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在江水里泡了那么久,即使星见月吃过药输过液,也依旧是高烧不退,更何况还有外伤。
她睡不着,医生根本不给她开安眠药,跑上跑下做点什么,心里才不会胡思乱想,才能感受到还活着的真实感。
他说她是个骗子。
只是单纯说她骗他退烧了,还是连带着高考完她放他鸽子的事?
闻一燃和杭霁之间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好歹有过一段,分开的时候再浓烈的恨意,现在说起对方也就只剩欺骗感情这几个字,连名字都不想提。
她和时昶的那些过往怎么算?
恋人未满,暧昧不清。
“我一会儿就回去,”星见月僵硬地直起身体,把手腕从他烫得灼人的手掌里抽出来,“已经把你吵醒了,擦完再睡吧。”
时昶根本没有睡着。
她鬼鬼祟祟地在门口犹豫半天才敲门那会儿,他就醒着。
猎人设置陷阱捕猎时都要考虑猎物的习性和行为模式,增加捕获成功的机会。
初三暑假,他打球摔伤了腿,父母外出,保姆去买菜,他一个人在家,单脚挪到门口拿外卖的时候,球球那头猪打架输了在客厅发疯,他经过时不小心被绊倒了,刚好被因为杭霁突发阑尾炎打了120的星见月顺路捡起来一起送进了医院。
从那天起,她一天跑两三次医院,跟打卡似的,什么天气都拦不住她。
不是送吃的,就是送喝的,各种各样,杭霁有的,也都有他一份。
每次她都是请护士或者打扫卫生的阿姨帮忙,就算找不到人,她只能自己送,也是等他睡着之后,悄悄地来,悄悄地走。
一直到出院,他都没见过她。
“先吃东西。”时昶看着他。
星见月别开眼不看,“……我不饿。”
“没淹死,你打算饿死?”时昶拿走被她攥在手里的毛巾,扔进盆里,“我是倒出来吃的,这半份没动过,不是吃剩的。”
星见月从不矫情,“不用解释这个,我又不会嫌弃你,是真没胃口。”
时昶问:“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
她低下头,“……是你。”
他语气平淡:“所以我有没有发言权?”
星见月无力反驳。
时昶偏头指了下的方向,星见月沉默地拿起保温桶,窗户旁边有个小桌子,她坐过去,拧开盖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喂,人病着,甜甜糯糯的南瓜吃着都是一股苦涩的味道。
断联了那么久的两个人,竟然在一间病房里分食一碗粥。
星见月没吃两口,就有人敲门。
护士提着一个袋子,“是你们点的外卖吗?”
“谢谢,”时昶点头,“我不方便,麻烦你帮忙放到桌上。”
护士把外卖放到星见月面前,“尽量多吃点,才有抵抗力。”
两份清炒蔬菜,一碗鱼汤,还有一份鲜切的水果拼盘。
星见月把嘴里的粥咽下去,扭头看时昶,他闭着眼睛,没理会她。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每一份都至少吃了一半。
收拾完餐盒,水也凉了,她又重新去换了一盆热的。
“既然你现在不想睡,再擦擦腹股沟,”星见月摸了摸自己,“就这儿,如果你不好意思,自己脱一下裤子,自己擦,我保证不偷看。”
时昶眼皮都不动一下,“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又不是没看过。”
星见月:“……”
好吧,是她不好意思。
初三暑假在他家门口的那次混乱的意外,她最后都是闭着眼睛给他穿的。
她拧干毛巾,“还是你自己擦比较好。”
时昶这次直接拉起被子盖住脸,“没力气,不想动,烧死算了,你走吧。”
药还没吃呢,星见月无奈地看着桌上的几粒药片和胶囊。
算了,帮人帮到底,他都这么坦然,她别扭什么。
她小声问:“这是新买的内裤,要顺便换一下吗?”
时昶睁开眼睛,看着她用两根手指拎着的纯灰色内裤,“你买的?”
“是啊,”星见月知道质量差了点,“尺码不适合也先将就两天。”
“这个不用你管。”
“……哦。”
星见月也不多事,灯光暗,倒也没那么尴尬,她掀开一点被子,病号服是松紧腰,她拽着往下拉,左右各擦两遍。
时昶全程没说话。
星见月看他耳朵红得厉害,去倒了杯水,等他吃完药,她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领导特批的假期,公司同事再着急也不会在星见月还病着的时候找她。
第二天下午,来医院的还是那两位警察。
高个子的李警官坐在椅子上,“昨天你说,车祸前,冯女士收到过死亡威胁,我们回去查了,那个微信账号的注册信息确实是钱文斌,但是,他在去年6月份就在昌宜监狱里病逝了。”
这个没有预料到的信息让星见月感到惊悸,“什么?”
李警官说:“我们联系到在昌宜监狱工作的同志确认过,去年6月17日凌晨,钱文斌突发脑梗,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亡了。”
星见月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稳住神思,“我和我妈没得罪过其他人。”
“钱文斌还有个双胞胎弟弟,”李警官拿出一张照片。
星见月看着照片上的男人,很像,但仔细分辨,还是能看出区别,比她印象里的钱文斌要瘦一些,左脸也有痣。
李警官说:“他叫钱武斌,2016年6月9号凌晨,也就是你高考结束那天晚上,这个叫钱武斌的绑架未遂,还被拘留过。”
星见月眼神茫然,“绑架未遂?绑架谁?”
李警官看着她,“你不记得了?”
星见月大脑混乱,“难道是绑架……绑架我吗?”
心理医生说,有一种心理疾病叫创伤性失忆,患者在经历重大身体创伤或者心理打击之后,会有部分选择性遗忘或者暂时性失忆的症状。
关于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星见月所有的记忆都是听冯芸口述的,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按照李警官所说的,也就是她和时昶分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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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自己家门口被钱文斌拖上楼。
闻一燃过来的时候,星见月已经在走廊的长椅上呆坐了半个多小时,她神色寡淡,失神地看着左手无名指,指根处有一道她搬到安淮市后才发现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伤疤。
当时,冯芸告诉她,那道疤痕是冯芸拿剪子帮她划牛仔裤扣眼的时候不小心划到她的手留下的。
“怎么不多披件衣服?”闻一燃看她穿得单薄,鼻尖都冻红了。
星见月回过神,“我还没回家。”
“阿姨还不知道?这么大的事,你能瞒几天?时昶不一样,他在外地,父母见不着他,小也再帮他糊弄一下,只要电话里不露馅也就瞒过去了。你天天不回家,阿姨不多想?”
闻一燃紧盯她的情绪变化,她不会是有男朋友了,没在家里住,和男朋友在外面同居吧?
“……我妈她……她前些天发生车祸,没有抢救回来,去世了,我现在就一个人。”星见月低着头,说话时,两滴眼泪砸在手背上。
闻一燃心里咯噔一响。
这才刚过完年,别人都在团圆,她们却在经历分别。
他高三那年还吃过星妈妈做的牛肉馅包子。
亲人去世如同大雨连阴,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安慰只会惹人伤心,他连忙转移话题:“你家的狗有人喂吗?我闲着没事,可以去看看。”
星见月抬手抹掉眼泪,轻声说:“巧克力病得没办法,安乐死了。”
闻一燃愣住,他回想起这两天他对星见月的明讽暗刺,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他真该死。
他这会儿找过来,也是因为星见月一天没去看时昶,准备刺她两句。
闻一燃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星见月披上,“我买了晚饭,在楼上的病房里,一起去吃点儿。”
她没胃口,“你们吃吧。”
“我买了你的那份,不吃浪费。”
闻一燃强行把她带去时昶的病房。
时昶在接电话,应该是公司里的事。
星见月没怎么听,等他结束通话后才问了一句:“好些了吗?”
时昶开口就没好话:“你忙你的,不用勉强自己来看我,我也不想看见你。”
被冷落了一天的病人怨气很深,闻一燃捂住时昶的嘴,扭头对星见月笑了笑,顺便美化时昶的语言,“他是说,你还病着,要多休息。他救你是本能反应,无论换成谁,他撞见了都不会见死不救,你不用觉得亏欠。”
时昶冷眼看向他:“你有毛病?”
“快闭嘴吧,”闻一燃塞给时昶一把勺子,转身招呼星见月,“星儿,过来坐,你俩在发烧,我买的都是清淡的菜,这鱼片粥还不错,你吃这个。”
星见月被闻一燃按着肩膀坐在软椅上,面前摆着一大份冒着热气的鱼片粥,“我吃不了这么多。”
“给时昶分一半,”闻一燃往另一个碗粥里倒了二分之一,拿给时昶,他在星见月看不到的地方给时昶使眼色,“赶紧吃,别说话。”
时昶语气不善:“发什么神经?”
闻一燃压低声音:“吃饭吃饭,我还能害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