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阴,朱门重,斜倚小栏轻眺,燕过无痕响林梢,芭蕉树下胭脂红。
莲塘烟雨蒙蒙,数枝红白菡萏傲然亭立,硕大的荷叶宛如绿色长龙,将整个莲塘穿插包围
凛冬飞雪,冰雪封盖残荷,断桥垂柳,天地一片光明。
一
莲塘的第十个冬天,月娘还是适应不了莲塘阴冷的初冬,暖阁狭小而干热,少不得聚一个冰盆子润湿,表姐椿娘刚一进暖阁就被热浪扑了满脸,汗水浸湿了鬓边的发,跟在椿娘旁边侍立的芽奴手脚麻利的解了狐裘和兜帽,椿娘露出一张娇美的红润面孔朗声笑到:“这里好热,月娘你竟也忍得住”
又看到了屋里木芙蓉长的清新忍不住赞道:“屋里温暖如春,难怪这花不俗”
月娘手上绞花剪子灵巧,细小的碎纸飞了一桌,含蓄一笑:“姐姐是磊落飒爽的人,自然喜欢大屋阔落,难免清净一些,妹子却是个享受的俗人,受不住半点冷呢”
椿娘脱了靴子也坐上了火炕,绣了暗柳的袜子在烛火下一闪一闪的,也伏在桌上托了脸看表妹绞花样子:“你手真巧,我十天半月也绞不来这么精细的花样子,怪不得祖母常常提起”
烛火下一张麻姑献寿图栩栩如生,月娘抿嘴一笑,露出一对好看的梨窝,细声细语道:“表姐总拿我取笑,不过闲着无聊打发日子罢了,表姐的刺绣才是华美呢”
“妹妹嘴真甜,怨不得祖母偏疼”椿娘也露出一对酒窝,烛火中垂下的攒金珠米腊梅花耳饰熠熠生辉。
月娘屋里的云奴端了几样吃食和茶水进来,椿娘旁边的芽奴就捡了几个姑娘爱吃的,并托了茶水自顾自的放在椿娘手旁,云奴涨红了脸又不知所措,抿了唇还是把搅乱的糕果放在姑娘桌前,月娘看了一眼芽奴笑:“芽奴是个体贴的,还得是姐姐会调教,我的云奴倒是个憨的”
椿娘冷冷看向盘子里的糕果,自是恨声到位:“小蹄子好猖狂,你倒是个眼皮子浅的,去你妈妈家去吧,我是留不得了”
芽奴慌的紧忙跪下磕头,眼泪烂七八糟的滚了一脸:“小姐饶了我吧,今后我在不这样了”
椿娘也是心疼芽奴的,毕竟也是服侍了她三年余的丫头,知道她是习惯事事以自己为先,但是以后在亲戚面前怎好这样。
一时间气氛沉闷了起来,月娘看表姐虽然面上不显,手指却焦灼不安的叩着桌面,地下的丫头又是姐姐家的家生子,于是放缓了语气,拍拍表姐的手,微微笑说:“姐姐何必生气,你我姐妹不拘这些俗节繁礼”
又扬声命云奴扶起芽奴,叫云奴去给芽奴洗漱敷面。
椿娘心知肚明,只放松下来伏在桌上微微笑:“倒是让妹妹见笑了”看天色渐昏又叫回了芽奴,见她已面色如初便让芽奴服侍穿上狐裘:“妹妹也不要太劳累眼睛,天色已晚了,我先回了”
月娘放了小剪,命云奴拿了手提灯相送。
“不必了,天色还未沉,妹妹体弱早歇”
“姐姐慢走”
侯在外面内室的小丫头麻利收了桌子,星奴执了牛角梳细细梳理姑娘的头发,月娘漫不经心的把玩手里的琉璃海棠花雕,玉葱的手淡粉的指甲嫣红的花雕,镜面影照一张柔婉清丽美人脸,宛如一朵含羞半敛眉的滴露玉兰。
星奴双手灵巧,心思细腻,看天色已晚又风凉雪重,只挽了一个日常的百合分肖髻,疏落的额发虚虚掩了眉,发髻后的燕尾也只用了藕荷色缎带松松绾上。
刚进了膳厅便热气腾腾,月娘来的稍晚,一同候老夫人并高堂用膳,外厅的小丫头服侍姑娘郎君们更换下狐裘大氅,月娘的雪兔绒毛斗篷已经更下,身上杏仁黄绸面绵里如意纹长比甲更显得粉颈削肩,松绿腰带勾勒纤腰素成,在艳色中更显清新可爱。
“七妹妹这一身不俗,既清新又不寡淡,姐姐粗人一个穿红搭绿喜滋滋过来,没得叫人笑话”
月娘寻声望去,却是个生面孔,微微施了平礼:“姐姐长乐,不过家常衣服罢,当不得姐姐夸耀”
椿娘拂了拂肩头,蟹壳红的团花纹绸子短袄下是一条三绿撒花八幅长棉绸裙,漫不经心道:“真是聒噪,咬人的狗不叫,不咬人的狗偏偏张狂,七妹妹你说对不对?”
月娘自是寻了八妹妹桂娘一同坐,听了四姐姐这话,年纪小的桂娘忍不住笑出声,月娘温柔的端坐并不做声。
那姑娘家本是椿娘母亲周家一个远方亲戚,三两年打秋风诉苦,姑娘毕竟脸皮薄,不知道椿娘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属实是得罪了。
那姑娘羞臊不敢在吭声,偌大的膳厅倒也安静。
许久,老夫人身旁的林妈妈过来传话:
“今日老爷处理公务不回来了,老太太也怕天寒雪滑伤了姑娘们,就各自叫小厨房的做了罢”
虽说白跑一趟,倒也不用在拘泥形式,一时间负责外送的小厨房热闹起来。
四姐姐那里叫了五个碟子的羊汤锅子,八妹妹也要了蛋羹,糖蒸酥酪和玫瑰白糖方糕,月娘晚上素来喜欢清淡,老夫人另拨了一班小厨房侍候。
周三娘刚来这府上,自知身份尴尬,呼奴喝婢自然需要银钱供应,可怜女儿家娇弱,只能褪下手腕镯子打点。
椿娘母亲不愿在出面打点亲戚,便交给了强势又娇蛮的小女儿椿娘,椿娘虽看不上周三娘,到底也是大家闺秀,吩咐了小厨房不要短了客人的膳食,没想到转头派去侍候的杏奴就呈上一只银镯,椿娘自是气愤,冷声喝道:“既然人家有本事,我们也不必自作多情照顾”
用毕晚膳,管热汤的婆子传了上头丫头,霏奴和云奴自去服侍姑娘沐浴。
热汤放置了干茉莉花瓣茶叶纱包,热气蒸涌整间澡室,清凉又甜香,星奴细细搓揉姑娘的发,霏奴也拿了肥皂细细打出泡沫,月娘泡在热汤里闭着眼喟叹:“用不了多久就有好戏看了”
霏奴脸蛋红红的,不以为然:“奴没听见有戏班子来啊”
“笨丫头,你这样也挺好”月娘的脸也红润,如莲瓣一样浮在桶旁,长长乌发像蛇一样盘恒在水里摇荡。
“我来迟了”
早膳已经用毕,老夫人自去闺中密友府里一叙,几个伯父或处理文书或去兵营操练,小辈一哄而散,只剩下几个姑娘家坐在膳厅闲聊。
周三娘扶着门框,局促不安的又唤了一声:“表妹,我来迟了”
月娘回头看被吓了一跳,怎么一晚不见竟憔悴如斯,若说昨晚还有几分娇美,今日就有几分颓态清苦,头发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双平髻,眼下有隐隐青黑,脸上不施脂粉,朴素的竹青绣桃花长棉比甲有些发皱,弱弱道:“表妹,我母亲来时曾说只是亲戚串串门罢了,不好多加打扰,我是来辞行的”
椿娘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拉着周三娘的手恳切的说:“表姐在待几天吧,不然显的妹妹招待不周了,再说老夫人还念叨着你呢”
月娘按下了桂娘的手,轻轻摇摇头说:“这是姐姐的的姐姐,我们不好打搅”挽着桂娘的手臂施施然出了膳厅。
“七姐姐,我们这样不好吧”桂娘想起那个可怜的姑娘有些不忍心,秀丽的小脸格外惹人怜。
“这是四姐姐的家事,我们多说无益,我这里彩奴新制了芋泥山药红枣糕,要不要去尝尝?”
暖阳新雪下,桂娘看着七姐姐婉约如半阙词立在红梅下,西子提花缎斗篷如一池冰泉,脖颈上雪白兔毛领微微拂过那张青涩的芙蓉美人面,她想了想还是挽上了七姐姐的手。
总觉得好像怪怪的,桂娘不明所以,碧空上一只飞鸟“咻”的划破云层,振落纷纷花瓣,像血一样的梅花就轻飘飘的落下又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