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起夜上厕所回来,走习惯了。吵醒你了?继续睡吧。”
毫无愧疚之意地在床上扎下根。
手臂收拢,胸口贴着林琅薄薄的背,扯了被子把两人一块裹好。
林琅“腾”地坐起来,拿脚踹他:“那你回你房间去啊。”
“脚软了,起不来。”陈玘岿然不动,一本正经地耍无赖。
在别人家本就比不得在自己家自在,陈玘这么瞎胡闹,被发现了说不定会惹出更大的风波,林琅拢着膝盖,思考着和陈玘动武把他丢出去的成功率有多高。
“不气不气啊,你睡眠质量那么差,我也是想着,有我陪着你能睡得安心踏实些。我就陪你一会儿,天亮前我就回去,绝对不会被我爸妈发现好不好?”
陈玘不知道林琅准备动用武力的算筹,以为是自己把孩子气不说话了,忙扯着人往怀里带,一句一句慢慢哄。
确实,陈玘的怀抱诱惑力太大,一被包裹住,林琅纷杂的思绪全都静止了,在温柔乡中沉沉浮浮不想出来。
就连陈玘下巴上胡茬时不时刮一下,也给她带来真正活在人间的实感。
奶奶把她带得很好,说不上大富大贵,物质无忧,精神上也有喜欢的小白球相伴,林琅其实没有像别人下意识以为的那样可怜兮兮、渴求双亲的爱。只是突然感觉,如果把母爱具象化为一种安全感、无条件的支撑、可以避世的巢茧,陈玘给她的一切都在无限趋近于这个定义。
男人一旦向母亲的角色靠拢,就有了神性。
在对的人身边,生物的警惕性放松,林琅困劲又上来了。
陈玘分外清醒,黑暗让男人的感官愈加敏锐。
林琅冷哼撇开他的手。
他便在她耳边低笑着耍赖:“好姐姐,你别那么跟我划清界限。”
“陈玘你叫谁姐?能不能要点脸。”
年上低声下气叫姐,这招不知道跟谁学的。
上位者折腰,把尊严和荣耀拱手送过来作投名状。
陈玘撩起来,顶不住一点儿,林琅很具有挫败感地用被子捂脸,又被陈玘揭下来,脸贴着脸笑。
“你跟我害羞什么?”
“……没害羞。”
顾着二老在家,陈玘行为总算没有太过逾矩,抛开了欲念,用躯体上的紧贴,靠近着彼此的心脏。
陈玘想住进那个地方。
她像山中精怪一般出现,热切又大胆,看似洒脱,恣意撒野,又好像谨小慎微地守住了什么,始终没有尽情做自己的时候。即便两人一同在欢愉里沉浮,她的目光时常带有愁绪,和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胆怯。
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陈玘很想知道她藏住的那一部分东西、秘密,具有何种恐怖的力量,能让她的心里时常下起小雨。他更想告诉她,无论是在忧心怎样的未来,有他在,两个人总能走出来一条坦途。
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规则是不必刨根问底地追问,好在,他有足够的耐心,等林琅坦诚。
陈玘一点儿不困,珍惜难得的夜聊机会,拉着林琅东聊西聊。
讲他小时候,10岁就离开家,在南京练乒乓球,爸爸妈妈每个周末,从南通老家坐车来看他,还没来得及好好跟着父母撒娇,就又要分离。后来条件好了,父母搬到了南京,陪家人的时间才多一点。
在南京的生活倒是轻松愉快,朋友多,教练和同期的学员都喜欢他。1999年,通过高水平运动员的政策进入了扬州大学,学的是国际贸易,平时出去打比赛得奖了还可以算学分。
“为什么不上南京大学呢?是不喜欢吗?”
“南大那时候只招大球类运动员,如篮球、足球,不招小球类,所以报不了。”
林琅做出重大指示:“嗯,学生时代这段我听明白了,可以直接进入感情史的部分了。”
“……能不能不讲。”
“不能。”
谈恋爱免不了要过这一关的。
陈玘心如止水地大概讲了一遍,怕林琅会生气。
其实对过去恋爱经历的总结很能见人品,鸡贼一点的人会用具有迷惑性的叙事手法甩锅,把自己的问题摘得很干净。还有一种糟糕的情况就是,藏着掖着对过去的留恋。
陈玘有一说一,懒得粉饰,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往事不可追,也没有放不下的东西。该是他的错,认,分手的理由有他年少脾气不好、家里反对、异地等。
林琅若有所思:“你现在脾气也没多好,你爸妈也不一定能同意,过年这两三天之后我们又要异地。”
陈玘顿了顿:“那不一样,归根到底的问题是,够不够爱。”
防止林琅抬杠,又隔着她的睡衣轻咬她的肩膀:“你要是再问出我够不够爱你的问题,我不介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
在女朋友的死亡连环问中,陈玘痛并快乐着。
她就靠在他身边,又时不时让他感到很遥远,带着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疏离。
陈玘见过很多人,知道有些看似无私热烈的人,才最凉薄自私,林琅爱他到生执,是出于她自己的执念、志在必得的愿望,她需要和“陈玘”相爱、牵手、花前月下。好像每做完一项,她的遗憾清单就少一项,很少去着眼于“以后”和“未来”。
陈玘但愿她是真的能多在乎一点自己。
“够够够,我知道。”
陈玘悲哀地想,果然是最先主动的人一直都拥有着主动权,他自从入套,便只觉得心情不由自身控制了,心念随她而动。
“你能不能多说一些你的事情?我也想更了解你。我在公众视野里出现得早,以前记者问我什么我就说什么,当年的采访现在还能从网上找到呢,人生轨迹清清楚楚。反而是你啊,总让我看不透,好像藏了很多事情。”
林琅寡淡笑笑:“我才多大,截至目前的人生就很简单啊,和奶奶一起长大,大多时间练球,寥寥几个朋友,乏善可陈。”
“那你读书、训练时,就没情窦初开喜欢过谁吗?”
“没有。”
“我不信。”
“真的啊,体育生很多素质比较低,不怎么尊重女生,我又纯看脸,从小到大就没谁长在我的审美点上。”
陈玘用脸蹭她的手:“万分荣幸,能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还叫姐,还叫还叫!”
两个人一聊天容易忘记时间,累了困了,朦朦胧胧地就不再接话,相拥而眠。
陈玘很丝滑地没有想起天亮前离开的计划。
一觉睡到了大清早。
长辈已经开始收拾房屋、贴春联了,客厅里有人走来走去,林琅先醒的,惊恐地把陈玘摇醒。
“唔,我再睡会——”
林琅死死捂住他的嘴。
不让他发出声音。
陈玘打了个手势,示意她把鼻子也捂上了,憋得慌。
林琅眼神坚毅得像准备赴死。
两人用眼神商量该怎么办。
长辈们起床了,林琅先出去,必然要和他们打招呼,陈妈妈会顺势过来帮她整理房间问候问候。陈玘更不能明目张胆地从她房间出来了。
“要不然你先躲进衣柜?我出去寒暄寒暄,制造你还在睡的假象,等没人注意到你,你再偷跑出来。”
“我又不是奸夫,不至于的——你不会是要为以后偷情进行演练吧。”
“烦死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错了错了,大不了被发现了你就直接把事情全推我身上。”陈玘还是笑着挨拳头。
外头陈妈妈的说话声令人胆寒。
陈妈妈嘀咕道:“要不要叫孩子们出来吃早饭呢?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陈爸爸把电视声音开得很小:“他们平时训练那么辛苦,多睡会吧,早饭吃不吃无所谓了。”
“不知道铃铛认不认床,昨晚睡得怎么样,不行,被子是不是拿太薄了?不行,我得摸摸她被窝热不热。”
二人惊恐对视。
陈玘问:“你房门锁了没?”
“我房门要是锁了,你夜里怎么进来的?”
“没关系,推给我。”
陈妈妈推门而入,看到眼前五雷轰顶的画面的刹那,陈玘给林琅使了个眼色,林琅靠床边屈腿坐起来抱着被子就开始哭。
哭吧哭吧,剩下的交给他。
正常人见此情景,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是陈玘欺负了小姑娘。
陈妈妈果然被误导,胸闷气短,骂了起来:
“陈玘!你这干了什么事!人家小姑娘把你当长辈、当师父尊敬,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呢!”
陈爸爸闻声看了一眼,又掉头出去,再回来时拿了根棍子,往陈玘身上招呼,把陈玘疼得“嗷嗷”的又不敢躲。
陈玘的后背挨上棍子的那一刻,林琅的心脏猛地被攥紧、窒息,顾不得演戏了,抓住陈玘的手,在鸡飞狗跳中豁出去了宣告:
“叔叔阿姨,我是自愿的!别打了!”
说着前探,往前面一挡,还好陈爸爸收手快,不然真会让她也挨着一下了。
陈玘把她又扯后面护着。
两位长辈这把年纪不是白长的,看到了这副相依相护的场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陈妈妈还是不放心,紧张兮兮地拉着林琅的手问了又问:
“林琅,你年纪轻,可千万不能被老男人的花言巧语给骗了啊,真是自愿的吗?现在的老男人哄骗小姑娘一套又一套的。”
“妈——你儿子什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啊,”陈玘无奈,又大大方方地牵着林琅,准备尽快把这尴尬的局面化解了,“林琅就是我女朋友,我没用职权便利欺负人,我们是在我申请调职后才在一起的。本来就算想以女朋友的身份带回来给二位看看,谁知道惹出来了乌龙,又没找到解释的机会。昨晚是我走错房间了,没别的事。”
林琅害羞又社死,根本不敢和长辈们对视,脸贴着陈玘的肩膀用以遮挡红透了的脸,在陈妈妈再次确认时大幅度地点头。
还好,不只是两个人的尴尬,在场的所有人都在尴尬,陈妈妈不知是该先尴尬还是先欢喜,忙打发了陈玘快带着林琅出去逛逛买衣服年货,大家都需要空间缓解一下。
“啊啊啊都怪你都怪你!我体面了一辈子,这下子脸算是让你都丢尽了!”
出了门,林琅果断对陈玘展开了拳打脚踢。
“是,怪我,都是我的错。”陈玘认罪认罚的态度非常良好。
林琅压根没下重手,手顺着给陈玘揉背,眼睛又泛出来水光:
“被你爸打疼了没?”
“还行,我皮糙肉厚的从小习惯了。你突然往前凑那一下把我吓一跳,你要是被打到了怎么办?”
林琅幽幽讲:“被打着就被打着了呗,你当我教练的时候,还对着我哐哐上脚踹呢,我也皮厚耐打的。”
“那你说你当时那个错误老不改该不该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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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琅甩开他的手,进了最近的店面,陈玘掏出卡跟上,破财消灾。
看到什么都想给她买,虽然在林琅试衣服的过程中犯了所有男朋友都会犯的哈欠连天,但总能在林琅出试衣间的瞬间开启真情实感彩虹屁模式,总体表现良好。
“陈玘!”
南京太小了,陈玘几十年来的熟人圈子都在南京,能在商场里遇到几个不足为奇。
一个身材高挑的知性美女隔着人海,遥遥地叫了一声,加快了脚步挥手过来。
高马尾一晃一晃的,LV包上挂了只库洛米的玩偶,手机壳也是库洛米元素的紫色,能在繁忙的都市节奏中保持自我的节奏,很是难得。
“哦,好巧啊学妹,过年好。”陈玘打着哈欠站起来回应。
这是他的扬州大学读书时期认识的直系学妹。
体育生的期末考,老师尽力放水了,高数、线代那些课,陈玘还会隔三岔五地掉坑里,成为顽强的秤砣,老师捞都捞不上。后来,难度大的课跟学弟学妹们重修,被大家用详细的笔记投喂,才啃下了硬骨头。
陈玘和当年的学弟学妹们一直都有联系,关系还不错。
两人家长里短地说了好一会子话。
林琅换好了衣服,正欲过去周道地打个招呼,讲些客气话,却被女子背包上的库洛米挂件晃了眼。
她毫不犹豫地再关上试衣间的门,知情识趣地给他们留单独相触的空间。
按照本来的时间线算,陈玘正确的感情经历确实是这么发展出来的。
感情方面,对陈玘的执念,想要和他没日没夜相恋的愿望,都实现过了。
太贪心的人会遭天谴。
心愿单上还未实现的仅有乒乓球单打的世界冠军。
这个春节是她度过的最热闹的节日,刻骨铭心,此生难忘,够了,是该放陈玘,自由自在地过他自己的生活。
她当然想绑死一个人,把人生的重量压上去,享受庇护和带过来的阳光。
但是因为太爱了,爱的人是陈玘,所以下不了手去自私,去损折他的光芒。
气定神闲地滑着手机,跟教练、朋友们互发拜年消息。
等到库洛米女士被她的家人们喊走了,林琅才抱着衣服出来。
“怎么试了那么久?”
“都不太喜欢,回家吧,多帮帮叔叔阿姨的忙。”
林琅的表情看不出来有丝毫的嫌隙,在陈玘专心开车的当口,才一下子泄露出一些身心俱疲。
决定越重,心态越稳。
出去溜达了一趟的功夫,陈家父母也调整好了心态,接受了林琅新的身份,厚厚一大叠的红包硬往林琅手里塞,林琅推不掉,给陈玘使眼色。
陈玘非但不都帮着推拒,还帮腔讲:“爸妈给你的你就收下呗,别不好意思,我看你收我红包挺好意思的。”
“你给的那是红包吗,谁让你以前打我,那算是赔偿金了。”
陈妈妈不清楚陈玘带学生的风格,脸色微变,林琅顺势躲到陈妈妈后面,可怜巴巴地求庇护:
“阿姨,陈玘对我可凶了,真没少打我。”
“但从一名教练的角度来说,我还是觉得我打得没错——哎妈,你巴掌怎么举起来了,你不带这么惯她的。”
现在的春晚狗都不看,纯在电视里放着当BGM,吃完年夜饭,陈家开启了守岁的保留节目打麻将。
以前总三缺一,现在填上了人,都乐得合不拢嘴了,就林琅一个人犯紧张:
“我没打过麻将,我不会啊。”
陈玘搓上牌了,豪气万千地发话:“没事,随便打,你输了算我的。”
“好啊,我以前没发现你麻将瘾这么大啊。”有陈玘这句话在,林琅放心大胆地出牌了。
然后,总是莫名其妙地给陈妈妈和陈爸爸点炮……
林琅:“幺鸡。”
陈妈妈:“胡了!”
林琅深思熟虑:“……一筒吧。”
陈爸爸:“杠上开花!”
“……宝宝,你真不用这么讨好我爸妈的。”陈玘掏钱快掏跪了。
林琅也快输麻了:“我真没故意喂牌,我真是奔着赢好好在打。”
陈妈妈赢得心花怒放,喜欢林琅喜欢得不行,看她像看财神爷降临:
“服了,一家人打着玩,钱不钱的都是左口袋进右口袋的,玘子你急什么?”
“我是运动员啊,还不能有点好胜心吗。”
如此搓麻搓了三天。
陈玘替林琅输了年终奖。
老一辈玩得开心,又偷摸地再自己添了点,又给林琅补了个大红包。
林琅在陈玘送她去机场的路上,悄悄把此行收到的红包都塞进副驾驶的坐垫底下。
可能,下次谁坐上了陈玘的副驾驶,自然而然就能发现了。
登机口前,陈玘再三不舍:“抱一下,再抱一下,等我有时间了,还是会和之前一样去北京看你。”
“别抱了,再抱我要误机啦。”林琅轻轻挣脱开。
挥手作别。
就当是句点。
走了几步,她突然回头:“如果,在今天之后你遇到了对的人,我都可以。”
年后的机场人挤人。
陈玘没有听见。
虚拟号码又进来一条短信:
【还不退赛吗?】
林琅冷笑着合上了手机,有本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