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上官慜之现在,其实就是个想死的废人。
可惜的是,就在身体每况日下之际,上官慜之几以为自己最多再挨几顿毒打,就能成功死掉时,有个沈息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阴鸷漂亮的少年褪去脆弱情态,眼神阴暗复杂,盯着矮他许多的少女。
沈盈息静静地回望着他。
夜街寂静,对视无声。
良久之后,只听少女带着讽意地轻笑一声:“说这么多,你想从我的回答里听到什么?”
沉默一阵,上官慜之垂眉,“对不起。”
忽然之间像迷雾散开了。
沈盈息歪头看着少年低垂的眉眼,“好,上官慜之是个废物、烂人、叛徒、异类……你就是想从我嘴中听到这些,是么?”
上官慜之抬起头,纤长的眼睫下闪过一丝光色,他缓缓眨了下眼,眼神凝着少女,“倘若你承认……”
“我承认,”沈盈息截停了少年的话音,她冷笑道:“我当然承认,你就是这么一个蠢货。”
蠢货——
上官慜之兀然颤了下身子,少女的声音逐渐远去,耳边忽而响起的却是刑场上三十二位至亲的嘶吼,母亲的啼哭尤其突出——
“蠢货啊,你这个连自己家都不关心的蠢货啊……”
月光下的少年胸膛兀然剧烈地起伏起来,他忽而喘不过气来,窒息如鬼手般掐住了他的脖子。
炽烈的窒息感袭来,宛若有把强硬的剪刀细碎地剪断了他细弱的喉管。
瞬间喉间涌上浓郁的血腥气,喷溅的血液如洪水冲进口中、鼻中、眼中。
上官慜之的世界再次只剩下了熟悉的铁锈味。
他什么都看不见,眼尾猩红,眼前漆黑,他颤着脊背,在那方寸之地间做困兽之斗。
“蠢货慜之!”
血腥弥漫的世界里,有道清润好听又带着气急败坏的女声冲破了哀嚎、辱骂、怒恨,撷裹着湿润和清甜轻盈而至。
唇瓣上湿濡的甜吻慢慢地撤离,上官慜之的眼神缓缓清明,但却也带了一丝干净的茫然。
“你不是要……”少年喑哑的嗓音响起。
沈盈息捧着他的脸,目光缱绻,又带着一丝不明显的哀伤,“是啊,是要差点就放弃你了。”
少女话音一落,就敏锐地感受到手下的柔软脸颊绷了起来。
沈盈息将食指戳了戳少年的脸颊,“可是你看,你也舍不得我,你也很喜欢我。”
上官慜之狼狈地逃出她的手掌,“胡说。”
沈盈息落了空的手掌停在半空中,僵了片刻,她缓缓收回了手。
她安静地看着逃避的少年,不怒不恼:“慜之,我是喜欢胡闹,但对你我还算认真。”
“你当然也喜欢我,你想对我认真的,你不要拒绝了。”
“没有!”少年兀然阴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刚才是被我骗了。”
沈盈息忽而笑了,她背手转身,沉吟半晌,又掉回头,对阴狠的少年道:“这话,你能说服得了自己吗?”
上官慜之狠狠闭了闭眼,紧接着昂起下颚,居高临下地望向少女,“我上官慜之行端立正,从不遮掩,倘若有真情,何以要推三阻四。”
趾高气昂的瑞丽少年,诚实又坦然到无所畏惧的模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跨坐马上的潇洒模样。
沈盈息看着上官慜之,忽而笑了笑,“慜之,你很可爱。”
“什、什么啊?”上官慜之忽而被少女的一句可爱打得褪了假面,阴暗又冷恹的眼神要落不落地看着沈盈息。
沈盈息却话锋突转,她指着不远处隐见灯光的夜市轮廓,轻声道:“上官慜之,我们现在就可以买两身红衣做婚服,补一补三拜之礼。”
“……”
上官慜之顺着少女指尖,跟着瞧见了灯色迷蒙的夜市轮廓。
他收回视线,不直接看她,“我不拐弯抹角了,沈息。”
“你就此住手,我仍旧做敏心去,你还做你的贵人。”
只是多谢她。
只是对不起。
沈盈息脸色冷下,上官慜之低着头,自然没瞧见。
“上官慜之,你是怎么想的,我心知肚明。”少女冷声道,嗓音褪去了待爱人的绵软后,竟威严得不可忽视,“你看看你现在,就像一条被抽了骨头的野狗,别人给你喂饭吃,你却害怕别人捡你的骨头而反咬一口。”
少年猛地震了一下,他闭起眼,死死咬唇。
沈盈息并不放过他,她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当然,死很简单,你借我的刀往脖子上磕一下,一切也就结束了。”
“可真的结束了吗?”
少女的声音近在咫尺,她的气息无孔不入,可她没有再伸来柔软温暖的手去抚摸他,即便他强撑着不去乞求拥抱的表情如此明显。
“你忘了吗……”沈盈息盯着少年覆满阴翳的脸孔,望着他眼睫的颤抖和被咬得发白的唇瓣,轻声又幽魅地道:“你就是下了地府,也没有家了。”
“别说了!”
少年突然爆发,他蓦然抬头,眉眼通红地打断了少女。
沈盈息却只是看着满面泪痕的他弯起唇,“怎么,允许你几次三番戏弄我,不允许我生气吗?”
少女的笑容随着声落而消失,她冷冷地看着他,眼里凝着复杂又冰冷的情绪。
上官慜之被她眼中的冰冷刺了一下,他咬唇,别过脸去:“我就是这种下贱的人,喜欢我是你倒霉。”
说到这儿,少年眼眸黯淡如灰烬,“你说的对,沈息,我是一只野狗,我下贱,肮脏,活不配活,死也不配死。我就该这样半死不活、行尸走肉地,受所有人的羞辱和难堪……”
“那一切可以结束了吗?”
上官慜之黯然的眸子微动,他缓慢地扭过头,看向少女,眼神迷惘,“结束,你说什么?”
沈盈息望着强撑着狠厉却又无意间露出痛苦的少年,叹息一声。
她走上前去,明知他潜意识里在期待她的触摸,但只是漠然地站在他面前,对他道:“伪装、欺骗、三番两次的套话、无休无止的拒绝……上官慜之,你不必这样,你真厌恶我,你现在告诉我,我立刻就走。”
上官慜之艰难地攒动喉结,一阵难言的沉默和难堪旋绕心间,绞得他呼吸困难。
背后的伤原先不痛,此刻却像有人用刀将伤口挑开,一刀刀重新进入肉里,剐得他疼痛难忍,额生冷汗。
他说不出话,他想像前几次一样,嗤笑她,冷斥她,拒绝她。
只是两个字——“厌恶”。
亦或只是点个头,不必出声,他完全可以就这样打发了她。
她届时定会很生气。
沈息一看就是骄傲的人,他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的骄傲。
她前两次都容忍他了,这次却是说什么也不会了。
“……我,”
少年启唇,声音喑哑不堪。
沈盈息望着他,上官慜之总是折磨他自己,他当然说不出厌恶,他却也说服不了自己接受她的喜欢。
曾经自信从容的少年将军,如今已然成了个自卑到令人嫌恶的怪物。
将上官慜之的痛苦挣扎纳入眼底,沈盈息突然明白了他在药铺中的那三声对不起。
“上官慜之,你在怕我吗?”少女抬起黑眸,干净柔润的眼神,比任何一颗夜星都明亮。
在她的对面,是垂下脖颈半陷入黑暗,低着头用黑沉沉的额发遮掩面容的昳丽少年。
上官慜之几近痛苦地呻/吟了半声,少女逼迫他看清自己的心,他却被真相击碎,他从一片残垣里张望,望见的只是她干净又分寸不让的眼睛。
他立马将剩下半声咽进血味弥漫的喉咙里,脸上浮现出一抹湿漉漉的笑。
“求你,走吧……”
沈盈息抿唇。
她原以为在院中,那个拥抱已经说明了很多,她和上官慜之既是两心相悦,缘何在一起就这样困难。
她确信上官慜之也喜欢她。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总能表达出很多。
恰如此刻,他求她离开,眼中的光湮灭浮沉,分明是想要她留下却又不敢。
只是他的脊梁骨被皇权和家族踩碎了,他做不到堂堂正正地对她告白。
他做不到的话……沈盈息浅浅地长叹一口气,救人简单,救一个人的心真累。
面对沉郁阴暗的上官慜之,她若是个普通的凡人少女,怕早被他阴暗粘稠的情绪蚕食殆尽,跟着他滑入自厌的深渊了。
可惜,她修的无情道。
难以共情他人。
“上官慜之,”沈盈息放柔了声音,走上前去,握住少年掐得血肉模糊的手,他要逃,她反手更深地拽住了他,“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你瞧,这个,”沈盈息踮起脚仰头,轻轻地含住少年柔软冰凉的唇瓣几秒,松开后,她垂下眼,望着少年湿润的红唇,低声道:“这只有夫妻才能做,我们这样做了几次?”
上官慜之颤抖地放低眼睫,颤声道:“五次。”
“乖,”少女又浅浅地从他唇上抿过,而后抚着他的下颚,道:“相濡以沫,就是夫妻。”
而后,沈盈息将少年的眼睛抬起看着她的,对视之间,少年清楚地看见了她满眼爱怜和心疼。
那让他也心疼,那让他也爱怜。
上官慜之被她这样看着,忽而不可抑制地颤起全身。
这样几近崩溃的模样和他被绑上刑场,三十二位至亲的血肉落到眼皮上的情景一致。
可他此时更难堪,他顶着心爱姑娘的视线,他感到自己重新有了自尊。
沈盈息搂住少年劲瘦的腰身,柔软温热的手掌一下下拍着他颤抖不已的、恐惧又挣扎的身体,她轻而又轻地道:“没关系慜之,一切都过去了。我喜欢你,你荣耀时我喜欢,你落魄时我亦喜欢,别怕,别怕……”
在轻柔的抚慰声中,上官慜之恍惚间像回到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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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的家中。
他的爹娘伉俪情深,他的叔伯婶娘温柔可亲。
他们上官家是三朝贵族,权势滔天却从无一般权贵家的深宅阴私,他们家里人人相亲相爱、守望相助。
作为上官家唯一的世子,他是幸福的中心。
他是所有人的骄傲和喜欢,他上官慜之生来拥有一切。
叔父举兵犯上,父亲背叛告密,君主下令凌迟全家。
视为亲父的叔父刑场之上,骂他是家族耻辱,是天底下的第一蠢货。
真正的亲父刑场那日,也哭嚎着说:“蠢物阿慜啊,蠢货,为父若不是为了你,也不至于落到此田地啊……”
从小教导要忠诚的君父亲自下令,压他上刑场,在每一位至亲的面前,看着他们被一柄薄薄的小刃割下片片鲜肉。
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三十个、第三十一个、第三十二个。
叔父、父亲、母亲、婶娘……
刮骨刀、刺耳声。
鲜腥的血淋上脸,凄厉的叫涌入耳廓。
上官慜之后来看见所有人,都觉得那是一具具血肉脱落的活尸。
他不明白,他是怎么成为了所有人的仇人的。
他什么都没做,一息之间,却失去了亲人和亲情,失去了地位和荣誉,失去了所有交往和友善。
“别怕、别怕……”
少女轻柔温软的安慰,如一剂清心药般洗涤去了眼前的血腥黑暗。
少年大梦初醒,感受到怀中的温热鲜活,深深地将脸埋入少女颈间,冰凉的泪水很快淌湿了少女的衣领。
沈盈息感受到一阵难以呼吸,上官慜之抱她抱得太紧了,他背上伤口沁出的血和快浸湿衣衫了却也不管不顾,只一味抱着她。
“慜之,一切过去了。”
少年先是安静地哭着,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安抚下,却终忍不住轻声地哭了出来。
沈盈息忽而好笑地,戳了戳他的腰,“乖慜之,你哭得好像一只被踢的落水狗。”
上官慜之哭得更为放肆,更甚而哭着就胡乱亲了她一口。
沈盈息明白这人现在脆弱又缺乏安全感,便任他回亲。
他是在作乱和探索,初时动作有些用力和粗鲁,可渐渐熟练之后,又甚是温柔起来,他舔了舔落到她唇角的泪水,捧起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嗓音闷闷地带着哭音:“你怎么这么喜欢我,你怎么能这么喜欢我?”
沈盈息笑了笑,“我们差不多浪费了一整天,只是在问为什么。”
她拉起他的手贴上心口,“每次见到你,心都会跳得很快,你如果不相信我说的,那么请相信你感受到的。”
少年白得半透明的脸泛起一丝红晕,他的心也鼓跳如雷,比掌心所感受到的心跳还要剧烈失控。
“好了,我相信了!”
他遽然收回手,忽地又顿了顿,盯着少女道:“沈息,我想活。”
沈盈息愣了下,她握住上官慜之的手,“那真是再好不过,你不是因为纪大夫才……”
上官慜之抿唇,“我那是为死而活。”
“那现在呢?”
“为你而活。”
其实怎么爱一个人,沈盈息也不懂。
只是在看见上官慜之原先由颓败阴暗、满口谎话的少年,变成现在能直视她的眼睛,承诺为她而活的正常人。
她怔然片刻,继而笑了。
果然,爱人像练剑,只要坚持,其实不难。
而因她的坚持,上官慜之这般死志坚决的人也能面对恐惧、重塑自尊,沈盈息抚了抚少年柔嫩的脸颊,眼神温和。
“行了,我们去逛夜市吧。”
少年挽起少女的手,轻声:“听你的。”
“咦,只不过我还是想问,你在药铺里分明也主动抱住了我,为何出来不多久又……?”
上官慜之抿唇,但不再遮掩,“我第一次对旁人说他们。”
沈盈息了然。
像上官慜之这样惨烈的过去,一旦主动谈及便是他交心的开始。
虽然过程有些不愉快,但结果总归是好的,沈盈息握紧少年的手,“做得好,夫妻之间本就该坦诚相待。经历此事,你的心结也会慢慢解开的。”
上官慜之忍不住低眉,专注地望着少女坚信的面孔,“嗯,只要你在,我就能活。”
沈盈息忽而打了个寒噤,上官慜之这话听着很好听,但似乎……太言重了。
她是注定成为他亡妻的人物,沈盈息欲盖弥彰,用力点头,“嗯,只要我们夫妻同心。”
不,只要她在。
少年却没多说,他只专诚地望着沈盈息。
她在他落魄低贱时爱他,他会报答她,用他的自尊和生命。
她是他自尊和生命的根系,她在,他就活。
“……我们还是先去购置婚服吧。”
上官慜之尾指勾缠住少女的无名指,轻声:“好,听你的。”
是夜,一夜红烛,光影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