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疏玉瞥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窦扬,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李惟初莫名有些慌乱地松开赵疏玉的手腕。
维寻则将头低下,发誓什么都没有看见,随后如影便从他身后出来,双手抱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赵疏玉微抬眼皮,看向如影手中的女子问道:“这就是周德的姐姐?”
维寻点头应道:“回姑娘,是。”
如影也道:“维寻方才已查明她的身世。她是明德十一年出生的,而今已年满20,尚无婚配。”
赵疏玉垂眸思忖一番后,又问道:“不出意外的话,绑走周玥的人就是刘世尧手底下的人?”
维寻点了点头,回道:“姑娘所言极是。属下奉县令之命暗中监视周家时看见有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进屋和周家二人说了什么,随后周氏哭得昏天抢地,口中一直念叨‘玥玥,我的女儿啊’这句话。属下不敢有误,吩咐如影跟着家丁,而属下便回县衙禀报。”
“姑娘吩咐属下去找人,如影则跟着那家丁弯绕走进一个巷子,他们从里面拉扯绑缚着一个女子上了马车,往刘世尧城北的府邸驶去。”
“救下周玥后,属下仔细探查后得知周玥已失踪多年,连街坊邻居都忘了周家还有一个女儿。”
李惟初却在听完维寻的禀报后,不动声色地轻蹙了一下眉头,垂下眸,幽暗的眸色不禁深了深。
“行了。”李惟初最终下发施令,“先将她安置在县衙中,疏玉,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周德,待周玥醒了让他们姐弟二人见一面。”
维寻和如影应答一声后便告退了,而赵疏玉紧紧蹙着眉头,脑中不知在想什么。
李惟初见她这一副紧缩眉头,愁容满面,竟也不知为何,他抬起手,两指抚在赵疏玉两团紧蹙的眉心上,轻柔地给她按了按,抚平她眉间的那点愁绪。
“在想什么?”他突兀地开口询问。
赵疏玉也不隐瞒,直道:“在想周德的话。”
“他说谎了?”
“不。”赵疏玉道,“他在避重就轻。”
“怎么说?”李惟初问道。
她将那只翡翠绿的耳环拿在手上,道:“我想问的是他为什么会有这只耳环,他却回答我这只耳环的主人和他之间有什么渊源。”
赵疏玉道:“而且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火场里?难道是他想救婉华,没救成却扯下了她的耳环?”
李惟初仔细想了想,又问道:“那件在牛车底下发现的衣裳,你有给他看吗?”
赵疏玉摇摇头,她道:“本来是想将耳环的事情问完之后再问他衣裳的事情,可却突然收到周玥被抓走的事情,紧接着一切就都跑偏了。”
“那就去问。”李惟初转身离开这间狱房,向对面那间周德的狱房走去,他刚踏进里头一步,却忽然听到有人急吼吼地跑到他身边,对他耳语了了几句。
李惟初神色未变,只是很平常地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空荡的死牢里,一切就连老鼠踩进水坑里的声音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就更别提压低说话的声音。
赵疏玉听到衙役禀报的内容,脸色却是有些不好,她道:“刘世尧接连来找,一直压着倒是会助长他的气焰,且对你的官声有损,不如……”
“官声有损?你倒是说说,损在何处呢?”
赵疏玉一顿,心中更是一翻白眼。
他就喜欢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再将问题抛给自己,让她来回答。
“刘世尧天天在外头大肆宣扬你包庇重罪犯,若非你余威尚在,怕是有人都要指着你的头骂你是被美色所误,包庇罪犯的‘昏官’,说不定还会往你的县衙门口扔鸡蛋菜叶子。”
“若被有心之人参奏上去……”
“美色所误?”李惟初仔细思索了一下这句话。
赵疏玉一愣,敢情她说了这么多,他唯一抓到的重点竟然是……他被自己美色所误吗?
“可是你并不美。”李惟初两眼坦然地低头看向她,罕见直率地答道。
赵疏玉,“……”
紧接着,他又“很有逻辑”地接着说道:“所以流言不攻自破。”
她默默在心底翻了个大大大的白眼,并问候了他的祖宗。
“我自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县令大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越界了。”赵疏玉虽说并不在意自己美不美,但也轮不到他来评价!
她狠狠撞了一下李惟初的肩,抬步走进了周德的狱房。
而在无人在意的小角落,县令大人勾了勾狡诈的唇角,眸中有细碎把她惹炸毛之后轻佻的快意。
他还从来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
嗯……
骄纵却不失可爱。
甚美。
而在他抬步走进狱房下一刻,他便又绷起嘴角,眸中的挑逗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波。
李惟初从大袖中拿出被火烧了的衣裳,扔在周德脚前,沉冷地看着他,道:“你进过火场?”
周德一愣,他猛地抬头看向李惟初身后的赵疏玉,而后敛下眸,乖巧答道:“是。”
“理由。”
周德没有任何一丝挣扎,很乖顺地将理由说出。
赵疏玉在一旁看见这么丝滑无阻的对话,心中不免升起不悦闷闷的堵塞感。
怎么她问周德就没这么乖?没这么顺畅?
怎么李惟初一来他就乖得跟小羊羔似的?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威信不足,不足以震慑罪犯,还要被罪犯言语攻击。
她轻叹一声。
“……我只是想救婉华姐姐。”
李惟初听着这番话,不禁危险地眯了眯眼睛,看见他小动作不断,眼珠子乱窜的眼睛和一双无处安放紧张扣着的手指,他便可断定,周德对自己还有隐瞒。
他冷哼一声,这一声无疑如一块寒冰重重敲在周德的心脏之上,他内心猛地一沉,头立马趴下去,低得更低。
赵疏玉看了一眼头快要贴到地面上去的周德,她眸底划过一丝了然。
开口提醒他道:“李县令可不像我,我手段优柔寡断,可李县令是最铁面无私,你若敢对他有隐瞒……呵呵。”
最后她并没有说出具体的惩罚手段,是为了留有余白,让他自我攻破心理防线,最终全部都乖乖交代出来。
周德趴在地上,到抽一口凉气后低低答了一声,“是。”
李惟初端坐着呷了一口茶,沉声开口道:“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为什么要进火场。”
周德紧紧握着拳,忽而,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抬起头与赵疏玉直直对视。
“我姐姐她……”
“你放心。”赵疏玉垂眸,这世界上她最不懂的就是亲情血缘。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周德会这么在意她的姐姐?
为什么呢?……姐姐,很重要吗?
为什么这么重要?是因为亲人吗?
可什么是亲人?
在这三个字落地后,像是给周德一剂定心丸,他的眼神逐渐从游移不定变得坚定无比。
他朝赵疏玉重重磕了一个头,以表他深沉的感激。
但她却轻皱了一下眉,伸手指了指李惟初的方向,道:“是李惟初同意我让维寻去救你的姐姐,你应该谢他。”
周德一愣,他直起头快速看了一眼李惟初,刚想再弯腰磕头时,李惟初却一把制止了他。
“本官不需要你的虚礼……”
可他话还没说完,周德便立刻接道:“县令大人,赵姑娘,我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对面的话,我都听到了。”
说完,他一骨碌把自己右脚的鞋给脱了下来。
在二人震惊疑惑的目光中,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鞋里面掏出一沓纸。
只是周德被关进来后已经不知道有几天没有洗过澡,纸张被熏得又脏又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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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赵疏玉弯腰正准备将纸从周德手里接过时,李惟初却不知从哪里冒出,先一步将那沓纸拿在手里。
她抬眼瞧去,李惟初拿着纸张的手似乎在隐隐颤抖,面容也有一瞬间的扭曲,可瞬间便都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依旧如往日那般冰山不可触碰。
他一张张翻着这沓纸,赵疏玉踮起脚尖往翻阅的纸张上看去,李惟初侧眸看了她勾着脖子很是艰难的样子,手不知是不是有意放低,赵疏玉渐渐地不需要再踮起脚尖。
“张瑶,李苓,戴玉凤,陆紫妍……”她一张张看着这些纸上的名字,一眼眼看着每张纸左边用朱笔大大地勾勒出“典妻契”这三个字。
她越看到后面,便越不可思议。
“你姐姐,是未婚,且也在这其中吗?”但这里面只有二十七份文契,并没有周玥的。
周德向赵疏玉磕了一个头,他道:“对不起,疏玉姑娘,是我欺骗了你。”
“我那天看见有人放火,但我并没有声张,我想在火势还不大但众人慌乱的时候进到书房把我姐姐的典妻契给偷出来,但是那个装有我姐姐文契的木盒都被虎鸣拿走了。”
“我骗你我并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会被藏起来,是因为我姐姐将来还要嫁人……如果一旦被别人知道我姐姐她曾经……就不会有人要她了。”
“尚未婚配的女子,怎么能做典妻?”赵疏玉虽不知道什么叫做“典妻。”
但她知道“典当首饰”的意思——家中实在没钱用了,只能把值钱的东西给拿到铺子里典当换钱度日。
而典妻,那不就是将妻子当做物品典当给别人用来换钱?
可她姐姐清清白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就被“典妻”了?
“正是如此。”周德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死死咬着下唇,下唇隐隐发白。
他不知是气得还是憋得,浑身发抖,哽咽道:“他们毁了我爹爹的仕途,骗我爹爹欠下滔天的赌债,下药弄瞎了爹爹的眼睛让他再也不能看书,也不能替人抄书糊口……他们毁了我的爹爹,还想毁了我姐姐……我恨,我恨他们!”
“你既那么恨他,当初又为什么要跟刘世尧一起来只认我是纵火凶手?”
“我没有办法!!”周德几乎是吼着出声,他整个人焉了下去,“我被刘世尧威胁,他说他找到了我姐姐藏匿的地方,如果我不帮他,他就按照文契把我姐姐典给‘大人’,让我一辈子都见不到姐姐,我害怕,我真的害怕……这一整个家里,我最不能再失去姐姐了。”
赵疏玉则敏锐地发现他话中的漏出来的玄机。
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当即便又问他问道:“大人?什么大人?”
而李惟初却在此时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话,“这里面没有你姐姐的文契。”
“当然。”周德一直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被他亲手扔进火场中,化为灰烬,他恍然轻松道,“我从虎鸣的手里抢过木盒,将那里面所有的文契都取了出来,随便替换了。”
他顿了顿,看向赵疏玉说道:“我本来想把姐姐的文契扔进火场,可就在这个时候,你来了。我害怕暴露便走小门逃出。”
“你既能逃出,那为何那些女子们……”
“她们为什么要活下来?”周德反问道,“活下来等着继续像玩意一样被刘世尧那个禽兽送去讨好大人们吗?”
“她们逃不出去,永远都逃不出去,她们在那处宅子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今这一把火烧死她们不好吗?
“死,是她们最好的出路。”
赵疏玉在听得她这番话时,脑海中莫名便浮起沈怀夕自杀前曾疯疯癫癫说的那一句话。
[我永远都出不去,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一开始,赵疏玉觉得她这话是对她口中的“安郎”说的。
如今看来……
她这一番话究竟是对安陵,还是对刘世尧呢?
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