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四点钟,太阳正烈,空气都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没有人愿意出门。
小菜市场鱼摊中,贝碧棠坐着小板凳上打着瞌睡。
朦胧睡意中好像听到二阿姐亲切的声音,“小妹,小妹。”
贝碧棠猛地抬头起来,睁开眼睛,魏碧莉那张圆脸出现在她面前。
贝碧棠惊喜地说:“二阿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魏碧莉笑着说:“从你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找到工作了,我心里放心不下,一直想来你工作的地方看看。”
贝碧棠招手让魏碧莉走进来,连忙搬过一个小板凳,放在她旁边,让魏碧莉坐在。
魏碧莉刚坐下,看了看四周,问道:“你师傅呢?”
贝碧棠小声地说:“在某个屋檐底下睡着呢。”
魏碧莉从包里掏出一袋五香蚕豆,递给贝碧棠,说:“我路过第一食品公司特地买给你的。”
贝碧棠接过,笑了笑说:“谢谢二阿姐。”
又问:“二阿姐回家见过姆妈了没有?”
那哪里是她的家啊,她住的陈家的房子也不是她的家,一个是娘家,一个婆家,但都不是她的家,这辈子她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家。
魏碧莉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笑笑,云淡风轻地说:“我只买了一包五香蚕豆,不好意思回去。也不想听姆妈和大阿姐的念叨,说什么,让我讨得婆婆公公的欢心,抓紧丈夫,把妯娌们比下去。”
贝碧棠笑笑,没再说什么。她拧开水管木塞,两人洗了洗手,坐下,一颗一颗地吃着嘎嘣脆的蚕豆。
魏碧莉说:“上次你从陈家离开,我就想给你介绍个对象,人选都有了。”
陈金龙不听她的话,不愿意淌这趟对他来说是浑水的水,为了贝碧棠,她只好亲自下场,去跟陈金龙运输队的那个小唐搭搭话。
魏碧莉的脸色和语气一看,一听,就知道这事现在不成了,还不想处对象的贝碧棠也不抵触,从容淡定地问道:“是谁?二阿姐为我看上了谁?”
魏碧莉回答道:“是你二姐夫的同事,人叫小唐,也是一位货车司机。”
贝碧棠笑着说:“货车司机好啊,香饽饽,别人想攀都攀不到。哪个媒婆手里有货车司机的相亲资源,可算是出名了。二阿姐眼光真好。”
听了这话,魏碧莉很是赞同和可惜,她说:“是啊,所以我才想着将人介绍给你。可惜我犹犹豫豫的,不马上行动,让你错过了这个极好的对象人选。”
贝碧棠含笑问道:“是别人看上了他,还是他看上了别人?”
魏碧莉说:“两天前,你二姐夫运输队里来了一位会计。高中毕业,十八岁,长得清清秀秀的,人的性格也不错,落落大方。小唐一下子就瞧上人家了,一直盯着人家不放,盯得人姑娘脸都红了,还请姑娘整个办公室的人吃赤豆冰棒。”
“小唐还另外给这姑娘单独送了两次汽水,这做派,姑娘还不能明白?恰好人家姑娘对他印象也不错,这才几天啊,两人就好上了。两家人一听,也很是高兴,门当户对正好。”
贝碧棠笑笑说:“二阿姐,你看人家自己相中的姑娘,我配不上。”
魏碧莉放下手里的蚕豆,长叹一口气,说:“有时候我想想,都是命。小时候,只觉得家里穷,吃不好穿不好,哪知道长大了,烦恼才真正多了起来,那时候的烦恼不值一提,都是小事。工作、婚姻、学历哪一个不是大问题?”
贝碧棠喂了魏碧莉一颗蚕豆,安慰说:“多想无益,二阿姐以后不必为我烦心。我有工作,好歹也读过初中,能吃饱能穿暖,胜过了许多人。”
两人聊到四点多钟,家中没有老人帮忙,双职工家庭下班买菜大军陆陆续续到了,魏碧莉才跟贝碧棠告别离开。
江南的梅雨季过去了,太阳越发猛烈了起来,闷得人呼吸都困难。
贝碧棠难得休息一天,料理完苗秀秀交代的家务,去找冯光美聊天。
正好冯光美有一肚子的话说,她拉着贝碧棠进自己的房间坐下,开始滔滔不绝了起来。
“……你说这种人是不是有病,就欺负我一个小姑娘。明明说的是要陈醋,我给他打了,他又说他要的是白醋。我想着给他倒回去,重新给他打过。他笑嘻嘻地说,他儿子爱吃醋,早上刚舔过瓶口。当时店里那么多人,顾客都在看着我,我即使知道他的话是假的,我也不敢将那瓶醋重新往缸里倒啊。最后是我师傅劝我让他走人,我自己自认倒霉添上那五分钱。”
“真是气死我了,要不是我穿着工作服,要不然我非要跟他干架不可。”
贝碧棠拍拍她的手背,说:“你认准他的脸,下次他再来店里买东西,你就说没有,或者当作自己没听到。他发火,你就说自己耳朵发炎了,给他瞎比划一通。”
副食品商店的货不愁卖不去,紧俏的货还得连夜排队抢,更紧俏的货物,货架上的位置长年空着。这年头,是顾客捧着售货员,只为人家能给你个好脸色,给你拿品相好的东西。国营店铺就是这么牛气,爱要不要,不伺候。
贝碧棠给冯光美出的主意,不会对她的工作造成什么影响。
冯光美扑哧一乐,但下一秒她的脸色平静了下来,她有些忧虑地说道:“恐怕不成了,我师傅跟我说,上头好像要搞什么改革,要搞业务销售那一套。哪个柜台卖出去的东西多,奖金就高,要不然只能拿一二十块钱的基本工资。”
此话一出,贝碧棠的面色都变了。如果冯光美说的是真的,那小菜市场也避免不了。这样一来,人人都想着多干活多拿钱,那就显得人有些多余了,她可是个临时工,不会没了工作吧。
两人都为自己的工作忧愁,贝碧棠先恢复过来,笑笑问道:“光美,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冯光美更愁了,她将头靠在床柱子上,叹气说道:“别提了,没效率。副食品商店的那些个老员工都嘲笑我假好学,装模作样。下班回家后,家里边又吵又热,我又累,哪里还学得下去。”
贝碧棠想了想,建议说道:“光美,不如你报个夜班吧,你是高中毕业的,符合条件,人家肯定收你。”
冯光美眼睛忽然亮起来,直起身子来说:“夜班?”
她整天待在店里,没人支持她看书,她又没有跟其他人说,哪里有人跟她提到这个。
贝碧棠说:“对,夜班。是为专门为了以前高中毕业,却没办法高考,只能参加工作或者下乡的人准备的。上课的地方就在中学里头,上课的老师也是学校的老师。”
冯光美一喜,又有些犹豫地问道:“收费会不会很贵啊?”
贝碧棠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去打听打听。我们这附近就有的中学办了夜班。”
她也是就听了一耳朵,把能知道的都告诉冯光美了。
冯光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贝碧棠也不出声打扰她思考。
房间的墙壁挨着巷子,梆梆两声,弄堂里传来冰棒的叫卖声。
“奶油雪糕,牛奶冰棒,赤豆冰棒,红的绿的都有!”
冯光美回神说:“我有空去看看,问问人。要是学费贵,我就不报夜班了。反正第一年我应该考不上的,离今年高考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我虽然报了名,但只想着体验一回,积累经验。”
贝碧棠欲言又止,想说也许我可以借你一点钱,但转念一想,冯光美有爱着她的亲人,又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缺钱也是先向家里借才合理,又把话给收了回去。
贝碧棠又有些羞愧,见冯光美脸色有些不乐,听着巷子里的叫卖声,说:“光美,我请你吃雪糕。别想着钱的事了,难得休息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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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夜班根本不收钱呢。”
两家住得近,下班时间也靠近,时不时就能碰头,冯光美欠贝碧棠的那顿雪糕,早就还了。
因此冯光美没有拒绝,友谊有来有往才行。
贝碧棠出了门,下了楼,往巷子里头一往,就看到了卖雪糕的售货员的声音。
对方推着一辆二八大杠,车后座上绑着一个铁皮箱子,盖着厚厚的棉布。人穿着千篇一律的深蓝色工作服,不过还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身上的围裙和袖套都是白色的。
贝碧棠走了过去,要了两根赤豆冰棒,一红一绿。天太热了,这个比奶油雪糕清爽。颜色不一样,口感也有些微弱的差别,她和冯光美可以用水果刀砍断,分着吃。
两人相互分享着慢慢吃完冰棒,不说心情,单说脸色,都清爽了许多。
眼看着就要到午饭时间了,贝碧棠准备回家去,冯光美也要出门卖菜准备午饭,两人刚好一起出门。
两人走在巷子里,抬眼一望,就看到孔宝儿的背影。
今天的孔宝儿头发没有扎起来,明明天那么热,她就是特立独行。
她人穿着浅绿色的碎花连衣裙,这裙子跟别的裙子不一样,夸张一点说,是无袖的,露出了胳肢窝,裙摆的两边做了开叉处理,从大腿下来一点的位置开叉。脚下的那双凉鞋也有讲究,用上好的木头打磨做鞋底,用紫色绸缎做V字形绑带。
虽然贝碧棠和冯光美没有看到孔宝儿的正面,但不必猜,她的脸上肯定上着一层谢馥春的鹅蛋粉,嘴上还涂着一层亮晶晶、粉粉的外国货口红。
冯光美羡慕地看着孔宝儿远去的倩影,说:“宝儿姐人可真是,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从来不用管他人的脸色。”
贝碧棠疑惑地问道:“宝儿姐这样子穿有什么问题?我没看出来。”
冯光美赞同地说道:“我也没看出来。就是街道办的妇女主任大惊小怪,找上孔家的门。当着孔宝儿的面,跟她姆妈谈了谈。”
贝碧棠又问:“谈什么?”
冯光美说:“说宝儿姐整天花枝招展,穿着不合适的衣服在巷子里晃荡,搞得一帮帮的小年轻起哄,还为她打架呗。她这样,坏了名声,以后能找什么好对象。”
贝碧棠说:“宝儿姐没怼回去?这不像她啊?”
冯光美笑了一声,说:“怎么不怼,我还没说完呢。宝儿姐当时跟妇女主任吵起来了,她说,弄堂的小年轻打架,那就报公安啊,找她做什么?她又不是大盖帽,她家里也没有当大盖帽的。”
贝碧棠点头说:“就是,弄堂里的小年轻平时可没少打架,有时都动板砖了。也不是回回打架由头都是宝儿姐,也没见妇女主任管过几次。钱阿嫂的丈夫一喝酒,就对她动手,妇女主任也不管,钱阿嫂求助,她还劝钱阿嫂脾气软一些,这样她丈夫就会打她了。”
冯光美撇撇嘴,说:“妇女主任还不如一个个去找那些小年轻的阿爸姆妈,让他们别没事盯着宝儿姐看,对着人吹口哨,让他们也知一知羞。”
贝碧棠深感有理,说:“这样穿,又舒服又凉快。我听说从南边传过来一种裤子,叫做喇叭裤,一穿上,屁股绷得紧紧的,要是内裤不好,轮廓都能印出来,比宝儿姐的穿着夸张多了。也没见不许穿,反而成了流行。”
冯光美说:“都说开放,这开放是指方方面面,那就连穿着也要开放。你说,那些留美学生,去了美国,那些外国人的穿着岂不是要把人给吓死啊。听说,他们有内衣和泳装的时装秀,还是很高级别的那种。”
贝碧棠问道:“外国人的内衣和泳装是什么样?”
冯光美凑到贝碧棠耳边,小声说:“上面巴掌大的两块布料和两根细绳子,下面一小块豆腐大小的布料。”
贝碧棠的脸刹那间通红。那岂不是只遮了三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