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慕宽寝间的大门,赫然闯入众人眼睛的是慕宽那具赤裸的身子。慕宽全身不着半片布匹,他的颜面青紫肿胀,双手自然垂在地面,脖子处有一根绳子紧紧勒住,尽头则是床头。
女娘们惊呼一声,纷纷侧首避开视线。崔停清双眸坦然,熟稔地环顾一圈周围,冷声问道:“你们可有进过屋内?”
她的目光如今日的一缕薄雾,穿透了众人的心扉却不带丝毫温度,冷冽而疏离。
两个学子颤颤巍巍地举手,“我们进去过。”
“动过屋里的东西吗?”
“没有,我们看到慕宽那个样子,吓都吓坏了,只是到他身旁测了下鼻息,发现他没有呼吸,这才连滚带爬地跑出去找监院和山长。”其中一个学子胆子似乎大些,说话利索很多。
崔停清看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虎云。”刘虎云应声,他不敢直视崔停清,崔停清的目光过分直率,“刘虎云,我叫刘虎云。”
崔停清轻轻踏入屋内,眼睑垂下,注意地面。目光所及之处,毫无异常。昏黄的烛灯因风而晃动,她注意到一旁有放置新的烛台,点燃一盏新的烛灯。快要走到慕宽身旁,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湿润痕迹悄然显现。她蹲下身子,从怀里掏出来一块纯白无瑕的手帕,往地面轻轻擦拭一下。
突然起身,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待缓过劲,她对刘虎云说:“刘虎云,你方才与他是如何相见,从何处来此,又是怎么进到屋内的,如何给慕宽探鼻息的,仔仔细细道来。”
刘虎云犹豫不决,到底要不要走进去,脑海里又细细回想方才他与马全的举动。看到崔停清示意他进去,这才放宽心地踏入屋内,一步步模拟到屋内的情景以及他如何试探慕宽鼻息的动作。
做完一切后,刘虎云试探性地看了眼崔停清,见她不说话,自顾自地解释起来:“慕宽与我同一寝间,他身子受伤,书院医师特意叮嘱他需要静养。宋监院让我与马全一起,照顾慕宽几日,等雪停了再给他家人说一声,接他回家。
医师的吩咐我们肯定会放在心上,因此我与马全一同在他的寝间看书。和我们一起的,还有好几个同窗,他们都能作证。眼看要到吃晚膳的时间,我们担心慕宽醒了无人知晓,故而前去看看慕宽。那几个同窗,则是去食堂帮我们带些饭菜回来。
可是谁知道,再次见到慕宽,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刘虎云说着还激动起来,双眼通红,能够看到他隐忍的泪光。
崔停清问道:“你们是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离开了慕宽的?”
“时间我没有注意。”刘虎云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马全站在门口,突然说话:“是未时末到申时末,我和刘虎云在那间寝间。我们约莫是酉时初前去找慕宽的,我知道这个时间,是因为听到钟鸣声。我们书院晚膳时间是酉时一刻开始,大家担心去迟了会没有饭菜,通常会提前去。”
闻言,崔停清只是点点头,对刘虎云摆手,让他出去。外边众人不少注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无动于衷,慢慢踱步在屋内,仔细观察。
书院的寝间很简单。四四方方,左右两边各有一扇窗,窗下分别摆放一张书案。两张床挨得不算近,中间挂了一个帘子当阻挡,两张床对面的墙壁上摆放一个能容下两个人宽的衣橱,衣橱旁还有一个半大的小柜子。
这般小的空间,利用十分合理。她来到窗边,将窗户打开,漫天白雪,平整无奇,远处是山林,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声响。既然如此,她到另外一边窗户,打开窗户发现正对面,约莫两臂宽是另外一个寝间。
两扇窗户上都没有任何人攀爬过的痕迹,那地面上的水渍,是从哪里来的?崔停清抬眸走到慕宽身旁,看到有一只茶盏倒在地面上。她拿起茶盏,指腹传来滑滑的触感,目光落在地面上的水渍,似乎有说得通的地方。
她用方才擦过地面的手帕裹起茶盏,对站在门外眺望的枫和招招手。枫和挤出人群,抱着一个挎包来到崔停清面前,接过崔停清递给她的东西,认认真真地放在挎包里。
“小娘子,你要验尸吗?”枫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崔停清。自从崔停清来到上都城后,她再也没有机会跟在崔停清身后,陪她一同验尸了。虽然她很怕,但是她才是崔停清最忠诚的小跟班!
视线落在慕宽身上,崔停清朝枫和点点头,接过枫和递过来的手套子,戴好之后。她走到慕宽身边,欲要蹲下身子,耳边突然灌入一堆嘈杂的声音。
“枫和,把门关上。”崔停清冷声吩咐。
当枫和要关门之际,门外的人七嘴八舌说着话。多半是不信崔停清有验尸的能力,也有人觉得伤风败俗,只有零星几人想要围观验尸。
门被关起来,听到宋监院为首的质疑声音,卢苒蔚直接开嗓:“宋监院,吾家小女擅仵作之术,乃陛下亲赐大理寺理正一职。怎么?你要质疑圣上?”
“我不是……我——”宋玉楼还未说完话,被欧阳源兮拉了一把。对上欧阳源兮警示的眼神,她气势弱了几分,情不愿地说道:“我不敢。只是小娘子瞧着年纪小小,有这么厉害的技艺,让我等都不敢相信。果然是人中龙凤。”
听到外边的吵闹,枫和努了努嘴,走到崔停清身旁,自觉为她端起床上的茶盏。她说:“小娘子,女君真好,她为你打抱不平诶。”
“莫要说话!”崔停清凝聚精神在验尸上,无暇顾及枫和说的话。
崔停清的手捏了捏死者腿部,发现略微僵硬,又动了动死者的手腕,大概可以判断死者已死时长。她让枫和配合她,将绑住死者的绳子解开,把死者放平。
死者臀部与腿部背面有不少暗紫色的斑痕。看到这些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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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和好奇地问道:“他生前被人虐待了吗?为何后背与腿上全是暗紫色的斑痕?”
“这个叫尸斑,因为人死后,血液在人体循环流动会停止。死者是腿部与臀部往下,血迹流向尸体的最低处,并坠积在人体的血脉之内,透过肌肤便会形成这些暗紫色或暗红色斑痕。出现尸斑的时间一般在两刻钟之后,但观察死者身上的尸斑数量,约莫在未时未到申时初死亡。”
“所以说,那个叫马全的人,没有撒谎?”枫和见崔停清要看死者的脖颈,将烛台往近里放。
“目前是没有的。”
具体有没有说谎,要审讯之后,才能知道。不过,现在只有崔停清一人,工作量极大,估计忙到今夜,都忙不完。
崔停清将死者脖颈的勒痕与绳子做了对比,也将角度做了对比,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她撑开死者的眼睑仔细看了眼,又认真看死者的鼻腔与耳道,“奇怪,是自缢而亡。”
“怎么可能!”枫和拔高声音,吓得崔停清的手一抖,她见状,压低声音说道:“小娘子,你觉得,能在乘黄书院修学之人,会这么袒/胸/露/乳,选择自缢而亡吗?他若是觉得一死百了,死了清净,但一定会考虑家里人,这样子做事情,太丢人了,断然不可能。
而且,小娘子,你我都是看着这个人在山里被人搬出来,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是昏迷呢。当时你说他身上有多处骨折,那么疼,就算醒了,还能折腾起来自缢?除非被人逼迫,要么就是得知什么噩耗承受不住。他家人又不在山上,哪来的噩耗。”
听着枫和絮絮叨叨,崔停清嫣然一笑,“枫和有进步,看到这些场景能想到这么多。”
突然被夸奖,枫和害羞笑了下:“小娘子是个好师父。”
崔停清站在床尾,目光落在床上的被子,幽幽来了句:“他是被人谋杀的,凶手在书院内。”
枫和一愣,“啊?”这就确定了?她问:“小娘子是如何看出此人是被杀的呀?”
“方才你不是说了,不可能有人这样子自杀吗?而且他身负重伤,醒没有醒来,还不知道呢。”崔停清的手对着被子比画一下,“你看这个被子的角度,是不是有人站在我这里,掀开被子,然后用绳子勒住昏迷不醒的慕宽。绑好绳子后,凶手再将慕宽下半身拖到地面,造成慕宽自缢而亡的现象。”
来到枫和身侧,枫和的双眸瞪得比铜铃还大,嘴巴呈蛋形,“这,这……真的是这样!”
崔停清注意到,死者的枕头下似乎压着一个东西。她走到床头边,将枕头拿起来,发现里面是一封信。信封表面没有写任何字,她将信打开,匆匆瞥了眼,竟是遗言。
好奇的枫和将脑袋凑过去,“诶?他真的是自杀的诶!”
“你拿去给寿安县主,让她带人去检查一下,这个字迹,是不是死者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