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
若非知道里面住着人,这年久失修的破败侯府,像极了鬼宅,荒凉至极,连翘亲自敲响大门,却不想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竟是连锁都未锁。
“小姐……”樱桃害怕的抓住连翘的袖子想把她往后拉。
连翘抿抿唇,继续敲门,不疾不徐,三声一停,良久,终于有个瘸腿老汉急匆匆的跑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了的药碗。
连翘微微侧头看向樱桃,樱桃麻溜的跑进大门,“哎,您就是平伯吧,慢些,慢些不急,我们家小姐昨日递了拜帖今日过门拜访老侯爷,多有打扰了,您这是伺候老侯爷用药呢,我扶您。”
樱桃热情的接过药碗扶着平伯停下脚步,连翘等人加快脚步进门,行礼道,“打扰了。”
柳平知道今日几人来的目的,却没想到都是半大孩子,只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还抱着个奶娃娃,这,是给哪位相亲?“老爷刚用完药,几位请随我来。”
偌大的侯府杂草丛生,只有几间主人家日常居住的房屋看着像样些,整理的最像样的那家卧房药味最浓,连翘虽然早已调查清楚,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何至于此。
推门进入,白发苍苍的老人如同风中残烛靠在床上,曾经睿智的眼睛浑浊不堪,红豆几人自觉停在门外,四下散开,隐隐成守卫防听之势,张家姐姐也远离卧房,抱着孩子站在院中拉着平伯唠家常。
“老侯爷。”连翘行礼。
“信是你写的?”
“是。”
“你要为自己说亲?”
“是。”
“你这样的孩子,我家留不住,是祸不是福。”
“那您又为什么要见我呢?”
“你这小家伙不老实,信里只说好处,可没说你长的一幅祸害样。”
“福祸相依,这世上哪有净好处的?我既然敢许诺,就一定能做到,老侯爷只看您敢不敢赌了,娶我做儿媳妇,利大于弊,何况,您没得选了,不会有比我更好的了。”
宣平侯前半生峥嵘,后半生悔恨,他的小孙孙自出生一日好日子都没过过,怕他太出息招杀,又怕他太无用无法自保,怕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等他走后守不住家业,又怕他过惯了苦日子压弯了脊骨,所以他散尽家财行善积德,既为了赎罪,又为了磨砺,更是希望多给孩子留点余荫,加上有爵位在,哪怕不能大富大贵,至少平安一生是能保证的。
“新上任的知县大人是我义兄,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几日他正忙着剿匪,你说他的下一把火会烧哪?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更是其乐无穷。”
地方势力,奸商余孽,总不过这些人,难不成还能和百姓斗去?
这小姑娘为了把自己嫁出去,是真狠得下手啊,如果他今天不答应,恐怕传出和哪家定亲,哪家就得其乐无穷了。
老侯爷气笑了,带着咳嗽声,喘了好一会儿了,连翘毫不避讳的上前替老爷子顺顺背,摸了摸冰冷的茶壶,掏出随手带的小葫芦,倒出一碗温水,“这是我刚从茶楼接的免费茶水,没啥茶味,就是图个热乎,您别嫌弃。”
老侯爷喝了一口,砸吧嘴,行吧,你说免费就免费,“你这小狐狸要嫁什么样的人家没有,看上我家小子啥了?他不喜欢你这样的。”
“我知道,我也没看上他,我看上侯爷您了。”连翘确认老侯爷吞下茶水了才说了句实话。
老侯爷抖了手指半天,既不想咳嗽,也喷不出水,手指不知该推开她,还是捂住胸口。
连翘忍不住笑了声,眉眼弯弯宛如雪化春归,这老爷子真有趣,相见,恨晚哪。
“妖孽啊,”老爷子又忍不住叹息,“作孽啊。”
“我看上您的爵位了,而且人口简单,让您孙子娶我,我保证他富贵一生,为您柳家开枝散叶,哪怕是您想要一百个重孙,只有他办得到,我就给您养得起,这笔买卖,不亏,而且,您没有时间了……”
一道惊雷突然划破天空,今年的初雷响了,春雷一响,万物复苏,这或许是老爷子听过的最后一声雷了。
老爷子的身体大家都心知肚明,否则他不会同意见她,她也不会急着上门,柳青也不会在街上逢人就求娶,左不过这几日了。
“你或许是我们家最好的选择,可是我们家不是你唯一的选择吧,孩子,我要听真话。”
突来的大雨让屋内一下暗了下来,连翘点起蜡烛,清冷的小脸被烛光照的忽明忽暗,老爷子突然觉得这长相有点眼熟。
“……十六年前,您打开城门,救民无数,其中也包括我的母亲,当时,我就在她的肚子里,那一战,于您是家破人亡,于我们却是再生父母,在百里皇帝治下,我们才有了活路。”
“那是你母亲?”老侯爷想起来了,当年其实内部的声音也不统一,求和者有,求战者有,还有卖国者抓了一群美人想要献给当年还是将军的百里靖,其中一名女子堪称绝色,刚被抓来就差点受辱,是他刚好看到杀了那个士兵,后又把这群人专门安置,这也是他下定决心开城门的原因之一,当时的燕国上梁不正下梁歪,人心已如魔鬼,他的无谓坚持只会让西关在破城前先沦为炼狱,那群为了求生的畜生什么都干的出来。
“如今怎么只剩你一人了?”
当年抓人的那个小官姓周,因为投降的快侥幸活了下来,企图□□母亲被老侯爷杀了的那个小兵是他独子,他不敢对付老侯爷,却记恨上了连家,后来献上自家小女走关系当上了县丞,最终使得连翘家破人亡,但这些都没有必要让老侯爷知道了,恩,她连家记得,仇,也自己会报。
“这世道,有几人能一家平安呢,好在现在终于太平了,老爷子,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天下再无战事,还有什么好放不下的呢?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老侯爷一怔,“是啊,老夫一生困于燕国,临了临了,才发现天地之大。”而见过天地的凤凰又如何甘于困在后院四尺地,或许,他们侯府真的最适合凤凰的蛰伏之地。
“你确定你义兄会同意你嫁入我家?”
连翘一笑,“他还不知道,就看是您的余荫够快,还是他的消息更快了。”
“咳咳,负责婚书登记的老余我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红豆!”
“是,小姐。”
“这是婚书,和我的生辰八字,嫁妆单子,您老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歹把六礼走完,不能这么委屈了你。”老爷子也是被效率唬住了,他虽然时日不多,但还是能撑口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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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不委屈,是我上门求嫁,算是走了纳采,问名,纳吉,至于纳征,就侯府的地契吧,蚊子再小也是肉,请期,明日成亲就挺好,大德元年百无禁忌,早晨我会让小六送婚书去登记,亲迎也不用了,我今晚不回……”
“不行!”旁听的几人异口同声,樱桃她们几个顾不得以下犯上了,他们虽然知道小姐的计划和效率,但也没想到这么高啊,“小姐,小姐,求您了,至少亲迎要的,您好歹回去磕个头告诉老爷少爷一声您要嫁人了啊。”
可是这么大的雨,连翘看了看窗外,反正她明天也是走个形式,回头还要回村里的,麻烦,看着几人跪了一地,老爷子气都快喘不上了,终于松口。
“好吧,但是亲迎不用了,我明日自会过来,今晚雨大太大,我提前备了份嫁妆,就留在府里不带回去了,这总行了吧?”
众人松了口气,老爷子大开眼界,“你还带了嫁妆?”
“嗯,张家娘子。”
“小女张氏,见过老侯爷。”张家娘子拉着点点大的女儿跪下来和老侯爷磕了个头,又把她和柳青的前缘说了说。
连翘接口,“不勉强,如果三郎不愿,就留下做个活,如果他愿意,明日就给她抬妾,倒是真能有件喜事。”
老侯爷又喜又心情复杂,他现在倒是不担心他孙子以后了,这小姑娘办事效率实在太高又太妥帖了,只是妻妾同娶,这这这,他们侯府虽然落魄了,还是要面子的好吗,这是要被戳脊梁骨啊,“一个月后!不能更快了。”
“可是老爷子您……”
“我撑得住!阿平啊,我记得百里皇帝不是送了好些药材来吗,炖上,都炖上。”
连翘不虞的皱皱眉,“好吧,那我明日过来,樱桃也留下吧,好歹收拾个屋子出来给我住。”
“小姐您放心吧。”
连翘想了想,还是太慢了,“让老余加个班吧,等会儿雨停了麻烦平伯和樱桃跑一趟。”
这么急?
“我恨嫁。”
回去的路上已是夜晚,好在大雨过去,只剩绵绵细雨,小六驾车,只剩红豆贴身服侍,“太委屈小姐了。”
连翘倒不觉得委屈,今日认了门亲,又激起老侯爷的求生欲,她的心底反而松快了许多,至于老侯爷能撑多久,就看这些年他到底把自己作到什么程度了,您救了母亲一命,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四口命,郁郁而终,还要操心唯一的孙子死也不能安心,这不是一个大英雄该有的死法。
“知县大人那边,还有下午那位公子……”红豆不是多话的人,只是今天的变故太多了,她有些跟不上小姐的思路,难免有些担心。
“连家能做我主的人,只剩兄长了,除非他能起死复生。”
“是。”
“明日午时给二哥送张请帖,那枚玉石你收好了,应是不小心拉下的,要是丢了咱们可赔不起,回头人家来寻,好好的还回去。”
“是。”
第二日一早,连翘像往常一样起床梳洗,一身素净女装,只是换了一条红色腰带,配上兄长留下的玉佩,简单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木簪,给父亲母亲和兄长的牌位上了香,磕了头,又静静的跪了一会儿。
“小姐。”
“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