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恩其心口忽然猛地抖了一下,她不知怎的,脑海中出现了一种朦朦胧胧、难以捉摸的预感。这莫名的预感让她有些坐立难安,却说不上是因为什么。
此日雪霁天晴,万物在这场苦难后都预备着复苏。乌恩其知道这就是草原之春,是埋藏在封冻大地下永不熄灭的春天。
“……我倾慕您已久,愿永远追随着您,”裴峋静静望着她道。
乌恩其几乎坐做不稳当,她与那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只对视一刹,就连忙移开目光。她从未设想过遇见这种场面该说些什么,热意一路烧得她后背都发烫:“什么永远……你还会信……这所谓的‘永远’?”
“那……不论人间年岁更替,不论旁人百阻千拦,不论世上造化捉弄,都不会动摇我这心意一分一厘,九死不悔。”裴峋望着她,身上僵硬,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儿,一字一句地向她诉说着。
见他的窘迫更甚于自己,乌恩其心头稍稍定了些:“我从未……想过这些。”
裴峋却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来:“我明白的,是我考虑不周。不知怎的,一冲动,就全说出来了。您……不必放在心上。”
“你才说着甚么有死无二、九死不悔的,现在又要我装作没听见吗?”乌恩其见他这幅模样,不知怎的,心头生出一股忿怨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心中天地辽远,我只奢求能占一个角落,只以下属的身份,就好。”裴峋忙解释道。
乌恩其笑出声来:“连求爱都不敢,你在草原这些日子从没见过年轻的男孩追求别人吗?”
“只要您肯给我一个机会,我会比他们都好的!”裴峋听了,急切地上前两步,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去抓乌恩其的手腕。
“我不想成为惹您心烦的阻碍,怕您嫌我死皮赖脸的……”他的脑子这会才回来一点,意识到乌恩其的那番话并不是严肃的拒绝,面上不由得带了傻笑。
乌恩其才像每一个草原姑娘那样,从慌乱中找回了主动权,她轻快一笑道:“那你就来试试看吧!”
裴峋几乎立刻就握住她的手,狂喜道:“您答应我了?”
这意料之外的举动害得乌恩其面上一热,提高声音来掩盖心头纷乱:“谁答应你了?”
又感觉自己好笑,定了定神道:“只是……只是按你说的,给你一个机会罢了。”
裴峋仍在望着她痴痴地笑,不管她说什么都一个劲儿地点头,仿佛世上最美妙的仙乐也不过如此。
乌恩其等了他半天,他都没能从神魂摇荡的样子里缓过来。
她忽然意识到两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慌忙一把抽出来。这动作终于让裴峋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干什么。
见他脸突然烧得绯红,乌恩其“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转身向着王帐外走去。
裴峋满怀幸福地望着她的背影,只见她在门口又停下了脚步,背着他扬起手臂挥了挥。
“行了,可别忘了咱们脑袋还随时都会搬家呢。别到头来梦做了一大堆,命却没留住。”说完,乌恩其回过头冲他一笑道。
“您不会败的。”裴峋道。
乌恩其反驳道:“话说这么满?怎么还有替别人打包票的。”
裴峋失笑:“到这个时候了,您也别说丧气话呀。”
“万一呢?”
“万一……我陪着您也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
乌恩其道:“这词儿是这么用的吗?生死关头是人都会后悔的吧。”
“我不后悔,永不后悔。”裴峋收敛起笑,定定望着她的眼眸,认真道。
被这么一搅和,乌恩其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焦虑,终于又能以冷静的样子去处理手头的正事。
她素来不是很信任人与人所谓爱情,往往最开始都是盛大绚烂的,走到中途就会变得刺骨凉,结局之时更是一地灰土。
可那些年轻人们依旧一次次地为爱奋不顾身地向前,如同鹰要展翅马要奔跑一般,是难以甩脱的本能。
也许情之一字,真的能够点腐朽为神奇?这未知的全新画卷让乌恩其心生探究之意,或许她本就有摇动,或许她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漠然无情。
她想了片刻没有想通,就先将其抛之于脑后,专心考虑起眼下最该操心的事情来。
起义军发酵到现在,没有做出具有更大威胁的举动来,这一切目前对于喀鲁王来说只是烦心,还没能到让他意识到严重性的地步。
这也正和乌恩其的意,要是把喀鲁王逼急了,让他掏出全力来对付起义军,那事情的不可控性就会更多一分,这是乌恩其不愿见到的。
正想着,有人来通报她,说喀鲁王叫王城周围的封地领袖去涅古斯的王宫里,且不得带兵刃侍从。
这怕是怀疑到此次乱动的背后有推手了,乌恩其想。不过也正常,草原百姓生活多困苦,要光凭一腔热血就去起义,必然撑不了多久。
如今这些人在乌恩其的暗暗支持下,已经闹腾了很久。各分封王手中没有兵权,不光没能替喀鲁王分忧解决掉,反而还折了几个人进去。
接到口信后,乌恩其便着手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既然已经说了不让带兵刃,她也就不去触那个霉头,只贴身穿了件锁子软甲。
如今天气已然算不得暖和,人们穿衣还是尽可能有多少穿多少。她在甲外面多套两件,便全然看不出痕迹来。
裴峋这几日一直变着法子讨她欢心,做了很多话不说,还给她又缝了些小东西。
上次裴峋给她做的护臂她都没怎么用过,乌恩其对于射箭一技已经娴熟无比,不自谦地说就是炉火纯青,自然用不上这给初学者的护具。
察觉到这一点,裴峋便又做了副手套。为了方便她拉弦,拇指是全部露在外的,其余四指也只裹了一半。
他自己跟乌恩其学了好一阵子射箭,不说多么厉害,但对于哪些地方需要护着,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护指这东西轻便,就算乌恩其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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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练出来了茧子,有件东西护着点也能舒服些。
这些心思到真的能让乌恩其会心一笑,她打趣道:“你倒是手巧,再缝下去孟和长老就该找我要人了。”
最近丝绸的生产渐渐稳定了下来,所有参与的人都没少赚,已经一跃成为了鹿角岘心目中最好的活计。毕竟又不用去外头风吹日晒,除了费眼睛之外,比平日里在草原上讨生活还是舒服些。
孟和长老见情况大好,心思就分去了织金上。乌恩其自然大力支持,把手里的黄金贡献了许多出来。
“我只能弄些小玩意儿,要真去给孟和长老打下手,怕是要不了一刻钟就会被丢出来。”裴峋笑道。
“对了,”乌恩其把喀鲁王的口信告诉裴峋,“这次你怕是也没法跟着。”
“为什么?”裴峋才把心里话说出去不久,眼下根本不想离了乌恩其。
乌恩其好言道:“眼下这么个情况,鹿角岘没人守着我实在不放心,孟和长老抽不出空了,白霜又缺经验。陈雁行不在,只能把你留着了。”
裴峋委委屈屈道:“我明白了。”
“抛头露面的时候还是让白霜上,你多帮着点她。我也会叮嘱她的,我不在的时候就看你的了……”乌恩其又絮絮叨叨地安排了很多,裴峋很认真地听着。
“……就这些吧,”乌恩其想了想,发现没有要补充的了,“不让你到台前去,你可有意见?”
裴峋摇摇头:“您让我去人前才是为难我。”
“好好,”乌恩其一笑,却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咱们在南国的时候,安江寺里有个和尚叫慧贞,说是你的旧友。”
“慧贞?”裴峋疑惑地念了便这个名字,忽然记起什么来,“可是一位眼有神威,状若虎目的?”
乌恩其点头:“是他。”
“那就是了……他竟去了安江寺,法号也改掉了,”裴峋道,“他俗家名叫常琪恭,未出家时就与我结识,与我友情深厚。他是个性情中人,我一直担心因为家中变故,会牵连到他。”
说着说着,他忽然反应过来了:“您怎么会同他谈到我?”
“哪有,他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乌恩其道,“我瞧着他用的签筒上的字迹眼熟,旁敲侧击问了一下。又在他那儿见到了署名柏寻的一页字……不过我告诉他你没死了。”
她说着也有些心虚,先前对裴峋没有全然信任,就一直按着这件事没有说。
但裴峋坦白身份后,她本该报以等量的信任,最起码告诉他一些事情。可她最近忙起来直接忘了,只留下裴峋还乖乖地按原先态度老老实实做事。
“原来您那个时候就知道了,”裴峋微笑道,“琪恭提前知道柏家要被……但当时那个情形,他也没能告诉我,事发之后便一直觉得对我有亏欠。
他来大牢看我们家时,哭得脚软,是被架出去的。您既已经告诉他我还活着,希望他心中别再为这件事伤怀了,我也从没怪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