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卢恩欣然落座,金发骑士站在他身旁,如一柄笔直的剑。
西莉亚好奇地看着那位金发骑士,他身上有着一种熟悉的气质,就像她曾在那些贵族身上所见到的,但他却是一位兽人冒险者,这种身份上的矛盾,带来了一种错乱的神秘感。
“姆利纳,坐下休息会吧,我敢跟你保证,现在的白骨山脉,不会有比暮色镇更安全的地方了。”
骑士拒绝了他,“阿耶勒先生,我相信您的判断,但我有自己的坚持。”
“这家伙好奇怪,你从哪找来的,老卢恩?”莱娜瞥了眼骑士腰间的长剑,那是一把没有剑鞘的剑,通体呈现出陈旧黯淡的金色,甚至没有开刃,看起来更像是纯粹的礼仪用剑。
老卢恩笑呵呵道,“这个消息价值一百金奥尔,你想买吗,莱娜?”
“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个价!”莱娜连连摇头,“你可真是太黑了。”
“这可是熟人才有的低价,我一向出价公道。”老卢恩绕开话题,看向西莉亚,“想要做交易吗,萨拉?”
黑发少女的目光停留在金发骑士身上,“如果我出一百金币,你会告诉我他的来历吗?”
老卢恩微眯起眼,脸上笑意不减,“哦,如果是你的话,恐怕就得要一千金奥尔了。”
“那来看看,我的货物值不值一千金奥尔吧。”
无数战利品落在了地上,粗看去,至少有几十件源自不同魔兽的部位,看得出大多数都是精华部分,价值不菲。最后是四枚闪烁着微光的魔核,排列在他面前。
“真是惊人。”即便已经听过其他冒险者的描述,他仍然会惊叹于面前少女的天赋,这些魔兽的遗骸上,不少还残留着元素风暴的痕迹,难以想象这些出自一位中阶法师之手。
以他毒辣老道的眼光,很快就给出了总价值,“六百七二枚金奥尔。感谢戈多,没有高阶魔兽,我的钱袋还承受得起。”
少女耸了耸肩,“看来我是买不起你的消息了。”
“很遗憾。”老卢恩笑眯眯地掏出一只叮当作响的钱袋,又陆续摸出几十枚金币,“清点一下吧,孩子。”
“不用,我相信你。”西莉亚爽快接过钱,看也没看就收进戒指里。
金发骑士的视线在她的戒指上短暂停留,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意外之色。
老卢恩也注意到了她手指上翠绿盈盈的空间戒指,“真是一枚强大又美丽的戒指,你的老师赠予你的吗?”
“不,说起来,那应该算是我的一位长辈吧。”
金发骑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悄无声息地扫视了她一遍,却撞上了少女黝黑的双眸,便微微颔首道,“失礼了。”
少女摇头,表示并不在意,“我想,大多数冒险者都不会因为他人多看了两眼,就感到被冒犯了。”
而且,她能感觉到,眼前人说出这句话,仅仅是源于本能的礼仪。
金发骑士并没有回应,沉默着点了点头,气氛一时陷入某种说不出的尴尬,直到旅店老板嘉丽端来了丰盛的佳肴,他们才得以从中解脱出来。
“咸奶油面包,芝士海鲜饭,热辣诺比特,生切蜥蜴肉,炸苏尔虾,烤肉拼盘,还有一桶柑橘蜂蜜酒。”旅店老板上完了菜,又问他们,“冰淇淋和沙拉,是现在上齐,还是等饭后?”
“请给我一份甜瓜味的冰淇淋。”相比暮色镇的招牌蜜酒,西莉亚更喜欢这里的冰淇淋,纯手工制作,入口即化的醇厚奶香,能恰到好处地中和果汁微涩的回味。
“没问题,你呢,卢恩,还是老样子吗?”
“你知道的,嘉丽,我永远钟情于你家的醋汁沙拉。”
老板提议道,“偶尔也尝试看看别的菜吧?”
“人老啦,就越不喜欢改变。”
“你总是如此,卢恩。”老板并不勉强,撤下盘子后便离开。
他放下酒杯,“跟我说说你们的冒险吧。”
少女抬起头,“你打算出多少钱买这个消息?”
“你学得很快,萨拉。”老卢恩哈哈大笑,伸出了手指,“两枚金奥尔。”
“这笔钱归你了。”西莉亚对莱娜说完,便继续享用美食。
莱娜这才反应过来,“你们这些法师,心眼真是多!”
…………
吃饱喝足后,西莉亚告别了他们,独自回到房间,准备继续学习兽人语。
但她却在门口看到了意料之外的拜访者,“埃曼?”
男人转过头,翠绿双眸仿佛雨后森林,“下午好,萨拉。”
西莉亚推开门,“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埃曼跟随她走进房间,设下隔音法阵后,又用魔法探查了附近有无窥视者。
见他这副谨慎的模样,西莉亚问道,“发生了什么?”
“我想请求你一件事,萨拉。”埃曼压下了心底的踌躇,“请你向诺亚阁下转达,我想参与这次的梦境探索。”
“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
“在这次计划中,除了你,没有谁是无法替代的。如果温丝黛尔强烈反对,他便不会同意我的加入。但我想,如果是你的建议,他也许会听取。”
“可以,但我不觉得我能左右他的想法。”西莉亚猜出埃曼的身份也许很特殊,但她没有深究,以诺亚的大嘴巴都没说出,绝对算得上是精灵族的秘密。
“谢谢你。”埃曼长舒一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却被突然打断了。
“我现在就能答应你,但我很怀疑,你是否有做好准备。”墙壁里传出了诺亚的声音,随后少年便从中钻出了出来。
“你的隔音魔法很烂,如果温丝黛尔想监视你,这种手段起不了作用。”忽略了面露尴尬的埃曼,他转向了西莉亚,“我是来找你的,为预知梦做准备。”
“什么准备?”
“到那你就知道了。”诺亚转过身,“跟我走吧,法师们已经布置好传送阵。”
“去哪?”
“暮月岛。”
“现在?”西莉亚不由看向沉默的埃曼。
“不会耽误太久,晚饭前就能回来。”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年叹了口气,“我说过了,我答应你的请求,埃尔曼德,但前提是你做好了准备。”
埃曼抬起头,“阁下……”
“需要我把话说得更明白点吗,如果你不能命令温丝黛尔放弃她的过度保护,那你就没有资格加入。”
他垂下眼,睫毛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我明白了,阁下,感谢您。”
“走吧,萨拉。”
西莉亚跟随少年来到法师协会,刚走进大厅,就被耀眼的光辉灼了眼:所有器具都被挪走,仅留有一座金线绘制的巨大传送阵,一颗颗魔法宝石填满了法阵空隙,在昏暗中散发出五彩华光。
望着数不过来的魔法宝石,她暗自咂舌,这里面得多少金奥尔?
“临时传送法阵已准备完毕,阁下。”为首的金发法师走上前,“随时都可以出发。”
诺亚也赞叹于法师协会的大手笔,“看来那群海妖确实有不少好东西,才值得你们下如此血本。”
笑容像是贴在了法师的脸上,“您说笑了,为您分忧是我们的荣幸。”
听了这话,诺亚露出了厌弃的表情,领着少女走进了传送阵。
“祝您前路顺利。”金发法师挥了挥手,身后的法师们开始向法阵灌输魔力。
随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宝石的光辉却越发耀眼,数位高阶法师咬紧了牙关,保持魔力输入,最终在宝石的破裂声中,法阵的光芒骤然黯淡。
有人松了口气,感知到魔力被抽走了将近一半,“真是可怕,难以想象那位阁下到底有多深厚的力量。可惜……”
“是啊,真是太令人惋惜了。”金发法师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
…………
潮湿的风从脸上掠过,她睁开眼,看到了一望无尽的蓝色,在风声里起伏。
那是海洋,是天空,辽阔无边际,浩瀚无穷尽,他们置身其间,渺小如尘埃。
西莉亚立刻释放“飞行术”,但却发现无法在此使用魔法,只能任由自身坠落下去。
好在诺亚及时接住了她,腾起的黑色火焰环绕在周身,包裹着他们向远方飞去。
“这是暮月岛吗?”
“准确来说,是暮月岛附近的海神之眼,由于长期处在紊乱的元素中,无法正常施法,船只也无法航行,因此常人难以跨越海洋找到暮月岛所在。”
但显然,他并不在常人所列。西莉亚看着他一路轻松地飞跃过海洋,狂乱的海上风暴都被黑焰拦住。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陆地的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庞大建筑,它笼罩在碧蓝的光辉里,仿佛风暴中指引前路的灯塔。
“那是……”
“潮汐魔力井,那群法师最渴望的东西。”诺亚加快了速度,黑焰向外膨胀数倍,同时,她听到了破碎的声音,无数魔力结晶从空中落下,如一场淅沥小雨。
顷刻间,他们就已抵达岛屿上空,察觉到侵入者的海妖们迅速集结成群,从瑰丽梦幻的建筑群中涌出。他们多数都有着类人的上半身,海蛇般的下半身,颜色绮丽的尾巴在地面拖行。
“戴上它。”诺亚递给她一张金色暗纹的面具,“待会跟着我就行。”
进入岛内后,元素恢复正常,他们缓缓降落在地面,海妖们迅速包围了两人,但并没有人敢贸然出手,只是死死盯着他们。
诺亚的目光扫过人群,“海妖族,安瑟分支,你们的族长呢?”
“‘永夜者’阁下,不知您远道而来,还特意打破了我族的庇护屏障,是有什么要事吗?”海妖们向两侧散开,从中走出了一位银发男人,与其他海妖不同,他有着形状优美的长腿,裸露在外的肌肤犹如珍珠一般的光泽,美丽又妖异的面容上,是一双没有眼白的纯紫双眸,闪烁着点点辉光。
诺亚有些意外,“海妖现在都能选男性做族长了?”
海妖眉头微蹙,“姐姐已经前往阿克密参与魔法峰会,目前族内事务交由我处理。”
“那教唆人类召唤深渊主宰,屠杀暮色镇一事,也是你处理的吗?”
“请阁下慎言,我族一直遵守和默尔林的黑夜女神协议,从不轻易涉足陆地。如果您遇到了某些极端分子,那也是他们的个人行为,与我族无关。”
“算了。”意料之中的敷衍回答,诺亚也没报太大期待,他本来就不是来讲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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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伸出手,海妖便跌倒在地,在被触碰的一瞬间,脑海中闪过了至今为止的人生,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压抑多年的感情,深埋心底的欲望,如一本摊开的书,任凭翻阅。
他想要挣扎,试图隐藏,却在对方的精神力压制下,脑中仅剩一片空白。
少年啧了一声,“不但教唆法师家族,还制作了不少混血后裔,操纵他们寻找‘种子’,你们的野心不小啊。”
“不过,这些跟我没关系,都是默尔林需要考虑的事。”
诺亚挥了挥手,冲上前来的海妖便被黑焰吞没,他们像是以身扑火的虫蚁,前赴后继地涌来,毫无意义地死去。
直至银发海妖恢复意识,出声阻止,这群海妖才停止了送死的行为。他们两颊张开艳丽的鱼鳍,露出尖利的牙齿,发出嘈杂的叫声,显然愤怒到了极点。
但这愤怒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作为代理族长的海妖,则要冷静得多,他缓慢起身,向诺亚行了一礼,“这是我安瑟一族与默尔林之间的事,应当与阁下无关。”
“我暂时效力于默尔林。”诺亚撇开脸,不愿再谈这个话题,“如果你们应允了那群血兽,就与我有关了。”
海妖心底一寒,血族曾以巨龙血脉为条件,想与他们寻求合作,却被姐姐严词拒绝。当初他不能理解姐姐近乎恐惧的谨慎,直到此刻,亲身面对一位巨龙,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他的声线有些颤抖,“阁下是代表默尔林前来吗?”
“并不全是,我主要还来找人的,你们埋在暮色镇的钉子,门纳,他的女儿,把她交给我吧。”
海妖心底略微放松,“那孩子还在,她成功融合了血脉,现在正是恢复期……”
“以及,你们偷来的那片恒能魔文。”
海妖的心又提了起来,“抱歉,阁下,并非我们不愿,而是符文已经融入岛上的魔力井,无法取出,更无法观摩。”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诺亚望向远处的魔力井,“好吧,我会在那打开传送门,你只需要将门纳的女儿送到附近即可。”
说完,他便提起西莉亚,直飞向魔力井。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魔力井,空气的魔力浓度也在上升,当抵达魔力井下方后,周围笼罩着一层魔力织成的雾气。
“戴好面具,在这等我。”诺亚叮嘱了句,“我去找魔纹位置。”
西莉亚下意识按住了脸上的面具,望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雾中。
她站在浓雾之中,耳边是海浪和潮汐的声音,伴随着魔力井的阵阵嗡鸣,像是有巨兽在迷雾中翻滚。
但周围空无一人,浓度过高的魔力中,她完全失去了感应能力,如同一只漂流在海洋中的孤舟。
时间似乎也失去了尺度的束缚,每一次心跳和呼吸,都变得都无比漫长。
在她几乎要溺死在其中时,忽然,远方亮起了金色辉光,仿佛有一轮升起的朝阳,正拨开迷雾。
有人从那轮朝阳中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黯淡的盔甲,金色长发在风中飞扬。
他单手抱着一只银蓝的匣子,无数玄奥的符文在表面游走,另一条手臂却空空如也。
他抬起头,俊美面容上有无数道迸裂的血痕,赤金双瞳里映出点点幽蓝光芒。
西莉亚认出了他,正是刚才旅店里见过的那位金发骑士!
骑士却像是没看到她,径直从她身前走过,腰间悬挂的金色长剑,散发出锐利的锋芒。
“你竟然真的做到了,真是不可思议。或许他们是对的,感情可以突破力量的极限。”
妩媚的女声从身后传来,她转过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明艳脸庞,暗紫色唇角勾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骑士将手中匣子递给了她,“这是您要的东西。”
女人轻点指尖,匣子便悬浮在空中,蓝色符文飘散而出,环绕成球状,将里面的事物困锁。
西莉亚凝神屏息,她看到了匣子中的东西:那是流动的水,是漂浮的云,是亘古的大地,是魔法的本质,是世界的源头……
“真是可怕的力量,哪怕是看一眼,都会沉沦其中呢。”女人立刻合上了匣子,“大概也只有你这种人,才能免受蛊惑吧。”
“阁下,我欠您的,都已还清了。”骑士面无表情地行了一礼,“恕我就此告别。”
他转身走向大海,朝阳的光辉逐渐熄灭。
此刻的西莉亚,感到自己的内心撕裂成两部分,一半的自己在警告她远离那危险的东西,另一半却陷入了癫狂,想要触碰,想要得到,想要毁灭……
她死死盯着那枚符文,最终缓步走上前,伸手慢慢握住了匣子。
此刻,眼前一切都消融不见,她的内心被一种空虚的餍足填满:啊,终于,掌握了,这主宰世界的力量……
“啪!”伴随清脆的声响,剧烈的灼烧感燎过她的掌心。
她从疼痛中清醒过来,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少年,“诺亚?”
她疑惑地低下头,两人的手正贴在一起,蓝色光辉照亮了彼此的指节。
“别松手。”诺亚反手握紧了她,“你已经抓住它了,从时间的缝隙中。”
“不,应该说,是它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