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是啊,我不是个好女儿”

    “你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从小到大受到的全部委屈都来自你”

    虞夫人不可置信的捂着胸口,张嘴反问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忤逆!”

    “你个没心肝儿的白眼狼儿,我与你父亲辛辛苦苦养了你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是!这十七年我没有一天不是自己的!”

    英娘暴喝一声,惊的虞夫人闭上了嘴,后面的虞敬涟只是拉住表姐冰冷的手

    “你让你的家生奴婢监视我,恨不得我掉了几根头发也要禀报给你!”

    “你说女孩子家家不许外出,你说大姐姐远嫁咎由自取,你说衣服太漂亮只会败坏我的品德,你说女孩子要贤良淑德,可是你从来不听我想说什么!”

    室内一片寂静,虞敬涟深深呼了一口气,排除一口污浊气,揽了表姐的肩膀,慎重说道:“表姐,我愿做你的后盾,你可放心把后背依托于我?”

    英娘凄然泪下,哽咽道:“我信你,可我终究不想连累了你…”

    虞夫人怒目而视,怒气冲冲:“虞敬涟!我虞家待你不薄!你敢!”

    这个时候虞敬涟反而轻松了,她太熟悉这种质问了,而今她终于有了对抗的资本,肩膀一沉,有些盛气凌人的怒斥道:

    “放肆!本郡是帝君亲封的诰命夫人,尔敢无礼!”

    虞夫人当头一棒,面色苍白,又强辩道:“郡夫人也好,知府夫人也好,但这是我们的家事,不劳郡夫人了”

    “英娘非磐石纤草,,不通买卖,更不是你的所有物,若她愿意走,我就有权利带她走!”

    英娘没想到表妹竟言尽如此,向来温和的表妹一瞬间宛如一头狮子,牢牢护在她的身前,眼前渐渐模糊…

    “我生下来的…”

    “我愿意!”

    虞夫人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一屁股跌坐在贵妃榻上,染了凤仙花的长甲折损大半,十指连心,钻心的疼比不过眼前女儿的冷漠,痛的她冷汗直冒,眼花缭乱间,忽而闪现英娘小时候,她那时候不过两岁半,因为自己在睡觉,摔了不敢声张,鲜血淋漓的腿黏了衣料,剥下来一定很疼,那个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在训斥她不许发出声音,女孩子家家不要大吵大闹,就自顾自睡了。

    眼前多了一双素绸的绣花鞋,绣了一朵萱草花,然后是英娘惯来平板无波的声音

    “母亲,我要考女官,我要逃离你的枷锁”

    然后,日光晦暗,把虞夫人雕成石像。

    三更,福安王府

    福安王妃康怜儿摸着一封泛黄的家书。

    她记得,那年初春的小雨连绵不断,院子里的芭蕉青翠欲滴宛如碧玉莹莹,纵使小佛堂烧了地龙,可难免地砖寒凉潮湿,康王氏伏在地上低声颂词,已经是三月了,在有一旬便要入宫选秀,纵使稳重如徐王氏,也少不得唇焦口燥,心烦意乱。

    母亲说,家里有两个女孩待选,可进了哪个心里都不安,只求能早早撂牌子归家,她一生只有这两个女儿,只想能时时见到仅此而已,但求菩萨怜悯她少年失母,青年丧夫,保她两个女孩能承欢膝下,眼泪打湿了母亲莲紫琵琶襟如意纹薄绒长衣,暗紫的长裙像一滩干枯的血,冷冷的凝在清凉的砖地。

    母亲也说,不怕“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心碎,只怕“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的寂寞,康王氏太清楚长夜漫漫的萧瑟,她今生已不抱希望在觅良缘,只望儿女两全其美。

    短短几日,都京的绣品寸丝寸金,大批大批的珠宝流水似的飞入秀女的闺房,气氛日见焦灼不安,小佛堂整日有烟熏火燎的香火气。

    两个不谙世事的女孩也开始不安起来,谁不知道朝天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锦绣窝?

    两个女孩虽说是双生子,但容貌并不完全相同,长姐康怜儿肖父眉眼英气艳丽,体格像是母亲的欣长细挑,许是早早成熟,眉目总有一抹愁绪,小妹康敏儿却是自小娇惯,娇憨天真不谙世事。

    录史册上书,天葵十三年,两姐妹天各一方,姐姐康怜儿嫁给福安王爷,从大燕国朝天城一路奔波来到巡南,妹妹康敏儿嫁入宫中在无半点消息,却没有康王氏一字一言。

    翻看半点不相干的录史册,康怜儿冷冷的嗤笑一声,提了录史册就丢进了火盆,任火苗吞噬了书籍,火光中眉眼艳丽不可方物。

    “夫人,什么味道这般难闻?”福安王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带了些朦胧的睡意。

    康怜儿故作生气的样子吼道:“我哪里会知道?你哥哥一个王爷,怎么寄来这么粗劣的炭?熏坏了我的衣裳有你好果子吃!”

    福安王不说话了,缩进被子里辩驳道:“漠北苦寒,这已经是当地最好的炭了…”

    不对啊,我是王爷!又在我哥哥的地盘,这母老虎凭什么吼我?福安王又狐假虎威道:“你受不了就让侍卫送你回娘家”

    康怜儿冷冷笑笑不在说话,直到书籍在盆里彻底化为灰烬,扭着细腰一步三扭回到晦暗深处。

    躺在陌生的床铺,英娘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望着雕刻松柏的床架,心里莫名激动。

    她随着表妹上了回贺府的马车,她很羡慕有知识的人,知府大人也就是她的妹夫,但是她感激两人都没有在提今日之事,表妹兴致勃勃拉着妹夫和她去了一个小摊子,一个小小的馄饨小摊,在夜灯初上的晚市显出温暖的味道。

    二更时分,贺循春执了牛角梳慢慢梳理夫人的发,乌黑绵长,宛如一条河。

    “这就是今天所有发生的事”虞敬涟摆弄着新染的指甲,柔柔粉色掺了细细银粉,在烛火下滢滢生辉。

    贺循春漫不经心的玩着夫人的头发,但是一开口就是一股狠厉:

    “这种人不配为母,下次若在有人冒犯你,就打她五十板子丢了养花”

    虞敬涟笑的可爱,褪下华服丽妆,披着烟清丝棉小袄清新脱俗,她知道,夫君是真心话,好巧,她也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