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殊看了眼黑暗的幄帐深处,幽暗的地界视线无法到达,但他不是第一次在军营中过夜,搭建营帐的掌次再如何准备,这里总归比不上房屋中物件齐全。
幄中以毡为床,而毡案只有一张。
阿瑶跟在他身边一同到来,旁人不会多此一举为她备下新的住所。
他慢悠悠地收回目光,指尖轻触着桌面上的灯盏,灯芯燃烧油脂晕染了一圈光亮,但是灯座依旧带着凉意。
阿瑶的视线在他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他触碰在灯座上的位置,恰巧是她方才握住的地方。
雍殊轻而易举便可以想象在他没有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原本心情平静的女子逐渐察觉异常,她纤细的手指取下连枝灯上的十五个灯盘中的一个,带着一丝侥幸走向幄帐深处,在看到毡案后的时间里,她心神不安地翻阅桌案上的文书,目光时常落在门帘。
被周天子带在身边的王姬,想要读懂几篇文书太过容易。
她是如此聪慧。
“你与我只是见过几面,便笃定我素日里韬光养晦等待时机。”雍殊的目光锁住她的身影,“我对你的想法,想必你也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话如坠落湖面的石子一样打破脆弱的镜面,涟漪层层荡开,每一层都在她心中掀起波浪。
阿瑶袖口下的手指微微颤抖,从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从他靠近的呼吸,无处不是端倪,她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她不信公子殊受人称赞的品格,却自欺欺人地期望他是一个君子,一个为她提供住处,护佑她安全,却对她没有索求的君子。
是从心底生长出无缘无故的侥幸,让她总想忽略他们之间的关系。
曳地的长裙盖住泛着寒意的双脚,铺开的熊席被她站起来时激烈的动作弄出褶皱。
阿瑶下意识退后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以致于她的裙摆与他的衣袖重叠,看着像是红色的纹路从她脚下生出,缠绵攀附到他的身上。
她慌乱地踩到了席上的褶皱,厚重的皮毛在这一刻成了荆棘陷阱,堆叠的裙摆则是绑缚双腿的牢笼,令她狼狈地摔倒在面前的男子身上。
他垂下的目光让阿瑶无所遁形,他方才的言语对她来说是一种冒昧,可是她的怒火来不及冲破恐惧,便被意外打碎,像是她投怀送抱。
“我不是有意。”她语气焦急地解释,担忧他因此误会她的想法。
她的长发落满雍殊的手掌,雍殊的神情平静,仿佛他预料了这个意外:“我知道。”
“是骤停的马令你倒在我怀中,是心怀不轨的婢女把你关在我的寝屋里。”他叙述过往他们之间的接触,黑色的瞳孔不像雍衡一般被浑浊的欲望充斥,而是冬日的冰湖,让人害怕湖底的未知。
阿瑶的睫毛颤动不止,若即若离的触感扫过她的脖颈,那是另一人的睫毛。
他怎么能一边用这样疏离淡漠的语气,一边重复那天晚上做过的事情。
“我无意如此!”阿瑶伸手挡住他的靠近,柔软的手心传来湿润的触感。
雍殊的手指穿过她光滑的长发,因他手上的动作,还是因为其他,她被迫往后仰着头,手上推拒他的靠近。
她是无法抗拒,无法离开的温暖来源,他喟叹一声:“我感到寒冷。”
阿瑶倒在他横亘的手臂上,她盯着帐顶,仿佛听不懂他的暗示般回答道:“我让人再送来几个炭炉。”
身边的炭炉不知疲倦地发出融融暖意,她的手指却被冰冷的手握住,仿佛是火焰也无法驱逐的隆冬。
可是他的呼吸是滚烫的,带着燎原的趋势,灼伤肩膀还未愈合的齿痕。
阿瑶的脸色变得僵硬,她迫切地想要离开,可是环在腰上的手臂犹如最坚固的枝条,她甚至不敢贸然动弹。
“你并非毫无察觉。”他的语气已经带着不正常的急促,像某种濒死的动物,“你从来都知道。”
在她被圃芽关在雍殊身边的夜晚中,明白了挣扎会让枝干变得更加粗壮,从树枝流出的汁液粘腻浓稠,气味被酒味遮掩,但仍然浸湿了她的衣裙。
在黑暗里,她假装不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湿润的布料紧贴着她的大腿,那时她的呼吸也像现在一样断断续续,她想要汲取更多的空气,又怕产生和他一样的声音。
“你在门口等我时,我以为你做出了选择。”他指的是在离开祁硕身边后,她回到了本想逃离的府邸中,她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依赖,好像他是她最后的退路。
他为此感到满足,只是欲壑难填,侵蚀他的冷意愈发难以忍耐。
阿瑶烦闷地别开眼,明亮的烛火在她眼前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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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野渐渐变得迷离绚丽,无数光点在晃动。
他非要揭开遮羞布,让她的心思暴露在阳光之下。
已经有许多人说过,她拥有和王姬相似的相貌,每个见过王姬的人,当他们把目光移动到王姬的身后时,脸上无一不浮现惊诧。
这给她带来过祸事,可祸福相倚,在她走投无路时,她想起了还有这副长相可用。
她将希望寄托在雍殊对王姬的感情上。
这份可以被利用的感情不似水晶一样剔透干净,它是充满了占有与掠夺的男女之情。当她看到它的可用之处时,它的代价同样伴随而来,只是她残存几分异想天开,以为他会顾忌王姬的存在。
仿佛要被嵌入另一个人的身体,独属于他的空间,拥抱不再需要像马车上克制。阿瑶的眼眶滚下一滴眼泪,不知道是因为被看穿的心思,还是过于亲密的贴合。
她的身体失力般依靠在雍殊怀中,如今她对他的了解愈深,知道如果她再次拒绝,他恐怕会说出“马车上可以抱,现在为何不能”的话语。
他心思恶劣,不仅看穿了她的摇摆不定的伪装,还要在她面前揭开,逐渐击溃她的心防。
“雍国重建之初,为了能够在混乱的西南立足,曾祖父将分封时天子赏赐的曲铜鼎献给晋国,以此得到几十年的发展机会。”雍殊抬眸直视她涣散的眼,重复从前她说过的话:“想要得到一些东西,需要提供相同价值的替换。”
“你想要付出什么给我?”他问道。
阿瑶艰难地聚拢视线,某个瞬间,她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他不应该将她困在怀中,目光肆意地扫过她的脸。
他应该小心翼翼地抬起眼,在触碰到她的脸庞时慌乱地垂下眼帘,他的视野只有方寸的土地,他的身躯匍匐在她脚边。
雍殊的手指抚摸她的眉眼,昔日只能跪在她脚下的质子,卑微的姿态下,藏着拉她坠落的阴郁计划,他想把她弄脏。
他的身体常常与寒冷相伴,寒冷被驱逐后,他开始感到饥饿。
唇齿下的肌肤细腻,仿佛轻易可被牙齿刺穿,肩膀上的咬痕已经结痂,破坏了洁白的画卷。
耳边响起微弱的泣声,快要愈合的伤口上覆上新的伤痕,她的岌岌可危的自尊被打碎,不需要她的回答,他便主动来取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