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融是快穿局里出了名的情绪稳定。
但事实上，她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淡定，她也不是一直都能这么冷静。
成为快穿局正式员工以来，她发过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疯，就是在褚言死的时候。
褚言是她第一次独立执行任务时遇到的女主。
因她而死。
事后追因，因为该世界属高维度时空，异常波动过多，快穿局始终无法定性：
褚言的死究竟是因为反派太过聪明，还是异能量波动干扰，又或者是因为员工沈融个人的失误。
但是系统记录清清楚楚地表明：褚言是为了保护沈融而死的。
任务对象为保护员工出现意外，这并非什么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快穿局原本并不十分在意。
更让快穿局关注的是，从沈融带着系统接入该世界开始，他们和主系统的联系就被异常信号屏蔽。
小世界通道被阻，快穿局无法确认沈融的具体坐标，更无法及时将人召回。
只能盼着沈融的系统足够靠谱。
只可惜，快穿局也是救回沈融时才知道，沈融和系统的联系居然早早就被屏蔽了。
而她也因为褚言的死骤然发疯，在与主系统断联、且没有系统辅助的情况下，理智全无，居然一个人跑去刺杀该世界中害死褚言的反派。
以卵击石，结果自然是没有成功，还被困在循环空间中，反复虐杀十余次。
连续的死而复生再去送死，让本就不够理智的沈融彻底崩溃，最终试图进行意识毁灭。
快穿局员工以意识体的形式游走于小世界中。
意识毁灭的按钮藏在意识最深处，连系统也无法探知方向，是快穿局留给员工的一条非绝境不可触碰的自毁途径。
若非当时褚言送给沈融的机器人忽然发出声音拦住了她，只怕等快穿局修好通道召回沈融的时候，她的意识早就化作灰尘，湮灭于无尽轮转的时空之中了。
在异能量借着季书棠之口，说出“褚言”这个名字的时候，沈融就意识到：对方是冲着她来的。
她的情绪随着“褚言”两个字的出现开始波动。
但好在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还不至于一听就疯。
沈融揪住季书棠的脖子，在几乎半个身子都悬空的高处问她：
“你为什么知道褚言？你是从那个世界来的？”
季书棠依旧面无表情：
“她恨你，若不是你身份暴露，反派也不会发现她是气运之子，更不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痛下杀手。”
冷风吹到了沈融眼里。
她觉得自己快要看不清季书棠的脸。
敌人点出了她的身份还亮明了牌，她便也不用再去装什么“咋咋呼呼”、“愚蠢天真”。
眼里没了笑，便是这个世界的沈融长着一双明亮娇媚的眸子，也会因她此刻的神情而变得截然不同。
月光打在她的眼睛里，更衬得她眸色清浅，与所谓的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毫无干系。
这是一双不要命的眼睛。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妄自揣度她的想法。”
季书棠嘴角勾起，像是有机器精确测量一般，每一丝弧度都恰到好处，以至于虚假得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那你呢？”
“你就靠着一台坏了的机器人，欺骗自己褚言不恨你？”
“你不可悲吗沈融？你真是可怜也可笑。”
沈融怒道：
“你闭嘴！”
系统意识到事情开始失控，它着急却无可奈何，只能试图劝沈融冷静：
“宿主！您不要听它胡说！它怎么可能认识褚言？它就是想激怒您！”
对方却好像对一切了如指掌一般，将系统都不知道的具体细节道得一清二楚：
“我胡说？”
“沈融，褚言死的那天是你的生日，她怕送你的礼物不够完美，所以才会在那么危险的时候，一个人去给你准备新的。”
“她让你站在原地等她，结果你就真的毫无防备，直到听见爆炸声，才发现她已经死了。”
“如果不是你，而是其他任何一个经验丰富的快穿局员工，她褚言都会成为称霸一方星域的领主，又怎么会沦落到还未走进宇宙，就惨死于一颗废弃行星的下场！”
系统心道不妙。
对方所说的一切都和快穿局的调查报告吻合，甚至细节也更为完善。
从沈融的表情也可以看出，只怕这些都是真的。
虽然之后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但……
沈融不记得。
她不记得，“季书棠”的话对她而言就是致命的打击。
系统开始慌乱，它想说些什么，但主程序设定压着它。
一些乱码开始滋生。
这片刻的程序混乱轻易被对面捕捉。
季书棠的眼睛忽然一闪，猛然凑近沈融识海，以更高的修为试图强行闯入沈融识海。
她眼中的红光和沈融相接，像是一台武器瞄准了沈融的意识。
藏在季书棠体内的异能量察觉到沈融系统的混乱，趁机脱离季书棠的识海，想要进入沈融的体内。
系统在混乱中忽然感到自身程序开始变化，一串和它相似、而又有细微不同的数据试图并入它的中控。
它与主系统的连接再次出现中断。
系统感到绝望，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果然是你……”
沈融的思绪一瞬间变得混乱，各个世界的记忆交相出现，最后变成了褚言的脸。
自褚言死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连快穿局分配任务时都会刻意为她避开星际世界。
但如今，在这截然不同的小世界里，当初的事竟猝不及防被人挑开，如同伤口大喇喇暴露在烈阳下，烤得她生疼。
对方一句“她怎么可能不恨你”，成了压垮沈融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啊。
大好前程葬送于她之手，气运之子惨死于故事开始。
没有哪个世界的主角能够坦然接受这一切。
她参加这么多次任务，主角反派哪个不是使劲浑身解数也要抢夺机缘，配角逆袭炮灰自救更是数不胜数。
人争一口气，若非天命难违，谁愿意卑微麻木了了一生？
褚言那样本就被天命选中的人，怎么可能不恨她？
沈融后来一直怀疑，那天机器人所说的“她想你活着、她很庆幸认识的人是你”，只是她在濒死之时，求生本能导致的幻觉而已。
沈融眼里带上了杀气。
她想杀了面前这个人，不论是季书棠，还是那道异能量。
身后狼嚎之声停了，似乎有人叫她的名字，但是她现在无心去管。
宋长诀也恰在此时赶来。
他收到沈融的消息便匆匆而至，熟料还是晚了一步。
沈融和季书棠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似乎起了什么争执。
而谢珩踩着满地鲜血，正要靠近沈融。
“住手！”
他只当谢珩欲杀二人，于是果断出手。
龙吟剑发出长啸，与谢珩剑气相撞。
气运之子的剑亦非凡品，却在谢珩手下过不了一招。
宋长诀一下子被击飞。
就在这片刻之机，沈融忽然动了。
她闭上眼睛，松开了拽着季书棠领口的手，与她拉开距离。
异能量传输中断，季书棠恢复了意识，惊觉自己竟然快要摔下悬崖。
“沈融，我……你……”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见之前还言笑晏晏的沈融面无表情，眼里毫无光彩。
就在异能量试图再次掌控季书棠的身体之时，沈融突然抬手，一把将她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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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异能量的干扰被中断，季书棠再次反应过来，匆忙之下拉住沈融，而对方毫无挣扎之意。
两人就这样一起摔了下去。
风打在沈融脸上，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时间好像被拉得无限长。
她想到了褚言送她的生日礼物——蛋生骑士。
一款废弃行星出产的生日型智能机器人。
产品介绍写着，该款智能机器人不但可以对话，还可以设定日期，自动播放生日快乐歌。
然而褚言和沈融等了许久，带着帽子挎着长剑的“蛋生骑士”始终没有开口。
褚言很尴尬，冲着蛋生骑士不住使眼色。
沈融表示“我来试试”，在骑士蛋壳一样的头上重拍数下，又捧着骑士上下一通狂摇，终于摇出了一句冷冰冰的“生辰快乐”。
很好听的男声，泉水一样清泠泠划过人心。
却和产品介绍上写的“搞怪趣音”不符。
沈融停止了“虐待机器人”，对褚言道：
“谢谢，蛋生骑士很特别，我很喜欢。”
褚言却不太满意。
她花了一笔巨款给沈融准备惊喜，一路上对着机器人念叨许久，千叮咛万嘱咐，要这个机器人哄沈融开心。
结果这机器人居然如此不给面子。
不过没关系。
褚言安排沈融原地等着。
好在她不但准备了机器人，还在不远处准备了其他惊喜，沈融定会更加喜欢。
但是她没有回来。
这个小世界的反派竟然早早察觉到了小世界运转的秘密和快穿局的存在。
杀掉气运之子，小世界就会出现混乱。虽有世界坍塌的危机，但却可以彻底摆脱剧情的辖制，险中求富贵。
从沈融接入这个世界开始，他们就知道，气运之子出现了。于是开始暗中排查沈融接触过的人。
而沈融没有系统的辅助，对快穿局的示警一无所知，照例和褚言结交、相伴，将还未成长强大起来的褚言提前暴露在反派眼中。
最后害死了褚言。
*
沈融的神识再次受伤。
季书棠虽不是魔族，但高阶修士以进攻为目的动的手，便是不至于烧毁沈融的神识，也会叫她再不能修行，成了傻子。
谢珩再次进入沈融识海。
这一次，或许是沈融自己也没什么求生之意，原本朦胧不清的识海成了一片荒地，狂风刮过，留下角落里的一团神识孤零零飘着。
线条杂乱缠绕，快要将自己勒死。
谢珩靠近，沈融毫无察觉。
他听见她对着虚空卑微询问：
“你恨我吗？”
“当然不。”
说完谢珩才意识到，沈融并不是在同他说话。
她神识受损严重，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有此一问，是因为还在昏迷。
想来梦中，那人的回答对沈融而言一定十分重要。
他送了灵力给沈融。
沈融又问：
“我没能替你报仇，也没能为你和你的世界陪葬，你生气吗？”
谢珩沉默片刻，道：“我想，她更希望你活着。”
梦里机器人的声音和谢珩的声音重叠，沈融似乎相信了他的话。
她终于放松下来，神识开始无意识改变形态，企图将自己从缠作一团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谢珩也跟着松了口气，继续给她传送灵力。
忽然间，他看到了沈融神识变幻的模样，瞳孔猛得一缩。
只因那粉色线条左右穿梭，逐渐将自己拧成了一个椭圆形的东西。
这东西谢珩见过，甚至被困其中许久。
椭圆形的身躯，头带滑稽礼帽，腰挎长剑，一看便知不是此间之物，而是异世所有——
蛋生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