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檀低首瞧着凤袍上细密华丽的绣花,静静听阮湘灵与其余妃嫔辩了几句,方开口道:“贵妃,庆德大长公主的头痛症状可有缓解?需不需要再拨几位太医到你母家府上照看庆德大长公主?陛下特意叮嘱了本宫问候庆德大长公主的病情。”
殿中一片沉寂,众妃嫔霍然明白天宝帝与独孤皇后对待阮贵妃的态度。
阮湘灵对静檀不屑一顾,扬起尖尖的下巴道:“本宫自会去乾清宫向陛下禀明母亲的病情,不劳皇后娘娘挂心关怀了。皇后娘娘身带热孝,凤袍颜色如火,是否对逝者不尊重?”
众妃嫔皆将目光投向静檀。
静檀扶鬓浅笑,“本宫也未料到自己有今日荣光,本宫的一衣一食,皆由陛下恩赐。贵妃将逝者放在心上尊重,本宫却不记得什么逝者不逝者的。”
阮湘灵如静檀所想,果真是一点就炸的脾气。
她从座上起身,指着静檀的鼻尖怒道:“表哥生前待你那么好,你狼心狗肺,不怕遭报应吗?”
静檀面不改色,“罪臣沈介秋算贵妃哪门子表哥,陛下才是贵妃的亲表哥呢。贵妃再在殿中喧哗,本宫可就要命人将贵妃赶出去了。”
众妃嫔等着看阮湘灵的笑话。
阮湘灵虽咽不下这口气,到底比静檀的位分低,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静檀微笑着提点殿中的妃嫔们。
“你们肯定也不服本宫能成为陛下的元后。论资历,你们是东宫服侍陛下的老人了。论家世,一个个都比本宫家世清白。论德行,本宫可能比不上你们中的一些人。但圣意如此,你们不服本宫也得服。”
静檀示意喜鹊、小梅给众妃嫔发放赏赐。
“这是本宫待姐妹们的一点心意。往后大家安分守己,无风无浪地将宫里的日子过下去,也就是了。”
众妃嫔多有出身勋贵世家的,仍不免为静檀大手笔的赏赐啧舌。
静檀又敷衍了众妃嫔几句话,打发她们回自己的宫室去了。
喜鹊端来一盏血燕给静檀进补,“奴婢见各宫妃嫔中好几个穿红的,娘娘也太好性儿了,也不斥责她们的僭越之举。”
静檀笑道:“都是可怜人,能放她们一马,便放她们一马吧。”她拿起瓷匙又放进碗中,“这盏血燕你吃了吧,本宫不大有胃口。”
“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给娘娘瞧瞧?”喜鹊道。
“皇后的身子不爽利么?”
天宝帝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静檀忙离座向天宝帝行礼问安。
天宝帝屏退了殿中的宫人,执着静檀的手落座。
“贵妃今日冲撞了你,你做好人没有罚他,不如由朕来当这个坏人。”
“陛下想怎么罚贵妃呢?”静檀剥了一颗葡萄递给天宝帝。
天宝帝低头将那颗葡萄吃了,静檀会意,剥的第二颗葡萄直接递到天宝帝唇边。
“让贵妃闭宫思过一个月,给她时间好好修身养性。”天宝帝停顿了一下,“至于今日那几位穿了红色宫装的妃嫔,朕已下旨遣送她们出宫到寺庙中带发修行。皇后的性子收敛了不少,朕有点不习惯这样的你。”
“我也不习惯这样的你。”静檀望向天宝帝,“你是容玄英?是沈素律?是朱兰时?还是他?”
“他是谁?”
“是我那不知名姓的郎婿。”
天宝帝一惊,“你知道……你原来知道……”
他都未想明白自己何时露出破绽的。
静檀:“不管你换成什么面貌,我都能认出你来,因为你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五分温柔,五分哀伤。”
“我知道你的死期,对此无能为力,抱歉。”想不到,自己能有第三次穿越,而且是穿越到天宝帝朱椿的身上。
“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杀了你两次。”静檀不忍再说下去,她心中对他已有决断,每每思及此便十分痛心,可痛心也要杀他第三次。
*
天宝帝平日里忙于政务,并不常到后宫来,但每半个月必要至坤宁宫陪静檀吃一顿饭。
静檀不像其他妃嫔,不会主动去乾清宫向天宝帝请安,一心都扑在教养皇太子朱岷一事上。
帝后相处冷淡,是前朝文武百官乐于见到的。
弹劾静檀的奏本越来越少,加上朱岷读书时显露出的聪敏,朝中渐渐有些支持静檀的声音。
后宫那些想要争宠的妃嫔渐渐绝了心思,因为想要在天宝帝面前露尖的人都被天宝帝下旨重罚,她们知道去争天宝帝的宠爱已是没有指望了,而抱住静檀的大腿,至少还能在后宫过上舒心的日子,来坤宁宫向静檀卖乖的妃嫔越来越多,后宫一团和气,是大昭开国以来最和睦的后宫了。
后宫风平浪静,边关战事越来越激烈。
静檀难得做了一碟荔枝肉,亲自送去乾清宫给天宝帝品尝。
踏入偏殿书室,大案上堆叠如山的奏折将天宝帝整个人淹没在里面。
静檀提着食盒走到大案前。
天宝帝无暇抬首,以为是添茶水的宫人进来了。
“朕这里不用伺候,出去。”
“陛下日夜为政事殚精竭虑,想挽大厦于将倾,但陛下忘记了自己是何身份。”静檀提醒他道。
天宝帝抬眸,露出和煦的笑脸。
“你来了,我不曾忘自己的身份,是独孤静檀那不知名姓的郎婿啊。”
静檀无奈一笑,“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又装憨扮痴。与昭军对阵的,是魏军。你难道不是魏人吗?”
天宝帝一怔,不想她竟知道这么多。
“你不知我真正的名姓,却知我是魏人?”
“你的饮食习惯暴露了你魏人的身份。”静檀胡诌道。
天宝帝信了,“你不想大昭亡,我想达成你的心愿,这比什么都重要。”
“大昭亡与不亡,我已不在乎了。我在乎的是,大昭百姓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昭军和魏军打了快一年的仗,昭军吃的都是败杖,亡国的局面无法逆转。”静檀犹豫再三,“魏王战死,姬世子元继任为新魏王,我想同姬乔去劝劝他长兄。”
天宝帝清楚姬元的为人,他这位老祖宗是天生的帝王。
“你见了姬元,会打消劝他的想法。”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静檀只是想去见姬元一面,将大昭两京十三省与万万千千大昭子民托付于他。
他说不出拒绝她的话,颌首应下。
*
天宝二年元月初八日,静檀在逐鹿台与姬元会面。
姬氏子弟都和姬乔一般长相冷艳。
姬元作为五百年后的大魏太子的老祖宗,同样是温柔的王孙公子。
姬元见到静檀的第一面,露出惊艳的神色。
“本王有个不情之请,王妃早闻皇后娘娘容色倾国,想与皇后娘娘见上一面,王妃极爱看美人的。”
“听姬乔说,王爷与王妃琴瑟和鸣,看来所言非虚,王爷事事都为王妃着想,”静檀答应了与魏王妃见面。
姬元听了静檀的话,脸上微微发烫。
“皇后娘娘随乔弟来见本王,是想止战议和?”
“不。”静檀摇首,“我想让这场战争快点结束,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他应该回去远方的故乡,而不是和我一起守着这个彻底腐坏的皇朝。”
“谁?”
“一个爱慕着昭女的魏人。”
姬元以为静檀在说他的弟弟姬乔,“皇后娘娘为情郎生了叛国之心?”
“我会守着大昭,直到它灭亡,我生是昭人,死是昭国。”静檀坚定说道。
姬元:“那么,这场战争应该如何结束呢?”
静檀笑中含泪,倔强的笑,悲苦的泪。
“我来当人质,诱天宝帝前来逐鹿台,天宝帝的生死就交到王爷手上了,大昭不会撑过天宝二年的。”
姬元朝静檀拱手作揖,“他朝我若为魏帝,必善待昭人。”
“请王爷记住今日对静檀的承诺。”静檀向姬元盈盈一拜。
*
次日,静檀在姬元的军帐中见到了他的妻子。
魏王妃样貌只称得上清秀,但气质温柔如水,教人看上去就很舒心。
“你长得真美,你的三任郎婿都很爱你,对吗?”魏王妃柔声道。
“是。”静檀与魏王妃对望。
魏王妃忽然将面颊贴向静檀的面颊,唇凑近静檀的耳畔道:“爹爹他很挂念你,我也叫静檀,独孤静檀。”
静檀一怔,“你是独孤先生的亲女儿?”
“嗯,爹爹在大昭做了那么多年细作,他对你有愧啊。”魏王妃展臂抱住静檀,“爹爹当年获罪假死,害五岁的你被没入教坊司为官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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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了许多人去南教坊、北教坊救你,但端王的人拦下了爹爹派去的人。爹爹常在我面前叹气,说他毁了你的一辈子。”
魏王妃后退半步,屈膝道:“对不起,我代爹爹向你道歉。你真正的名字叫朱荔,是敏怀太子的女儿。”
“那朱杞就是我兄长。”静檀恍然大悟,朱杞自戕应是为了保全她这个小妹妹,她若答应了朱杞和他一起离开大昭,是不是朱杞就不会死?
“绛衣娘,请允许我这样唤你。你不要回去大昭,留下来,和我一起当爹爹的女儿,好不好?”魏王妃劝道。
“姐姐,我生身父母若还在世,那我就是大昭皇朝的公主,公主怎么可以舍弃她的子民呢。”静檀心意已决。
“可是,你从未受过大昭百姓的供养,何须还恩于他们?”魏王妃不想她赴死。
“我有私心,我要成全一个人,他爱惨了我。”
静檀与魏王妃秉烛夜谈女儿家的心事,二人相见恨晚。
*
天宝二年冬至日,天宝帝朱椿于逐鹿之战中被魏军所俘。
回到京城的静檀扶植了痴呆的端王为新帝,代执天子九印。
昭军与魏军在江南道交战,魏军将朱椿绑于阵前,叫嚣着昭军若敢反抗,便杀死他们的昭天子。
静檀站在昭军身后的城楼上,传令下去,射杀废帝,与魏军浴血奋战、至死方休。
她亲眼见他万箭穿心,终是叹了一口气。
结束了,他可以回去五百年后的大魏。
而她,还得守在这里。
朱椿死后一月,京城沦陷,大昭的气数已尽,官员们纷纷携带家眷逃命。
静檀端坐于坤宁宫正殿,喜鹊、小梅劝她随恢复了神智的端王南渡,她还可以当南昭的皇太后。
“我骗了端王,我让阮湘灵替了我。”静檀握着阮湘灵还给她的昆仑凤凰玉,这是她用南渡的机会和阮湘灵换来的,“你们去逃命吧,我的家就是这座皇城,我哪儿也不去。”
她咳了数声,望着宫院中的那棵刚移植过来的荔枝树,那是他留给她的。
他穿越到大昭三次,占着淮安侯容霜、首辅沈介秋、天宝帝朱椿的身子,富贵权势都真正算不得他留给她的东西,只有这棵亲手种下的荔枝树,才真正算得。
“我看到那棵荔枝树结了第一颗荔枝,你们取来,我要尝一尝。”静檀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待小梅摘下那荔枝树上结的第一颗荔枝、喜鹊剥了壳递与她,她咬了一口莹如白雪的果肉,“好甜。”
是她这辈子吃的最甜的一颗荔枝。
静檀唇角溢出黑色的血珠。
“我死后,你们带着阿岷去找姬乔,姬乔会收容你们的,请他将我的骨灰洒在那棵荔枝树下,我这一生再无遗憾了。”
静檀垂首,血珠滴溅到凤袍下摆,她死时坐得很端正,不失皇后的气度。
喜鹊、小梅及殿中的其他宫人伏地叩首。
“皇后殿下,万寿无疆。”
“皇后殿下,万寿无疆。”
“皇后殿下,万寿无疆。”
……
殿中哭声此起彼伏。
大昭皇朝的最后一位皇后,崩于天宝二年,谥号“文德”。
*
静檀死前一夜,做了一个短暂的梦,可也许,她又第四次穿越到了五百年后的大魏。
她成了大魏太子嫡母窦皇后殿中的一名女官,在那场宫变中,她救下了年幼的大魏太子。
他那时还是一个小童子,不及她的腰高。
那些太监奉窦皇后之命拖着他去刀子房,她救下了他,带他一路逃到魏帝面前,并向魏帝揭发了窦皇后的阴谋。
“你是皇后娘娘殿中的女官,为什么要救吾?”逃过一劫的小太子奶声奶气问她。
她牵着他的手回东宫,路上耐心解释:“奴婢在救殿下,也在救奴婢自己。”
“吾不懂你的意思。”
“待殿下弱冠之年,便会明白其中因果。”
“父皇下旨放你出宫,吾还能再见到你吗?”小太子扑进她怀中。
她摸了摸他可爱的小脑袋,“殿下平平安安长大,就能再见奴婢很多面。”
她在自己最爱他的时候,遇见了懵懂无知的小小的他。
*
她死在了最爱他的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