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特在她身上做了什么,飞行中的公羊昭是注意不到的。
她飞的低而缓慢,翅膀遮蔽了日光,乌天黑夜之间,攻击性的魔法如纷纷雨丝落在她的鳞甲上,炸起的光亮不足矣照出她的全貌。
魔法们悄无声息地破碎,没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她的身躯,是漆黑的,和她为人时的长发与墨眸一脉相承。
日光无处遁形,被鳞甲捕捉、吞噬在内。
呼。
呼。
天黑了。
“谁让你们私自施法的?”诺顿公爵暴怒地吼道,“谁带的头?你最好藏好了,别让我发现——”
“不是我——”
“也不是我!”
“……”
一片混乱中,在皇家魔法师团内浑水摸鱼的米歇尔高高仰头。
紫眸魔王雌雄未辨的俏脸上,两只深紫色的眼珠剧烈震颤。
“……”恶魔徒然地向前追了两步,俨然遗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兹拉。
光明短暂地重回人间,又急速熄灭。
“为什么?”
米歇尔听见某个人类吟诵咒语,试图再释放出一次照明魔法的响动。
想必不止是这个人类想这么做。
人类是一种很爱跟风的生物,不管是在流行风尚还是其他的方面,只要有一人带头,那便会有其他人跟着去做——哪怕不明所以。
紫眸魔王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混入皇家魔法师团,搅起浑水,率先释放出魔法,引着人类去攻击公羊昭和那只魅魔婊.子的。
低低的念咒之声从不同的人类嘴中传出。
“为什么明明念了咒语,却没有亮光?”
某个人类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赐我光明,咒文没错啊?你也是这样吗?”
“对啊,怎么回事?我没有念错啊?”
“……”
悉悉索索,交头接耳。
身着裙装的“女孩”,干涩嘶哑地出声。
“未经神的允许……”米歇尔仿佛要将自己的脑袋生生拔下那般,向后仰头。
紫眸魔王的竖眸,在黑暗中依旧可以正常视物。
此刻,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公羊昭……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此处,禁止施展魔法。”
黑发少女那句“我从世界外来”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那句话,在他的内心掀起了滔然巨浪
“什么神……神?”
他的前后左右,套着华丽法袍的人类,如夏日嘶鸣的虫屑,嗡叫不停。
紫眸的魔王说:“是啊……神。”
“神啊,如此巨大,祂的翅膀展开,于是天黑了——祂收起翅膀,于是天亮了。”他忽然哼唱起来,“祂的尾巴山脊蜿蜒,尖刺成林……一眼为月啊……一眼为日……”
“四爪坚牢,盘踞在树……朽木不再,穹顶坍塌。”
曲调优美欢快,米歇尔的声音和它适配度很高,只是哼唱的场合实在不对。
黑暗剥夺了人们的视觉,但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其余四感。甜美的声音合着小调,米歇尔作为一只恶魔,极具讽刺之感地,唱出了神圣之感。
“你是谁?”
站在歌声源头旁边的人意识到了不对。
身为魔法师受的训练,提醒着远离紫眸魔王的必要性。可是作为人类……
难掩对这个诡异“女孩”的好奇,伸手探一探,也很正常。
米歇尔的袖子被不知分寸的魔法师攥住。
紫眸魔王没有分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个眼神,弹指之间那个魔法师被他击倒,浓烈的血腥味让所有还站着的人类都开始骚动。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血、好多血!!”
“怎么了!”
“……”
“冷静!”诺顿公爵厉声喝住了他们,“别乱动——天要亮了!等天亮后再行动!”
天上遮蔽阳光的巨翅开始收拢,微光被一线一线地抽出。
他急切地展翅。原先为了混入皇家魔法师团收起的蝠翅又被他放出。
“不,不不不——不要!不!!”
漆黑的巨翅一点一点地,收拢。
“不!”紫眸魔王凄厉地惨叫,他将手极力地向上伸去,似乎这样就可以触碰到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
一线、二线的天光,恰恰就有那么一束向他投来,米歇尔在金黄的阳光下无措地扑腾着翅膀,重重地摔落在地。
未经神的允许——
此处禁止飞行。
“不——”他怒而捶地,“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紫眸恶魔面容狰狞地尖啸道,“凭什么那只不要脸的婊.子就能被你带着走?”
“万年了……那么久过去了,我在地狱里等了你多久你知不知道啊?“等你成为这个世界的最强我就回来了”——你骗人啊!”
米歇尔对着最后一点未消失的漆黑鳞翅膀吼道,“我是最强啊?我就是啊!”
他黑中泛紫的长发打结,与地上的泥灰卷在一起,糊在他的裙装上。
天色大亮。
米歇尔挺得板直的腰弯了下去。
他生着一双蝠翅的背,因衣物的撑破暴.露在外,昭示了他非人身份的同时,也与肩宽一起敲定了他是个男性的事实。
滑稽演员自舞台走下,脏污地结束了表演。
“扑哧。”
不知是谁,笑了出来。
自然,笑出声的那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笑声短促,一瞬之间,耳力不足者或许只会以为是错听。
但很明显,这只魔族耳聪目明。
米歇尔身旁一具血淋淋的同僚尸体足够打消他们的嘲笑心理。
“……”米歇尔向传出声音方向扭头。
“很好笑吗?”魔王的竖瞳如针尖。
他现下比起曾经,更像“从地狱里跑出来的魔族”。
泥泞、邪恶、衣衫褴褛。
气氛凝固。
“……”
紫眸的恶魔站直。
“那就……”他说,“多笑一点吧。”
话音落地。
“哈哈哈哈哈哈——”人群之中,一个穿着魔法师法袍的贵族男士不受控地大笑道,“哈哈哈哈哈——”
米歇尔盯着这位胆大包天取笑他的中年男人。
笑声会传染。
越来越多的中年男人开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年龄和夸张的笑容,让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盛放的一朵朵菊花。
笑声传染得越来越快。
到了最后,只有诺顿公爵没有笑。他严肃地握着魔法杖,手中的冷汗不停地流。
笑得太厉害,是会缺氧,呼吸不上来的。
中年男人们开始摇摆。
米歇尔看见了在“花丛”中格格不入的诺顿公爵,他穿过一朵朵“菊花”,站至公爵的面前。
“为什么……不笑呢?”紫眸恶魔妩媚地托腮,动作中的模仿痕迹很重,“笑啊?笑啊……不好笑吗?”
他大张双臂,如一个真正的女孩在向日葵花田让画家绘制画像那般甜美地微笑。
可是,向日葵是菊花——而菊花是诺顿公爵的下属们。
这并不好笑。
诺顿公爵瞧见“女孩”满意地点头。
“这就对了嘛。”
什么对了?
诺顿公爵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它在,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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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米歇尔优雅地行走在“花丛”中。
他走到何处,何处就狂笑声一片。
“……你想要什么?”
他再度走到诺顿公爵的身前时,听见了这个问题。
“哦呀,”紫眸的魔王佯装惊讶,“你能摆脱我的魔法?”
诺顿公爵没有接他的话,而是再问了一遍,“你想要什么?金钱?奴隶?或者……足够的灵魂?”
紫眸魔王说:“金钱是短寿的种族才会在乎的东西,适口的灵魂当然要自己打磨,至于奴隶……”
他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一点。
“你能给我多少个呢?人类?”
诺顿公爵沉声道:“只要你想。”
“哦……这样。”米歇尔点点头,就等在诺顿公爵眼中燃起希望时继续开口,可惜等了半天,也不见诺顿公爵有情绪的波动。
他无趣地道:“好啊,只要我想——就你那一双儿女吧?如何?”
漫不经心地一指,紫眸的魔王指出了诺顿公爵还昏迷着的子女。
公爵的面色一沉。
米歇尔以为这个人类会拒绝他的提议,并予他痛骂,随后他便可以送他去死——没想到,这位公爵问他,“我能替他们吗?”
“当然不行——”紫眸的魔王道,“她找婊.子都知道找年轻靓丽的,嗤——你比得你一双儿女哪个零头啊?”
“不过嘛……”米歇尔说,“我大发慈悲——可以,你要换哪个呢?是貌美的小女儿,还是你的长子?”
在这种问题前,就是再偏心眼子的父亲,也无法定然地做出选择。
“是儿子——”
“还是女儿啊?”
紫眸恶魔低语道。
“儿子吧,他可是你爵位的继承人啊……”
“女儿吧,她还那么年幼,那么天真纯然……是你妻子的遗腹子呢……”
“……”诺顿公爵痛苦地做出决定,“克里斯——我要换克里斯!”
“爸爸——?”
“?!”
金发少女竟不在昏迷!
她惊讶地看着她的父亲。
“爸爸?”爱丽丝·诺顿呼喊道,“爸爸——你怎么来了?爸爸!我在这里!爸爸!”
女儿喊声听在诺顿公爵的耳里,却是一声声的控诉。
“爸爸,你为什么选哥哥?”爱丽丝碧蓝色的眼中满是怨恨,这怨恨刺伤了她的父亲,诺顿公爵只得拼命地躲开她的视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一声声,越来越近。
诺顿公爵被逼地蹲地,将头死死埋在手臂里。
“爸爸,为什么?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罪魁祸首米歇尔突然没了兴致。
他扇动蝠翅,悬空在天,打破自己设下的魔法阵。
狂笑者瘫倒在地,梦魇者迎来清明。
“我不要金钱、不要奴隶、不要灵魂——什么都不要。”他说,“我在地狱里等了那么久……那么久……都不见她来找我。”
“会不会在地狱的反面呢?我那么想着,趁着血月从地狱里跑了出来。又是几十年……”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被公羊昭掌掴过的脸颊。
那里洁白光滑,巴掌造成的皮下损伤已经被他治愈。
“她在这里,把自己装成一个平平无奇的学生……学习魔法。”米歇尔说,“让我看看,这片大陆,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吧。”
“我不会大开杀戒……她似乎并不喜欢我这样干……收走的灵魂都会要求我还回去呢。”
“但是……以防万一我除了那个该死的以色侍主的魅魔,还有别的家伙要应付——”紫眸的魔王手上凝聚出一个黑球。
“都忘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