家
    老人抬眸,木然地注视着他,很多被尘封的记忆一点点复活,泪蓄了满眼,同颤抖的声音一起落下,“我的怀月啊!”

    “爸。”周淮樾噗咚跪在地上,挪动着膝盖移到父亲面前,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父子俩抱头痛哭,六年里他白了头发,六年里他长成大人。多少难言的思念,多少无奈的心事,都化做泪水肆意打湿衣襟。

    旁边几个写字的孩子,在他们悲痛的哭声中,也跟着红了眼眶,老先生挂在嘴上的儿子,是真的,真得活生生的人。

    老先生,刚来到村里时,不理人,总是自言自语,都说他被批斗疯了,脑子有问题,所以,没人相信他真有儿子,都以为是他瞎编臆想出来的。

    里面年龄稍长的女娃娃懂事,悄声把几个孩子带走,久别重逢的他们一定有很多很多话要讲。

    “爸,你头发怎么全白了。”周淮樾擦干眼泪,望着父亲,他明明还不到五十,却因为头发,看起来像六十多岁。

    “下放第一年愁的。”准确地说是被吓的。

    因为跟他一起被下放的人,自杀了,就挂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可前一晚那人还在鼓励他,让他坚持住,说定有平反的那一天。

    但第二天,鼓励他的人却放弃了,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看到尸体时,周初琢只觉得自己也没了希望,没机会再见到妻儿。那人说得全是假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话。

    周初琢粗粝的大手理过白发,又紧紧捂在儿子手上,满眼关切,“桢桦,她还好吗?我当年……”

    “当年的事,我后来都知道了。我妈很好,还在搞研究。这么多年,她没再婚,仍在等你回家。”

    周初琢的泪砸在手背上,顺着指缝又流到周淮樾的手心,灼烧着皮肤,将回忆撕开一个长长的口子。

    他的父母,曾经是知名学府里的金童玉女。母亲陈桢桦名医世家,攻读遗传生物学;他父亲周初琢国画世家,师承云间画派,是首批被聘请的画师之一。

    两人情投意合,结为良缘,婚后琴瑟和鸣,有了孩子,起名怀月,取自唐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一家人幸福美满,人人艳羡。直到怀月十六岁那年,周初琢因一幅芭蕾舞鞋的画被打成□□,游街批斗天天挨审判,怕连累妻儿,周初琢单方面登报声明离婚,次年被下放到天水改造,后又被一放再放,直到音信全无。

    坏人挑拨离间,说周初琢登报离婚全是他母亲逼得,母子间生出间隙。

    而那幅画,本是父亲送母亲的生日礼物,因为留过洋的陈桢桦喜欢看芭蕾舞剧。为不牵连妻子,周初琢第一次动手打了怀月,他怕年轻气盛的儿子为救自己说出实情。

    被下放的周初琢不知道,他儿子为救父亲,去市政府门前下跪举状子,也被打成反派,判处五年有期徒刑,在监狱里关了两年后,被母亲想方设法救出来,跟着知青去农村下乡。

    出狱后,周怀月改了自己的名字。因为那个喜欢抽烟的狱友说,他取名的古诗下一句“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寓意不好,是亲人爱人分离的意思。

    从此,他不再是周怀月,而是周淮樾。

    “爸,你怎么来到这儿的。”出狱后,他曾托人多方打探父亲的下落,可惜都没有结果。

    “是朋友救得我,不然我可能早死了。”下放到天水的周初琢,在一次劳动中,滚落山底,没有摔死,脊椎骨折,当时的监管者拒绝让他回城就医,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初琢都无法挺直腰板。

    也就是在那时,陆青岚出现,冒着风险救他于水火之中,先是辗转将生病的周初琢送去临都看病,痊愈后又送到南山村住下,改名肖客。

    后面的四年间,周初琢一直用肖客的名字活着。这里民风淳朴,远离城市,是个避难的好地方。

    “这儿是我的桃花源。日子虽清贫,心却安静。青岚是怎么找到你的?”周初琢抬手抚摸着儿子的头发,内心满足且踏实,他没想到自己真能等到了这一天。

    “因为一幅画,落款有你送我的印章。陆叔认出那是你的私章。才找到我,告知你的消息。”知道父亲的下落后,周淮樾立刻启程出发。

    “陆叔说,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已全面铺开,你的平反材料已经报上去,最迟一月份就能出结果。等结果出来,咱们就能回京城,回去跟母亲团圆,一起过年。”

    周初琢听到“团圆”,“过年”,眼中又泛起泪花。愁到白头的他,终于等来了团圆,有家人的年真得要来了。

    “青岚还好吧?”陆青岚无妻无子,孑然一身,凭着不怕死的劲头,立下赫赫战功,走上仕途。

    “陆叔很好,这封信是他给你的。”周淮樾从背包里拿出信,顺道带出那张照片。

    照片?

    五天前,小南川市的市长办公室内。

    周淮樾被吴秘书带进去时,里面没人。办公桌后面的墙面上张贴着一幅大大的领袖画像,画像下是个半高的文件斗柜,柜子上是幅展开的写意画。

    那画是?

    沈柔娇要走的那幅画?

    画上还题了字,,落款淮樾?

    是谁?冒充他的名字。

    “这画是你画的?淮樾?”身后有人推门而入。

    周淮樾应声转身,看到军人刚毅的脸庞,硬朗的国字脸线条,似被岁月的刻刀雕琢过。眼神坚定而深邃,眉头微微蹙起,满脸疑惑地看向自己。

    “市长好!”吴秘书立正敬礼,见陆青岚点点头,他才走出办公室。

    “市长?你怎么会有这幅画?”周淮樾没想到离开县公安局后,会被送到这里来。

    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这张画?

    难道又是个莫须有的罪名?

    难道历史又要重演一遍?

    陆青岚没回答,走到两个窗户中间的矮柜前,从一排茶杯里,拿出一个,掀开杯盖在里面填满水,端起后,放在对面两个套着蓝色布面沙发的茶几上,他在其中一个沙发坐下后,示意周淮樾坐在旁边。

    见他站着不动,陆青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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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不慢地说:“不是你画的就好。是县高中的一个女学生所画。”

    周淮樾的心猛地揪在一起,担忧害怕立刻像雪崩般袭来,恐惧不断放大,心跳加速,似要冲破胸膛的束缚。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沈柔娇,再看,那字同“我的人生怎么用”很像,所以,她求他题字,被拒绝后,沈柔娇自己写的吗?落款竟写得是淮樾。

    她根本不知道,周淮樾的落款是怀月两字。

    “是我画的。跟别人无关。”他不能连累沈柔娇,不管是不是她写得,都跟她没有关系。

    在县公安局问到他父亲周初琢时,他就知道跟挖药材没关系,现在看到这幅画,他更确定了,是因为自己。

    “是吗?那女学生怎么说,画是你画的,字是她写的呢?”陆青岚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视线扫过周淮樾愈发惨白的脸。

    “画是我画,字也是我写。她瞎说的,我绝不会让别人在我的画上题字。”他用异常坚定的眼神,看向市长,试图说服他,好让对方相信自己所言非虚。

    没想到,下一秒陆青岚哈哈大笑,“我怎么记得,你爸经常抱怨你的字写得特别烂呢?想打你又舍不得。”

    ?

    突然提及他父亲,突然说起儿时的事,还有突然改变的态度,彻底让周淮樾懵在原地。

    什么意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坐下吧。我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爸的遭遇我大概知道,只是没想到,他儿子竟然在我们县里。”陆青岚慢慢收敛起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到先前严肃威严的表情。

    “您,真是我爸的朋友?”周淮樾不相信,因为他没见过这个人,也没从父亲那里听说过这样的朋友。

    “知道你不会相信。”陆青岚站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最右边的抽屉,拿出一摞文件,又从压在最下面的资料中,翻出一张5寸的黑白照片。

    陆青岚走到周淮樾身边,递给他,“给,你看看!”

    照片上,是陆青岚与父亲周初琢的合影。猛得第一眼,周淮樾不敢相信那真是父亲,满头白发,人老了许多,可他眉宇间的才气还在,文人的傲气也还在。

    眼泪控制不住,夺眶而下,一颗滴落在照片上,吓得他,慌忙用衣袖擦拭干净。这里有他的父亲,整整消失了六年,生死未卜的父亲。

    太好了,他还活着。

    活着,就好。

    两人都穿着中山装,背景是个医院,左下角还有日期:一九七四年五月三日。

    五年前!

    “叔,你见过我爸,他在哪儿?他还好吗?”周淮樾强忍着眼泪,猛地拉住陆青岚的手。

    “他都好!总算要熬出头了。淮樾啊,你想去找你父亲吗?”陆青岚看见他眼睛里,突然出现的光,像火焰般滚烫。

    周淮樾扑通一声跪在陆青岚脚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叔,我想,做梦都想!”

    然后是压抑的哭声,他极力克制住即将失控的情绪,哭声在喉咙处,化作断断续续的抽噎,听得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