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
谭雨闻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陌生的阁楼里。
此时后门敞开着，竹帘垂落一半虚掩着，帘下有一道青色的背影，同时悠扬的笛声穿过竹帘洒进屋内。
有人扣响前门，再次唤道:“盟主。”
笛音暂歇，青衣人微微侧头:“何事？”
因为有竹帘遮挡，谭雨只能看见对方下半张脸，但那熟悉的鼻尖和声音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他不禁倒吸一口气，心底尘封已久的情绪翻涌而出。
屋外的人道:“启禀盟主，上仙来了。”
“晏灵来了？”青衣人笑了，连忙起身，掀开竹帘进屋，“快随我出门迎接。”
谭雨见到他的脸，登时呼吸凝滞。
果真是你，萧寻松。
“寻松！”
这时有人推开房门，大步飞入阁楼，带来的仙风潇洒地撩起人的衣发。
“原来躲在这里，叫我好找。”
萧寻松笑着迎上去:“你怎么提前出关了，也不告知我一声。”
谭雨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转移到来访者的脸上:“晏灵……”
他想过去与她说话，奈何双脚无法动弹，而且其余人似乎看不见他。
只见晏灵把手搭在萧寻松肩上，笑容格外明媚:“我又突破新境界了，你想好如何庆祝了吗？”
萧寻松用笛子敲敲她的额头:“我早已为你备了一份大礼。”
晏灵抚上他的脸:“你若不能让我眼前一亮我就吃了你。”
两人谈笑间往门外走去，守在廊下的小道长待他们走后便合上门，屋中随之陷入黑暗。
谭雨孤零零地僵在原地，他还从未见过晏灵如此俏皮可爱的样子。
为了得到她的目光，他脱掉白袍换上青衣，放下大刀学习笛子，压抑耿直的性情而成为了温雅稳重的仙盟盟主，且视萧盼如己出。
既然她喜欢萧寻松，那他就成为萧寻松。
可是，他争取了数百年的东西，到头来终究只是自欺欺人。
“当”的一声，笛刃坠地。
谭雨双膝跪地，双手掩面。
“不要……”
极轻的声音消散于黑暗中，无人知晓。
不知不觉中，他逐渐被黑暗包裹，后背升起猩红的魔气。
“啊啊……”
谭雨发出压抑了数百年的低吼，他恐惧自己坚持至今的东西即将崩裂。
不料下一刻，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声音由远及近，刺入耳中:“谭雨！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谭雨猛地吸口气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一团魔气裹挟，他立刻握紧笛刃蓄力一击，划开一道口子冲了出去。
甫一出去便撞上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他再次僵住:“你怎么来了……晏灵。”
只见晏灵一身战斗神装，头戴三片银剑，手持七尺青刃，一条奇长的红色披帛意气风发地飘在身后。
风卷起她的长发，分外惹眼。
“来做个了结。”晏灵眼神冷冽，“魔王能入侵人的意识，击垮人的信念。”
“这是魔王？”谭雨大惊，回头瞥了眼那团魔气，发现其与千年前的形态完全不同。
晏灵抬眸:“正是。你方才被它蒙了心。”
谭雨垂眸:“我会注意的。”
这会儿，余海漠带着仙盟百家赶来:“师尊！盟主！你们没事吧？”
晏灵目视前方:“你带人退后，剩下的交给我。”
谭雨心急道:“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晏灵看向他:“只有我能牵制魔王，而且我与它有私怨。”
“可是……”
晏灵补充道:“我不希望再有人受伤，尤其是你。”
谭雨顿时语塞，咬咬牙转身飞下去，下令:“全员撤退！”
余海漠第一个表示不解:“师尊都来了还怕什么？一起上吧！”
谭雨严厉道:“这是魔王！”
此言一出，众人燃起的斗志瞬间熄灭，谭雨便领着他们回到城楼之上。
片刻后天地异变，风卷魔云，天下之景忽明忽暗，数千人守在城上放眼望去，原来是晏灵与魔王战斗时引发了气象变动。
只见天边一红一青两道光芒交错闪烁，每当双方碰到一起时便会爆发电闪雷鸣，随着一阵“轰隆隆”过后，天上竟然下起了乌红的雨。
李掌门抹把脸，看傻了眼:“这、这……这种级别的战斗确实不适合咱们。”
众人一致赞同，他们上去只会碍手碍脚。
余海漠却不这么认为:“不，大家千万不要放松警惕，等师尊打累了就该咱们上了！”
谭宗主颔首:“不能给魔王留下喘息的机会。”
谭雨抬起头，神色十分不妙:“诸位。”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却见不知何时云雾之巅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球体，而且正在缓慢逼近地面。
“月亮掉下来了？”
“那不是月亮！”
“是之前那只高魔！”
“它怎么变这么大了？！”
余海漠:“都闪开！”
谭雨:“切莫看它的眼睛！”
不一会儿，只见数十根水桶粗的白色触手从天而降，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而先前那些修士复又发作，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此刻再次爆发，他们不受控制地脱掉道袍朝其他人奔去。
场面再度混乱，余海漠当即下令将那些人捆起来，众人便甩出捆仙索把他们牢牢拴住，这才避免他们犯下大错。
谭雨见一根粗大的触手迎面袭来，立即使用锁魂阵将其钉在地上，众人见之纷纷效仿，但还是有不少人中招并发作。
谭雨道:“海漠，无极画！”
余海漠领意，双手迅速起势。随即，无极画的两端向中央合拢，将那只高魔包围其中。
余海漠道:“诸位护好眼睛！”
话音刚落，无极画陡然间释放出十倍的能量，直烧得那魔头触手乱甩。
谭雨见锁魂阵松动，便加强法力死死固定住，但是没想到那魔头主动断了触手，然后眨眼间变得极小，一下冲破无极画的结界并飞回天上的魔云中。
它一走，修士们的症状便缓解下来，谭雨道:“不知对方是否还会来，先不要松开这些人。”
余海漠忽然指向天边:“盟主你看！师尊她怎么了？！”
谭雨回头一望，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晏灵抹掉嘴角的血，眼中充满憎恨。
那团猩红的魔气化成一副夸张的笑脸，并且开口说出人语来，声音空荡荡的不似活人:“呵呵呵，你变强了啊，手、下、败、将。”
“……”晏灵不接话，她将七尺青刃立在身前，解下披帛缠住剑柄。
待瞅准时机，她将手中的剑抛了出去，然后拽着披帛的另一端绕到魔王后面。
不出片刻，红色披帛自成结界将魔王锁住，同时七尺青刃在主人的操控下披荆斩棘，强势将魔气团打散。
晏灵看见那张恶心的笑脸四分五裂，心中宽慰不少，然而就在此时，只闻“呲啦”一声，披帛上出现了裂缝。
她第一时间后撤，可是敌人速度更快，只见一缕红烟如利箭般从裂缝中发射而出，势如闪电。
晏灵拐弯它也跟着拐弯，释放的护盾亦被其击破，她知道对方终于动真格了，心里便盘算着下一步计划。
可谁知一道法力从下方打来，正中魔王之气！
晏灵见魔气改变方向心中一惊，连忙飞过去拦截:“不必助我！带人离开！”
谭雨却道:“你我从前并肩作战，现在仍是。”
晏灵慌了:“我有办法杀了它！”
谭雨避开攻击，回头对她笑:“同归于尽是吗？”
晏灵无言以对，只好出手相助。
两人默契配合，把魔王耍得团团转，然而只听魔王道:“好了，本王玩够了。”
它突然一下分出无数缕魔气向城楼上的修士们袭去！
晏谭二人反应迅速，一个飞去斩杀重新聚拢的魔气团，一个则去拦截袭向地面的魔气束。
谭雨与众同胞齐力展开一道大结界抵御魔王，可就在所有人都防守天上时，一朵朵“蘑菇”悄无声息地从地下钻出来。
“啊！”
修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结界愈加不稳，最后“啪”的一声，连同众人的心一起四分五裂。
“啊啊！”
魔气束飞快入侵人们的精神世界，修士们抱头哀嚎，下跪痛哭……
只见余海漠瞪着双目，一边流泪一边嘀咕着已逝的亲人，然后呆愣愣地走向无极画。
“海漠？！”
谭雨瞧她做出收回无极画的手势，忙不迭往她身边飞去，慌乱间突然被一束魔气穿膛而过。
他当即呕出一口血，反手用笛刃切割魔气束却毫无作用。
这时谭宗主往这边赶来，看上去十分紧张。谭雨却抬手阻止他来救自己，而后指向失去理智的余海漠。
谭宗主懂了，但仍想救他，谭雨便用尽全力吼道:“快去！！”
谭宗主当即大叹一声，强制自己飞去余海漠那边。
谭雨本想爆法力挣开束缚，却很不幸地发现自己的法力正在快速流失。
他惊恐地看向缠住自己的魔气，沉重的绝望感压得他喘不上气来，正当他想提醒大家时突然感到大脑一沉胸口暴胀。
此时晏灵已将魔气团再次打散，并压制它不再产生新的魔气束，然后她转身下飞欲帮众人脱险，谁知正巧目睹心爱之人的胸膛炸出万束鲜红的血花，绚烂如烟火。
“盟主！！”
全场脸色煞白。
晏灵极速俯冲，同时爆出一股神力将所有魔物逼退，随即展开一道神级结界罩住所有人。
“坚持住。”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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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起浑身是血的谭雨，把手覆到他胸口上，却摸到一个拳头大的窟窿。
虽然晏灵面色冷静，但谭雨仍从她言语中捕捉到一丝慌乱，他笑了笑，竭力抬手抚上她的脸:“晏灵，魔王能吸收我们的力量，你要当心。”
晏灵抓住他的手贴到自己脸上:“好。你感觉好点了吗？”
谭雨沐浴在她的灵光下，感觉身体暖暖的，命却如悬丝:“我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晏灵持续为他输送灵力，却不料对方抽走手，转而揪住她的领子。
“你老实告诉我，”谭雨猛吸两口气，两行眼泪滚落下来，“我究竟……是不是他的替代品？”
晏灵闻言睁大双目。
而谭雨没时间等她的回答了，一股疼痛感如银针般在他脑中穿刺，他呻吟一声，很快断了气。
“当”的一声，笛刃坠地。
晏灵迅速接住他下落的手，并重新放到自己脸上，双唇发颤:“谭雨？”
其余人见此场景无一不泪流满面，尤其被捆在树上光溜溜一条的李掌门哭得最是撕心裂肺:“盟主！盟主啊！！”
余海漠这会儿才清醒过来，她看到大家都在哭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见到晏灵的背影时忍不住笑了:“师尊！我们赢了吗？”
众人不忍心告诉她，只有李掌门嗓门大:“傻丫头别笑了！盟主没了！”
“诶？”
这个噩耗过于恐怖，余海漠的大脑暂时处理不过来，她一步步挪到晏灵身边，果然看见她怀中搂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盟……盟主？盟主怎么会没呢？他可是仙盟盟主！”
余海漠跪倒在地，抱住晏灵一顿痛哭。
“师尊！连您也没办法了吗？您不是活了几千年的神仙吗？！”
晏灵垂着头:“我若是有办法，当年就能保住寻松。”
余海漠把眼泪擦在她肩上，哽咽道:“可现在不是萧寻松，是谭雨！”
“……”
晏灵紧紧咬着下唇，仍是没忍住让一滴眼泪掉在了谭雨的鼻尖上。
余海漠越哭越伤心:“想当年我爷爷我爹娘皆被魔族所害，是师尊您和盟主可怜我收我为徒，并协助我稳住了余家，在我眼里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离我而去了，呜呜呜……”
晏灵闻言，抬手摸摸她的头:“好，为师帮你实现愿望。”
余海漠抹泪:“您有法子了？”
晏灵颔首，然后用封禁术锁住谭雨的灵与肉，起身道:“帮我看好他。”
这时谭宗主察觉不对，抹了把脸上前道:“上仙，我们也可以……”
“不，你们留下，”晏灵仰头看向纯白的结界，“有些事只需要一个人就够了。”
众人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全都满面悲凉，大气不敢出。
晏灵最后回眸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吩咐道:“一定要带他回家。”
言毕，她纵身一跃出了结界，而这个结界不是透明的，众修士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况。
不过，当他们听见天地间再次响起电击雷鸣之声就知道打起来了，李掌门忍不住道:“余总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去帮忙啊？”
余海漠盘坐在谭雨身边，道:“就地疗伤，一炷香之后，无论成败，全员撤退！”
眼下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没有人再有异议。
无极画依然竖立在天地间，宛如一把劈开天地的刀斧，它的光辉足以杀尽层出不穷的魔军，但此刻却帮不上晏灵什么忙。
“呵呵呵，认命吧，”魔王重新聚集被打碎无数次的笑脸，“你们人类的上限是本王的下限。”
晏灵不接话，她拔下头上的第一片银剑，命其变大后拿在手中，接着利索地舞出一剑，一剑化百刃，气贯长虹，将那张笑脸再次击碎。
“呵呵呵，你以为……”魔王继续奸笑着，然而这次它没法再随心所欲地聚合了。
这时晏灵取下第二把银剑，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上一长串血咒，而后全力将银剑刺了过去。
魔王却道:“别白费力气了，这并非我的本体。”
晏灵眼神坚定，这一剑下去霎时击出一道金色闪电，撕裂天地。
至此，笼罩大地的魔云逐渐散开，但她没有放下警惕，继续拔下第三把银剑。
若这第三剑发出，无论魔王如何，她的气数都要到头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片魔云快速向西方退去，不多时便雨霁天晴了。
晏灵握着剑怔怔地僵在半空中，清风潇洒地卷起她的衣发，分外惹眼。
许久后，她被同胞的声音拉回神思。
“师尊！”
晏灵闻之转身，看见余海漠狂奔过来并朝自己招手。
余海漠和众修士喜极而泣:“师尊！我们赢了！”
晏灵扭头望向神秘莫测的西方，疲惫地动动双唇。
“不，是它们撤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