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光一边听,眉毛一边跟着要挑到天上去了,最后忍不住“卧槽”了一句。
他没想到郁酌居然能说到这个地步。
没错,他一开始作画的灵感的确是来自蝴蝶破茧,但因为中途被各种甲方奇葩折磨得不轻,一气之下起了现在的这个名字。
现在看来,好像是有点对不起这幅画了。
见小姑娘和郁酌都扭头看向他,在未成年人面前暴露口癖的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好吧,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懂它。那我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的节目能够打动我的话,我就给你设计考斯腾,怎么样?”
郁酌见他终于松口,弯起眼睛笑起来:“好呀。”
那眼里像是盈盈一泓潭水,漾着细碎的光,季明光忍不住侧了侧脸:“这会儿没空,得等展子搞完——下午五点以后可以么?”
“当然。”
解决了今天最重要的事情,郁酌没有立刻回冰场练练他的《天鹅》,好像完全没有即将面临一个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考核的担心——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自己会有失败的可能性。
他就是有这个自信。
他陪着小姑娘逛完整个画展,中途被母亲热情地邀请一起吃了午饭,直到画展结束,他才回到季明光身边。
季明光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展览,累得够呛,勉强提起精神,对郁酌说:“走吧,我们可以快点。”
即使季明光认可了郁酌对他画的评价,但他并不觉得郁酌能给他带来太大的惊喜——说句实在的,国内的小运动员们,根本没有一个能让他觉得技术不错的
郁酌心有玲珑,自然感受到了他隐隐轻慢的态度。但他并不在意,先带季明光去了一家商业冰场。
季明光皱着眉头问:“去商业冰场?行么?”
郁酌笑而不语。
季明光嘴上不说,心里却不由地更轻视他了。
既然是新节目,连保密工作都不知道做,看起来是真的不怎么样。
商业冰场建在商场中间,用透明挡板围起来,因为是周末,里面有挺多在练习的人,场外也有不少人在围观。
郁酌本来想买两张票,但季明光非要自己付钱。
两张票加起来也就一百多,郁酌没和他抢,默默记了下来,打算以后在报酬里补上。
既然是他请别人帮忙,哪有让别人付钱的道理。
冰场六点整冰,整冰之前的半小时人会少很多,郁酌先去一人一杯买了饮料,见冰上的人走了一大半,才活动了下身体,弯腰取下冰套,动作随意地踏上冰。
季明光看着他的背影,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是的,这个叫郁酌的少年的的确确是理解了他的那幅画,可是他在解说时总有种让他觉得很奇怪的违和感,过于沉重,让他下意识地觉得不太舒服。
他说要看下表演才会考虑要不要做考斯腾,这其实并不是在为难郁酌,而是他自己是一个很需要灵感的人。
他可以和郁酌谈论画作,可是他潜意识里觉得如果郁酌就如同解说时那样,那他是无法带给他任何灵感的。
商业冰场,练花样滑冰、速滑和冰球的都混在一块冰上,距离上次整冰的时间又很久了,因此冰面的状况并不好,坑坑洼洼的。
郁酌倒不是很在意,先围着冰场滑了两圈,确认好冰面状况,才在正中间停下,摆好两手环抱的姿势。
有要去吃饭的闺蜜组看见了,好奇地拽住同伴的衣服:“等等等等,你看这是要表演什么么?”
“不知道诶,走吧走吧,你别光看脸啦,我好饿哦。在美食面前一起色相都是虚无啊我告诉你,饿死我了你就擎等着哭吧!”
“哎呀,看看吧看看吧,也不差这一会儿了,要是不好看的话,我请你吃冰淇凌怎么样?要是好看的话就你请我?”
“那我要最贵的!”
“嘿,你就这么肯定你能赢啊?”
“那是,我的标准可是很高的!”
冰场内外都吵吵闹闹的,有漫不经心趴在护栏上看热闹的,有互相嬉戏打闹的,对于站在冰面正中的少年并不怎么在意。
然而郁酌刚一开始动作,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他的头自低处扬起,露出脖颈修长的曲线,眼神没有太大的波动,嘴角似乎存着点笑意,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里没有音乐,他半闭着眼睛自己哼起调子,手臂如同一双翅膀舞动起来。
他的动作幅度并不大,让人莫名地想起三月初始,晨露未晞之时,初醒的蝴蝶微抖的翅膀。
季明光眼睛一亮,趴着的身体忍不住坐直了。
闺蜜激动地疯狂戳同伴的腰:“哇!你快看!他的滑行好丝滑啊!跟脚底下抹了油一样!”
郁酌捻转步后向前滑行,手举过头顶,脚下在勾勒出一个饱满的弧线之后顺势转体,以另一条弧线滑出,指尖顺着身体的动作指尖,像是在温柔地抚过风。
下一刻,郁酌双脚呈交叉状,几乎没有经过太久的助滑从冰上骤然拔起,干净利落地做了个loop。
冰面状态不好,他没有加入高难度的跳跃,把三周全部换为他成功率百分之百但又稍微有点难度的二周。
可正因如此,他的动作看上去极其流畅,没有一丝卡顿。
季明光渐渐看得入了神。
然而下一秒,郁酌忽然停在了冰面中央。
“……诶?”
“……诶??”
“诶????怎么不接着滑了?”
季明光眨眨眼睛,也想问。
怎么不接着滑了???
郁酌微笑着看向季明光,挑眉问:“怎么样?”
季明光发愣:“什……什么怎么样?”
郁酌滑到他身边问:“你觉得,我有没有资格邀请你拨冗去省队看完我的节目呢?”
他的眼睛笑得弯弯的,眼角内勾,眼波流动,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季明光明知道他撒了米,就等自己这只鸡自己跳进坑里,但还是忍不住说:“去!”
两人打车回了省队。
看门大爷笑呵呵地对郁酌打招呼:“怎么这个点来了?你今天不是休息么?”
郁酌回答:“是啊,但有很重要的事哦。您吃了么?”
“吃了吃了。”大爷继续笑呵呵,“你去忙吧。”
“诶,好嘞!”
季明光冷眼旁观,暗自腹诽:小狐狸打猎,那确实是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等郁酌再次站上冰面,摆出起手势时,他一路上对郁酌不让他看完节目的埋怨骤然烟消云散了。
郁酌温柔地扇动翅膀,在冰面上滑了起来。
他长手长脚,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舒展,那初醒的蝴蝶抖动着翅膀,漫不经心地四处飞翔,却没有一个地方值得它流连。
然而下一刻,就在季明光已经觉得有些缓慢的时候,郁酌接连两个干净利落的跳跃,又将他飘忽的思绪不容抗拒地拉了回来。
郁酌依然没有上难度跳跃,他知道他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加难度来表达出他想要的。正因为他对自己的认识如此清晰,他的节目也流畅得要命。
他的眼神从迷离变得有了焦点,节奏比开始要更快,要更热切,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值得追逐的目标一样,季明光忍不住屏住呼吸,目光紧紧跟随着他。
下一秒,他浮腿后抬,身体微微前倾,上肢极其舒展,下巴却微微扬起,双臂如同完完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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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展开的翅膀,放松且舒展地巡回过大半个冰场。
那种紧张的急迫的、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节奏在这一刻骤然间松缓了下来,带来一阵氧气忽然涌入的目眩感。
令人上瘾。
是一个极具美感的燕式滑行。
季明光蓦然站起来,目光随着郁酌的动作划过整个冰场,指尖因为激动而止不住地颤抖。
郁酌大开大阖的动作幅度再度变小,悠然地抱住自己,优雅地收起翅膀,伫立在花间水间。
那不止是最终蜕变的天鹅,也是破茧而出的蝴蝶。
他始终没有弯下过脖子,低下过头颅,看向季明光的眼睛里含着点孤傲的光。
季明光眼睛发亮,胸膛急剧起伏,手指一不小心把郁酌给他倒的半杯水碰倒了,撒了一裤腿。可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冰场中央的少年身上。
是了!
是了!
在讲解画作的时候,郁酌像是一个洞察一切的局外人,他嘴上说着或压抑或昂扬的情绪,可自己却游离于所有情绪之外,但在冰上的郁酌却是生机勃勃的、鲜活明亮的、富有冲击力的。
他不是为了滑给谁看、或者是为了得到一套考斯腾而滑,他只是为了这套节目本身而滑,无所谓身在哪里,无所谓有没有人要看。
他记得当年他向他的老师说自己要画出自己的风格时,他的老师批评他说风格不是让他随心所欲,如果他想要成为一个活着的时候就有成就的画家,必须要学会画一些大家能够理解的东西,不要浪费他的天赋和才能。
国外留学时,生活与精神双重困苦下,他也曾经考虑过要不要妥协,要不要和老师说的那样,等画出名声之后,再尝试着走自己的风格。
可是他现在正处于大好年华,他发现与其画那些令他痛苦的、没有灵魂的画作,不如就随着自己的性子,画自己真正想要画的东西。
他反正一路从小不乖到大,他不需要谁的认可,他只需要得到自己的认可就可以了。
季明光的目光再次投向处于场中的郁酌。
他虽然是笑着的,是优雅的冷静的,可是他的眼睛里面却写满了和自己一样的疯狂。
是一种彻彻底底进入无人之境的、以至于所向披靡的疯狂。
季明光骤然失语!
郁酌微微一笑,接着弯腰,漫不经心地抹去冰刀上的冰渣,手指搓了搓,附着在手上的冰尽数掉下去。
冰花折射出晶莹又冷冽的光。
郁酌滑至出口,戴上冰刀套,走到季明光身边。
他没有问季明光“怎么样”,反而拿出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把洒在挡板上的水擦干净,说:“要不要再帮你倒一杯?”
季明光如梦方醒,慌慌张张地在自己身上翻找起来:“纸呢?我的纸呢?”
“啊,对!”他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纸放在外套里,而外套被他脱在储物柜那里了。
他连忙扑过去,甚至差点摔个狗啃泥。
郁酌连忙两步上前扶住季明光,季明光借力,几乎是用蹦的到了储物柜旁,下意识地开始找密码牌,但却没能在手腕上找到它。
一只手越过他,用钥匙打开了储物柜。
季明光懊恼地呼出声来,勉强从汹涌的灵感里扒拉出一点理智,想起自己是在人家省队的训练场,而不是一般的商业冰场。
他从储物柜里刨出衣服,疯狂科学家一样翻出纸和笔,凶狠地咬开笔盖,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郁酌抱臂站在一边,没有出声打扰他。
季明光把灵感记录下来之后,拉住郁酌的手,诚恳地说:“谢谢你的灵感,请一定让我来设计这套节目的考斯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