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老派人
    诺伊带着西莉亚在旅店住下,正值冒险旺季,旅店房源紧张,她们三个姑娘住在一起,加了一张舒适柔软的单人床。

    老大穆萨则跟他的好兄弟住一间,一半的魔兽血肉卖给了他,剩下的交给厨房处理,他们打算今晚好好吃一顿,犒劳下自己。

    诺伊和莱娜坐在床边,和她分享冒险中的趣事,顺便也给一无所知的她普及常识。

    西莉亚听着故事,不时提出自己的疑问,然后得到了善意的嘲笑。

    比如:“既然商人在这里的势力那么大,为什么他们没有趁机组建商人行会呢?”按她的预想,资本这种会无限扩张的东西,应该早就试图开始垄断了才是。

    听了诺伊的翻译,莱娜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还真是个大小姐啊,这种事不是显而易见吗?”

    诺伊也笑着摇头道,“商人们在联合之前,要先担心自己的脑袋。除了我们冒险者外,法师协会和猎人协会都不会允许他们扩张,一盘散沙的商人,才是最好的工具。”

    莱娜抹去笑出来的眼泪,“这里可不是大城市,什么规矩都不管用,大家只认拳头。像老卢恩那样走商多年的中阶法师,也要多雇佣几名侍从保护自己呢。就算是皇帝亲自前来,大家也只把他当个屁放了!”

    “大小姐”,西莉亚再次听到了这个词,她好奇地念出了发音,“大小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诺伊有些尴尬地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他们只是在开玩笑,你与普通的冒险者看起来不太一样。”

    少女却笑了好一会才停下,“以前我总被人说没有贵族小姐的风范气度,没想到如今却会被人叫大小姐呢。”

    诺伊不由好奇她的身世,“你是贵族小姐吗?那为什么会孤身出现在森林里?”

    “说起来有点复杂,总而言之,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把我丢到这片森林里。我得去默尔林找人,你知道该往哪走吗?”

    “法师之城?那可是在大陆的南端,离这里非常遥远。”诺伊也没去过默尔林,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大陆中部的月光岛,“如果你想去默尔林的话,最好找一位商人带你去大城市,那里有直达默尔林的传送阵。”

    “我大概了解了,谢谢你。”这次旅程的主要目的是历练,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使用传送阵。

    莫勒的原话是:“所谓游历,即是用自己的双足去丈量这片大地。”

    就像唐三藏取经需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而不能由大圣直接一个筋斗云翻到了西天。

    正谈笑着,外面传来了穆萨的声音,“诺伊。”

    “进来吧,门没锁。”

    穆萨推门走了进来,他已经卸下盔甲,换了身轻便的衣物,贴身的布料勾勒出清晰的肌肉轮廓,西莉亚偷偷盯着胸肌欣赏了片刻。

    “炖肉已经做好了,下去吃晚饭吧。”

    莱娜从椅子上跳起来,“我等好久了!”

    楼下的餐厅里,坐了好几桌人,他们走到一处角落,回村时见到的那个高大的兽耳男人,正坐在桌上向他们招手。

    他有着黑白相间的三角兽耳,和油光水滑的漆黑尾巴,“那是塔里克,穆萨的好兄弟,有一手好厨艺,这次的肉就是交给他料理的。”

    桌上满满摆着炖肉、烤肉、烤薯、煎肉排、水果沙拉、塞料面包……摆盘并不讲究,但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几人落座后,也不寒暄,直接就开吃。每人面前都有满满一碗炖肉,西莉亚惊喜地发现这里居然提供筷子!

    炖肉里面似乎还加了奶油,口感香醇丝滑,就是味道怎么有点奇怪?

    “等下。”她伸出手,所有人手中的勺子筷子便飞到了空中,“这菜有问题。”

    在跟随瑟兰学习炼金术的短暂时间里,她首先学习的就是辨认药物,以她的记忆力配合瑟兰的指导,一些常见药物她通过嗅觉和味觉就能分辨出来。

    而她现在,竟然在肉汤里吃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很浅淡,但不容忽视地存在着。

    “这是柯尔曼草的味道……”

    她借着斗篷的掩饰,迅速从戒指中取出一管万能解毒剂,拧开盖喝了下去。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她解释道:“这份炖肉里被人加了柯尔曼草,我不知道它在这里的常用名叫什么,但它能导致人昏迷,药效通常在服用后的三四个小时内发作。”

    诺伊脸色猛然就变了,她将塔里克面前的那碗递过来,“这里面有吗?”

    西莉亚嗅了下味道,又用手指挑了点肉汤,细细品尝,“也有。”

    即使听不懂,另外几人也能猜出是肉汤出了问题,塔里克脸色都发青,这是他亲手做的,如果出了问题,他将难辞其咎。

    “这是解毒药,你们先服用吧。”西莉亚将几瓶药剂分发给他们,“不过你们才吃了一口肉汤,应该不要紧。”

    听完诺伊的翻译,塔里克苦笑着抓了抓兽耳,“我刚才已经在厨房偷吃了两碗。”

    西莉亚端起桌上其它的菜,仔细嗅闻,发现除了肉菜外,都很正常,没有额外加料。

    “只有双头豹肉做的菜有问题。”

    穆萨站起身,莱娜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他将塔里克碗中的肉汤一口喝下大半。

    “你疯了?”

    “她也有可能在说谎,究竟里面有没有药,一会就能知道了。”穆萨抹了把嘴,望着她,目光冷厉,“如果是真的,我欠你一条命。如果不是……”

    诺伊气得拍他脑壳,“你是不是傻,看塔里克有没有昏不就知道了。”

    “肉是塔里克做的,他也摆脱不了嫌疑。”

    男人漆黑的大尾巴狂甩,“我以终身的荣耀起誓!我根本不知道这事!”

    穆萨嘱咐诺伊道,“你们将桌上收拾一下,回我的房间,塔里克,你也跟我一起走。”

    西莉亚捧着那碗肉汤,觉得有点可惜。

    …………

    三小时后,提前偷吃两碗炖肉的塔里克,像只死猪般昏睡了过去,莱娜连抽他几巴掌都没醒过来。

    穆萨也感到意识有些昏沉,如同醉酒的感觉,仿佛闭上眼就能睡去。

    一管药剂在他面前晃动,少女脸上有些得意,“现在你知道真假了吧。”

    “多谢。”他接过药剂,仰头喝了下去。

    意识逐渐恢复,穆萨站起身,对她行了深深一礼,“我欠你一条命,萨拉。”

    他这么郑重,西莉亚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摆手道,“小事而已。”

    莱娜抱着手靠在墙上,“会是谁干的,霍巴尔吗?”

    穆萨摇头,“那家伙虽然贪婪,但并不是个蠢货。一旦下毒被发现,从此便无法在白骨山脉立足,没有任何旅店和团队会接受他。”

    “如果加上一枚空间戒指呢?”诺伊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西莉亚,“够他铤而走险了。”

    穆萨否定道:“不,他没这胆量。应该是他把消息卖给了别人。”

    “那会是谁干的?”莱娜把玩着匕首,眼神冰冷,“竟然敢对我下药,我要把他的手指骨剔出来!”

    穆萨沉思片刻,“能在短时间内打听到我们的消息,并在塔里克眼皮底下投毒,这人身手绝不一般,说不定背靠大组织。”

    “不行,就把霍巴尔抓来问清楚!”

    “别冲动,如果惊扰到对方,反而对我们不利。”穆萨面色沉着,“如果真是霍巴尔卖了我们消息,我要他一条手臂。”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时,西莉亚开口道,“我可以用魔法回溯场景,找出是谁下毒。”

    屋里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时间回溯魔法?”

    西莉亚解释道,“并不是那么高端的魔法,只是能通过解析魔力,看到过去的画面。以我现在的能力,最多能看到两天前的画面,但应该足够了。”

    魔力同时存在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它是最好的记录载体,善于运用它的人,甚至能从中借取时间的力量,就像她的老师,能从过去和未来召唤出自己。

    而“回溯术”则是魔力这一特征的表现,因此作为一个中阶魔法,它的难度不亚于“元素激荡”,许多法师达到高阶后,才能逐渐掌握。

    但作为开挂的女主,她只用半个月就学会了。

    想来老师恐怕早就发现自己的身份了,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却拥有这样离奇的天赋,还有着与上一任宿主相同的发色眸色。

    “萨拉,那就拜托你了。”诺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起头看向床上昏迷过去的大块头,“要把他喊醒吗?”

    “如果有办法的话。”

    她点点头,对大块头释放魔法,“噩梦尖啸。”

    这是死灵系的精神魔法,她只灌输了一点魔力,但也足够他醒过来了,就是效果嘛……

    “啊!啊!”

    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塔里克猛地从床上跳起,如同一只被烧了屁股的猩猩,疯狂在地上打滚。好一会才停下动作,面朝地躺着喘粗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见他这凄惨的模样,莱娜心有余悸,“难怪他们都说别惹法师。”

    诺伊将塔里克扶坐在床上,“你还好吗?”

    他捂住疼痛无比的头,“像刚经历了最恐怖的事,但却什么都不记得。”

    “那你休息会吧,我们要去厨房勘察究竟是谁下的毒。”

    “我跟你们一起去!”塔里克抬起头,面色狠厉,“我要把他下毒的那只手剁下来!”

    …………

    天已经入夜,但旅店里还是很热闹,他们从后门摸进厨房,不少人还在里面忙碌。

    冒险者大多时候都是由旅店提供伙食,如果太晚,或是遇到好料,也可以自己料理,只要别炸了厨房,旅店一般是不会计较的。

    所以这里除了厨子外,也有不少冒险者,还有人认出了塔里克,冲他打招呼。

    塔里克勉强挤出笑容,带着他们走到了自己使用的灶台,“就是这了。”

    西莉亚抬手,幽蓝的光芒从指尖泄出,化作一团团朦胧的雾气,将灶台附近包围起来。

    有好事者察觉了他们的动作,纷纷凑上来打探,穆萨等人也不驱赶,只默默将他们隔开。

    很快,这团朦胧雾气不断向外延伸平展,有重重人影出现又消失。随着魔力不断注入,轮廓越来越清晰,显露出塔里克的身姿,他正端着一碗炖肉细细品尝,不时还夹块烤肉吃。

    看着眼前的画面,塔里克默默捂住了脸。

    “时间还得再往前推一些。”

    画面开始不断倒退,期间出现了不少人,有路过的,有与塔里克攀谈的,但都没有发现问题。

    “找到了,就是他。”在穆萨的提醒下,她放缓了魔力输入,画面以慢速回放,最终定格在一个身材中等、手脚瘦长的男人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回溯术”完美再现了他是如何将药注射进肉中,又若无其事地与塔里克打招呼的。

    “灰手斯帕,居然是他?”塔里克认出了来人,“他是黑铁佣兵团的人,和我做过生意。以身手出名,以他的能力,我确实无法察觉。”

    如果没有魔法的帮助,西莉亚也看不出他竟然在路过的短暂时间内,就已完成了下毒。

    “走吧。”穆萨转身离开。

    “去哪?”

    “黑玫瑰酒馆。”

    一行人便来到了挂着铁质玫瑰标志的酒馆前,身后还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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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冒险者。

    酒馆里弥漫着一股朦胧又馥郁的香气,仿佛浸在酒中的玫瑰,有一种令人沉醉的甜美。

    靠在吧台上的女人,一头橙红的卷发披散在胸前,贴身长裙勾勒出曼妙身材,她扬起暗红的唇望向来人,“真是稀客啊,穆萨。”

    “戈迪西今天在吗?”

    “老地方。”

    穆萨递过几枚银埃舍,“可能会弄脏你的酒馆,这是清洗费用。”

    女人鲜红的指甲滑过他的掌心,几枚银币便落在了桌上,她垂眸低声笑了,“别闹得太大,我还得做生意呢。”

    穆萨点了点头,“我们按老规矩办事。”

    “我这里永远欢迎讲道义的老派人。”女人做了个手势,“请吧。”

    一大群人的突然出现,自然是引起了酒馆内人的注意,众多目光集中在最前方的穆萨身上,他却并不在意,径直走向属于黑铁佣兵团的那张酒桌。

    坐在中央的男人放下酒杯,“穆萨,真是好久不见,有什么事吗?”

    “戈迪西,你的人,灰手斯帕,对我们下了毒。”

    男人幽深的绿瞳凝视着他,“这是很严重的指控,你最好有证据。”

    穆萨转头看向人群,“回溯魔法还原了他下毒的过程,所有人都亲眼所见。”

    众人纷纷表示自己看到了,一时间场面嗡嗡乱成一团。

    “回溯魔法?”男人愣了一下,这个证据超乎他的意料,这是高阶法师才能掌握的魔法,但高阶法师怎么可能会来到这种地方。他下意识认为穆萨在说谎,但看众人的反应,都不像撒谎,他也并不觉得以穆萨的实力,能让这么多人为他作假。

    如果真的因此得罪了一位高阶法师,他们有几条命都不够。

    “我会把他叫过来问个清楚。”

    “不用了,人我已经带过来了。”清脆的女声从后方传来,随后一个被捆结实的人形,直接砸到了桌子上,满桌酒菜飞溅。

    莱娜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她抽出匕首搭在了桌边,抵着那人的喉口,“灰手斯帕,听说你的手速很快,可惜你逃跑的速度不怎么样。”

    西莉亚默默支起了魔法护盾,挡住了那些飞溅的酒水饭菜。

    “按老规矩,我们会取走他吃饭的家伙。”穆萨望向那双灵巧的手,“当然,如果你愿意交代是谁指使你的,或是谁向你透露我们消息的,都可以减一只手。”

    黑铁佣兵团的团长,戈迪西看向桌上满身狼狈的人,“斯帕,他说的是真的吗?你真对他们下毒了?”

    斯帕浑身都在发抖,“是,是,团长……”

    “你真让我失望。”男人指尖闪过一道刃光,快得令人无法阻挡的一刀,将要落在斯帕的颈部。

    灰手斯帕惊恐地睁大了眼,死亡来临的恐惧中,他忘记了思考,脑中闪过无数画面,从童年的快乐,到少年的愁苦,离家时的壮志……最终暂停在金色光辉中,这灿烂的光辉,让他想起了年幼时第一次见到朝阳时的震撼。

    中阶魔法,光铠术,可以为自己或他人施加抵挡伤害的魔法护盾。

    一片拇指长、薄如纸的小刀,漂浮在光辉里,上面晦暗的颜色,正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一时间,整个酒馆陷入了莫名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化惊到了。

    西莉亚走到桌边,“法师之手”托举着那片小刀递到她的面前,她抬头望向坐在中央的绿眸男人。

    “你该不会想要杀人灭口吧?”

    “噗嗤。”吧台上,风姿绰约的酒馆老板轻笑出声。

    男人既没有精灵血脉,也不是中阶法师,自然听不懂精灵语,但他并不是蠢人。

    “我只是在清理门户,这种肮脏的人,不配留在我的团队里。”

    “不劳你动手。”莱娜将斯帕拖到了地上,“我们的猎物,我们会自己处理。”

    西莉亚撤除了光铠术,见周围光辉熄灭,莱娜的匕首便插入了他的指间,刀尖一挑,鲜血从指缝汩汩流出。

    杀猪般的叫声顿时响彻整间酒馆。

    莱娜提起他的脑袋,“说吧,你还有机会保住吃饭的家伙。”

    “我说,我说。”斯帕仰头喘着粗气,像是一头耗尽力气的牛,“是,是霍巴尔,是他,把你们的消息卖给我的,包括你们的行程,还有那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诺伊一脚踹翻在地上,“我就知道,是霍巴尔那家伙!”

    斯帕脸朝地砸下去,又被莱娜抓住后脑提起头,满脸的血污,狼狈不堪。

    “还有呢,你不会只想要一只手吧?”

    听到这个问题后,斯帕突然不喘了,他像是怕得连呼吸都忘记了,好一会后,才大喘了一口气。

    “没!没有人,指使我!我就是,我就是……”他连声说了好几遍,最后如释重负般,“我就是自己想要捞一票,最后一票……捞到手了,我就金盆洗手,回老家买一处庄园,好好种地,再把父母接过去……”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眸中光彩也越来越淡,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命运与预想相去甚远。

    一直沉默的穆萨开口了,“如果你说出指使你的人是谁,我暂时可以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你离开桑哈那一带。”

    他的团长,戈迪西也柔声道,“说出来吧,斯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安全。”

    斯帕听到后并未感到宽慰,反而抖得更厉害了,“不,没人指使我,我就是想独吞这笔钱。”

    穆萨盯着那张被血污模糊的脸,片刻后出声道,“莱娜。”

    等候已久的莱娜转动匕首,精准剔出了他的手骨,一节又一节。

    惨叫声一直盘旋在酒馆上空,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