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晴风清，林福安心里莫名畅快。
吃早膳时，瞧见小厨房送上桌来的山药团子，他无端想起前些日子徐锦棠在锦绣坊前，替夏侯岚道谢送给他的盒桂花糕。
似乎是在对面的八珍斋买的？
他鬼使神差地唤了个小厮到案前，随手扔出一锭银子，吩咐道：“去八珍斋买两盒桂花糕来。”
可为什么是两盒呢？
林福安夹菜的银箸顿在半空中，本想改口，可方才话吩咐下去，小厮拾起那锭银子后就没了踪影。
他难得没有动气，而是想：罢了。
余光撇见挂在屏风旁的八角琉璃镂花灯，林福安心中一动——
是了，一盒留着自己吃，另一盒...便拿去送给苏家那小娘子吧。
那日一尝到桂花糕，就觉着那苏家的小娘子会喜欢。
说来，似乎也有好一段时日没瞧见她了。
莫名其妙地，他心头憋闷得慌。
难不成自己不去苏府寻她了，她便也不上门来？
“东西都收下去。”
银箸磕在桌上，听这力道是有些重的。
即便有下人留神到林福安并没有用了多少膳食，也是不敢出言劝他的。各个低垂着头，放轻了声音应‘是’，恨不得将存在感拉到最低，生怕自己被他注意到。
小蔓手中端着一碟小菜，刚迈进厢房门半步，便瞧见下人们在收起桌上膳食。
粗略一看，呈上来的菜色都是没怎么动过的，不由得提起胆子唤道：“公子...”
林福安拿起方巾，正擦着才洗净的手，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循声望去。
待看清他的神色，小蔓脸上一白，勉强稳住颤抖的腿，壮胆上前走了几步，连直视他都不敢，只垂着头，一双眼盯着自己从裙下漏出来的绣花鞋尖，颤声劝道：“奴婢瞧着公子都没怎么动筷，今日的菜色还算得上是新鲜，公子再用些吧。”
从前她是姑娘房中的人，公子如何如何轮不上她来劝。可自从发生了那夜的事，她的命运就变了，虽如今她的处境算不上好，可很多奴婢不就是盼着能攀上高枝，能有个盼头吗？
即便公子现下不待见她，可她觉着，只要能待在这院里，只要留在公子身边，总有一日公子会念着她的好。
“眼睛还挺利索。”
小蔓垂着头，不晓得面前人是何神情，这话听在耳里让她辨不出喜怒，她不知该怎么答。
“眼睛既是利索的，那怎没见着本公子才净了手呢？啊？”方巾砸进装满水的金盆中，水花四溅。
怒喝贯穿耳膜，吓了小蔓一跳。
众人纷纷跪倒在地，屏息静气，不敢妄动分毫，唯有小蔓怔怔僵在原处，垂下的眼满是彷徨。
她慢了几拍，才随着众人跪下，只是手里端着瓷碟，她唯有将之高高举起，免得脏了里头盛着的小菜。
跪在林福安身后的奴婢瞧她那模样，暗道糟糕，心想帮她一把，趁着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起眼，微微抬起头给小蔓使眼色。
可惜小蔓余光撇见，却不知何意。
在手中高举着的瓷碟被林福安抬手掀翻时，菜汁菜叶混着瓷器碎片落在地上，糊成一团，小蔓才隐约觉出方才给她使眼色的人是什么意思。
呼吸一滞，她脆弱的脖颈被林福安掐在手中，头颅被迫高高仰起，后颈的酸痛混着窒息充盈了整个大脑，耳边怒吼显得十分不真实：“真当自己是主子了？端个破碟子举起来逼谁吃呢？”
他俯视着她，冷眼看着她通红的脸面，掐起脖颈的力道大得几乎能将她瘦弱的身躯提起来。
小蔓使尽了力气抬起跪着的膝盖，这使得窒息感减弱些许。
在她就要昏厥的前一刻，林福安猛地松开手，小蔓便如同木偶般瘫软在地。
先是抬起的膝盖又重重落在地上，碎落在地的瓷片于此刻扎进血肉之中，随后她身子一歪，整个人往侧边倒去。
下意识撑出的手触碰到地面的菜叶和菜汁，滑腻一片，连勉强撑起身子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瞧着她这副狼狈模样，林福安嗤笑一声，转身绕过屏风进了里间。
识相的下人在此时连忙起身，撤盘子的撤盘子，端着案板送干净衣物的踱着碎步进里间伺候去，各个都绕过了地上的小蔓，没有一个敢上前将她扶起。
林福安换好衣物自屏风后出来，神情淡淡。
他路过小蔓时顿了一瞬，连眼都未垂下，只漫不经心与旁边的清丰吩咐了一句：“本公子不想在房中见着些腌臜玩意儿。”
清丰不动声色瞧了小蔓一眼，躬下身子连连道：“公子说得是，都是些没眼力见的玩意儿，也不晓得处理好。”
话一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厢房门，往林府大门去。
在他半步迈出府门，抬眼就看见苏家马车停在门前时，他才知道，为何今日自己心里莫名畅快。
车帘子被纤细的素手掀开，露出苏家小娘子明艳的容颜，还不等他出言打个招呼，那爽朗的小娘子便隔空朝他嚷了一通。
“什么？”
越听苏沫往下说，林福安的心就越沉。
原来她竟不是专程来找他的？去接林晚音？还有他那喜新忘旧的爹？
想得美！
苏沫气急，眉头微微压下，轻哼道：“这姓林的脑子不好使也便罢了，谁承想连累着耳朵也不好使。银环，去给他传个话，本姑娘才懒得下去跟他掰扯。”
银环应下，放下帘子后就起身下了马车，行至林福安跟前一礼，道：“我家老爷和公子传信到回府中，说是今日便能回到京城。我家姑娘念及林老爷和林姑娘也是一并去豫州的，想来回京也定是一道的，便赶来给林公子送上消息。顺带想问问林公子和林夫人，可要与我家姑娘一同到东城门去等两家老爷回京的车队。”
“不去。”林福安想都未想，开口便拒绝了。
让他去接那两人，绝无可能。
银环点头，接着道：“那劳烦林公子命下人通禀一声林夫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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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姑娘在门外候着呢。”
原本自家姑娘就没想要让他去，也没想着要将这消息告诉他，当时姑娘在马车上说的是“要将这喜讯告知林夫人才好”。
他们只不过是恰巧到林府门前碰见他，碍于情面问一句罢了，将林夫人请出来才是正事呢。
林福安看了她一眼，又心虚移开目光，随口道：“林夫人病着，不宜见客。”
到底是外人，银环闻言也不好置喙，在这当口只好规规矩矩一礼，替主人说几句问候话，转身上马车回禀苏沫去了。
“唬谁呢？他分明就是不想顺了我的意，有意阻拦我！”
听完银环回禀，苏沫两眼一翻，几乎要将白眼翻上了天，气愤道。
林伯伯与阿音姐姐一连去了这么多日，连她这外人都难免挂念。而他呢？方才瞧他那模样，得知自己亲人要回来的消息，为人子居然连半分欣喜也无，连她的邀请都一口回绝，不仅如此，还要阻拦林夫人听见这消息，真真是冷心！可恶！
林福安正要上马车，蓦然见苏沫下了马车，气冲冲朝自己赶来，便止住了动作，定在原处候着。
“苏姑娘有何贵干？”他两手揣在身前，明知故问。
“你这人当真不讲理，自个儿不去便罢了，怎的连林夫人见谁你都要阻拦？”苏沫脸蛋红彤彤的，显然是气急。
“我怎就阻拦了？我只说那宋芹是病了不能见客，待她好了你再找她不成吗？又没说她是死了，你这么着急作甚？”林福安说话间，撇了一眼苏家马车，转言道：“苏夫人怎的，没随你来？不去东城门接风了？”
若是苏夫人也在，这苏家小娘子定是不敢如此无礼的。
“我娘亲来不来，关你何事？”苏沫以为他是在阴阳怪气，叉着腰道。
银环见状提醒道：“林公子慎言，我家夫人并非是不去，而是实实在在的病了，实在起不得身。”
‘实实在在’四个字，她有意咬重了说出来。
听见秦氏病了，林福安更有理由阻拦她，当即嘲弄道：“你说苏夫人病就病了？苏夫人能病，为何那宋芹就不能病？”
苏沫火气蒙了心，张口便说：“你这冷心冷情的人，你不喜欢阿音姐姐，在家中还处处为难她，现下她回来了你定然是不想去接她，也不想让林夫人去接她，你就是想让她孤零零进京！因着这个，你便将与林伯伯的父子情谊都弃之不顾了，你自个儿要当这没心肝的，没人拦你！可你凭什么阻拦林夫人去接阿音姐姐？我传消息来林家，你连让林夫人知道都不敢，你就是个懦夫！现下你除了在这与我说劳什子病了不能见客的说辞，你还敢做些别的吗？你有胆就放我进去看看林夫人是不是真的病了！”
......
银环：姑娘真敢说啊。
清丰：苏姑娘真敢说啊。
听着苏沫如倒豆子似的将这番话一股脑说出来，立在两人旁边的银环和清丰均是大气不敢喘，可又实在是好奇林福安的神色，只好都有意无意撇向林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