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嘘!”

    谢耘压低声音指了指房顶,小心提醒。

    寂静之中,偶有几声细碎的瓦片碰撞声音刺耳至极。

    程克青用口型说给昌儿,“上面有人。”随即干笑了两声,大声道:“昌儿,你今日去何处摘果子了?”

    昌儿盯着屋顶,因身旁有人陪伴,他并不畏惧,也学着程克青的音量回道:“我去后山采酸果子给你吃!”他见程克青指着谢耘,点点头立即追道:“不光给你吃,还给谢哥哥吃!”

    “也是,鱼渊谷能有什么好吃的呀?他肯定喜欢你的酸果子!”程克青提着气喊道。

    瓦片碰撞的声音停止了,忽而门上传来一个沉闷的撞击声。谢耘示意两人藏于墙后,指尖夹着两枚金针蓄势待发,他贴着窗户听了一会,才沉声道:“人走了。”

    昌儿挽着程克青的胳膊,瑟瑟道:“哥哥,是不是要找你的那人?”

    谢耘踢开木门静等了一会,才探出身子一看,门框上插着一把飞刀钉住一根纸条。他取下刀递给昌儿,问道:“见过么?”

    这把刀平平无奇,但胜在小巧,刀身细长犹如一根蜿蜒的银蛇,在夜色里闪耀着寒铁之光。

    昌儿不敢接刀,就着谢耘的手认真端详了片刻,诚恳道:“观里大家都使长剑,不曾见过飞刀。”

    程克青急道:“你先看看纸上写得什么?”谢耘依言展开纸张,上面简洁明了一句话:

    明日申时藏经楼。

    “这人是个左撇子呐。”程克青将纸条接过,凑近嗅了嗅,叹道:“墨不错,看来这人挺有钱。”

    “何以见得?”

    她将纸条在谢耘的鼻尖轻轻划过,“闻到了么?这是阿胶松烟墨,清香悠长经久不衰,这墨可贵着呢!我以前不懂事废了师父一块墨,差点被打个半死,这味道我绝对不会记错。”

    说着又指着“申、楼”两字的笔迹道:“左撇子写字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这两撇,你看这两撇一竖,方向凝滞笔锋回转。不过我估摸也不一定是左撇子,兴许怕别人认出自己的笔迹,特地用左手写的。”

    谢耘接过纸条按照程克青的指引,对着灯火用心审视了一番,正色道,“仔细一看,确有不同,你涉猎甚广。”

    “那是当然了!不过,他约你在藏经楼见面?那咱们要准备什么?”程克青转身拿起簪云剑,跃跃欲试看向谢耘。

    谢耘将纸条卷起,默了一下道:“我一人去即可,你无需冒险。”

    “......”

    程克青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要抢功?”

    她顷身指着谢耘,佯装发怒抖着食指,痛心疾首道:“好哇好哇!朝夕相处这么久,没看出来你居然鸟尽弓藏,邀功乞宠!谢十三呐谢十三!我要回去好好给谢耘告上一状!可怜我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吃苦耐劳......”

    谢耘脸色一抽,绝望地闭上眼睛道:“去,都去。”

    昌儿怯怯道:“我可以不去吗?哥哥我不想去。”

    他因亲眼见了娘亲在临阳观受伤,不愿回到伤心之地,又想着将才摘来的新鲜果子分一些摆到娘亲的坟上,让她也尝尝。

    “不去不去,乖孩子你留着看家,回来给你带好吃的!”程克青双手揉搓着昌儿的头,笑咪咪道:“想吃什么呀?姐姐都可以满足你。”

    “烧鸡可以么?”

    “烧鸡算什么?等明日姐姐擒了那狗贼,给你带烧鹅、烧鸭,还有烧什么?”程克青挠挠头,陷入了沉思。

    谢耘面无表情应道:“烧猪、烧牛、烧羊。”

    程克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昌儿的耳朵,干笑道:“你可真会许愿呐,我可没那么多钱!”

    ---

    林雾云饶之间坐落着临阳观,观内朱门大敞。远远便听得一阵争吵之声。程克青和谢耘两人越过参天古树和漫漫青石板,三清菩萨殿前人山人海一分为二。一部分聚在殿前尽显疲态负隅顽抗,另一部分则跃跃欲试步步紧逼。

    西侧一三十余岁的道士,面色疲惫单手执剑怒斥道:“狼子野心!痴心妄想!古往今来从未有这般道理,掌门只是下山游历,怎得就要另选掌门?吕掌门可是先任掌门钦定的掌门,临阳观不是尔等跳梁小丑能越俎代庖的!”

    他身后一年轻女子挤上前,义愤填膺地追应道:“杨元兴!你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东侧被骂的杨元兴年纪不大,他背手而立不以为然地笑道:“蔡师弟,咱们这几日吵来吵去我都厌烦啦,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再不成咱们只有硬闯了!”

    他眼神一转瞪着方才抢话的女子,准备杀鸡儆猴,继而呵道:“男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娃娃插话了?”

    说着剑锋一转直向那姑娘刺去,一来二往两剑相击嗡嗡做响。女子反手捏诀提剑勉力回击,但步伐青涩,明显处在劣势。

    程克青纳闷,“怎么抱阳派的人都袖手旁观,不上手帮衬?”

    “抱阳派多为经书论道居多,背阳派崇尚武功提炼内力,两者本不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你看他们的剑皆出鞘立于身侧,应是刚打过一阵,心有余而力不足。”谢耘附耳低声解释。

    程克青抬眼扫了下谢耘,奇道:“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没休息好么?”又用胳膊戳了一下谢耘,打趣道:“有心事么?”

    “床榻让给你了,我自然睡不好。”

    也是了,昌儿的屋子仅仅两张榻,一张留给了她,另外一张便是昌儿的娘尸首躺过的地方。因而两人皆亲眼见过她的尸首,谢耘心存避讳,宁愿席地而卧。

    程克青面露惭色,悄声道:“今晚你睡床。”谢耘闻言神色古怪瞟了她一眼,未接话。

    她这才后知后觉,此话似乎确有不妥,竟像是夫妻二人的私房话。程克青简直想一掌拍晕自己得了,成日里说话这般口无遮拦。她连忙岔开谢耘的眼神,抬眉轻呼:“快看!”

    那女子虽年轻气盛但剑法稚嫩,过了几招便落于下风,杨元兴看准时机,剑锋一刺直逼她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子来势汹汹直击杨元兴的面门,他略一分神剑锋一歪,被那女子恰好侥幸躲过。

    “谁?是谁偷袭?有本事站出来让我正面瞧瞧!”杨元兴收剑环顾人群,额前青筋凸起眼瞪如铃铛,直等得那人现身好一剑戳穿了去。

    谢耘眼疾手快扯住程克青晃动的身形,她人未动,已抢先扬声答道:“咦?是谁在吱哩哇啦鬼吼鬼叫?”

    人声已出,谢耘见失去劝阻的先机,只好松手。

    程克青从人群中施施然走到三清菩萨殿前中央,佯装弯腰仔细端详了一番杨元兴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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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捂嘴笑道:“哟,原来是个没脸皮的人呐!”

    杨元庆怒发冲冠,程克青年纪尚小古灵精怪,两人一言一语惹得众人皆掩口暗哂而笑。

    “你是谁家的?报上姓名来!”杨元兴见程克青眼生,未查明对方身份前不愿冒险。

    程克青立于三清殿前,眉头一挑,笑吟吟道:“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在上,看看你的殿前站了个什么狼心狗肺沐猴而冠的东西?”

    杨元庆确实扎着道观的头冠,对上“沐猴而冠”一词正可谓是交相辉映,很是贴切。

    “欺人太甚!看剑!”杨元庆脸色一变,提剑直劈而来,程克青足尖一点,连连后退,“我不和你打!我不和你打!”

    程克青退一步,杨元兴紧跟一步,众目睽睽之下,他觉得脸面全失,只好停下步伐,气骂道:“不打?不打你冲出来献什么宝?”

    “我只是看不过眼出来讲两句公道话。”程克青眼眸一转,计上心头,“你口口声诅咒人家掌门死了,安得什么心?”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巾虚晃一下又迅速塞回去,朗声道:“不日前,我在兹州亲眼见过吕掌门本人,和他相谈甚欢一见如故,这帕子便是他赠予我的。吕掌门说这丝帕乃是临阳观开过光的信物可保平安,也是点因缘际会我偶然路过此处,本想来临阳观上柱香,也不枉同吕掌门朋友一场,没想到啊,临阳观好大的热闹呐!传出去你们这些欺师灭祖的判徒以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

    闻言吕松榛尚在人间,抱阳派众人犹如死灰复燃,纷纷道:“掌门还活着!掌门还活着!”

    一声接一声,好似星火燎原般互相传递这振奋人心的消息。

    先前和杨元兴对峙的道士,强撑着起身冲程克青行一礼道:“鄙人抱阳派蔡世泽,不知吕掌门安好么?”

    “吕掌门有重任在身,不便告知。他还说......”程克青略一沉吟,看着他身后攒动的人影,声音高昂地喊道:“吕掌门说他因要务在身,短期内无法归来,不过临阳观有蔡道长主持要务,他很放心!”

    “师兄当真这么说么?”蔡世泽竟有点老泪纵横的意味,眼眶发红。

    程克青故作老成拍了拍蔡世泽的肩膀,叹道:“道阻且长,任重道远!”

    “宵小之辈,休要信口雌黄!”杨元兴大喝一声,“我怎么不知掌门有什么丝帕是开过光的信物?怕是你自己的汗巾子拿出来混淆视听吧?”

    话语间腌臜之气令程克青面露鄙夷不禁皱起眉头,她正欲开口回嘴,杨元兴猛地捂住喉咙咿咿呀呀跪倒在地上,狂吐鲜血说不出话来。

    背阳派的一干人等看到杨元兴突如其来的惨状十分骇人,为首的两名弟子提剑摩拳擦掌欲刺向程克青,蔡世泽挡在程克青面前,声音清亮道:“姑娘放心!贫道还有一把骨头替你拼一回,不枉师兄一片信任!”

    一时之间,本席地而坐调息运功的抱阳派众人听了蔡世泽所言,皆缓缓起身与蔡世泽并肩而立,人人持剑视死如归般与背阳派对峙。

    殿上三清慈眉善目俯瞰万物,生死存亡之际,一场大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程克青越过层层人海,脸色凝重看向人群中的谢耘,谢耘也遥遥相望,两人眼波流转,抱着同样的绝念。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与子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