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雅间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玄二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望着叶静兰。

    可以如此直白地说话吗?

    慕容无双怔愣片刻,心中难以置信,狡辩道:“叶小姐何出此言?”

    叶静兰指着自己的耳朵:“我亲耳听见你说的。”

    “不可能。”慕容无双和玄二异口同声。

    玄二知道部分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但慕容无双说话时与叶静兰隔了一条嘈杂的街道,她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叶静兰不可能听得到。

    “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习武之人的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锐。更何况,我很关心无双小姐的一举一动,我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

    叶静兰把自己看作将死之人,对慕容无双没了杀意。既然她注定会如噩梦里发生的那样,被野鬼小姐取代,就让她尽情享受临死前的每一天。

    京城里的乐子早让她找完了,今日却让她发现克己复礼、被视作世家女子楷模的慕容无双竟然要杀她。

    这多有趣啊,她当然要来逗逗她。

    “请杀手还要花钱,不如你直接动手。”叶静兰走向慕容无双,掏出放在靴掖里的匕首。

    寻常人在靴掖里放银票、信纸和名帖之类的小物件,叶静兰放着的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

    手握匕首的叶静兰不断逼近,事发突然,慕容无双被逼至墙角退无可退,她望向玄二求助。

    玄二是杀手,她看出叶静兰没有杀意。如果她贸然插手,反而会激怒叶静兰,在这里打起来不好收场。

    她对着慕容无双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会见机行事。

    匕首出鞘,慕容无双怒道:“叶静兰,你胆敢伤我,我可是平北将军府唯一的……”

    示威的话尚未说完,冰冷的匕首落在她的手心,叶静兰挑衅她:“刀给你,我不还手,你有胆量杀我吗?”

    吹毛断发的匕首就在手中,噩梦里杀害她的仇人之一就手无寸铁的站在她面前。只要挥动匕首,就能解决掉这些天来一直困扰她的心头大患。

    慕容无双手持利刃,但在叶静兰面前仍处于弱势地位。

    她清楚自己不能在这里杀了叶静兰,也许玄二能帮她善后。可稍有不慎留下痕迹,迎接她的就是灭顶之灾,慕容氏一族也会被她的一时冲动牵连。

    她背负着整个家族,做事需瞻前顾后,岂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呵,胆小如鼠。”叶静兰夺回匕首,语气里满是失望。

    慕容无双刚才敢用那般痛恨的眼神看她,说着要杀了她的狠话,现在将匕首送给她,她又畏首畏尾,不敢动手。

    原来只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顿觉无趣的她跳窗离开,来时大摇大摆不请自来,走时潇洒如风说走就走。

    慕容无双被叶静兰的嘲讽激怒,她讷言敏行、审慎从事竟还成了叶静兰口中的胆小如鼠。

    叶静兰自己恣行无忌,全然不为家族考虑。当谁都和她一样是个无法无天,整日只会给家族带来祸事的纨绔吗!

    玄二见慕容无双怒火攻心,悄悄退到屏风后面等她消气。

    “你有求于我,刚才为何不拦她?”慕容无双强行压下心底的怒火。

    成大事者,绝不能被愤怒操控。

    她早已学会压抑情绪,一息之间就调整好心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云淡风轻地质问玄二。

    “叶静兰对您没有杀意,我出手阻拦反而会惹恼她。”

    玄二直言叶静兰的武功不弱于她,如果慕容无双不改主意坚持要杀叶静兰,她可以找时机暗杀对方。

    正面交手胜负难分,暗中偷袭的话,玄二自认更胜叶静兰一筹。

    “您还要杀她吗?”玄二问。

    叶静兰离开之后,慕容无双心头的烦躁逐渐褪去,理智回笼,她不禁疑惑,自己还要杀叶静兰吗?

    等等,她为何要杀叶静兰?

    她真的要因为一个梦杀了叶静兰吗?

    慕容无双思来想去越发觉得不对劲,二月二那场梦之后她对叶静兰虽有恨意,但还分得清现实与梦境。在叶静兰没有做出危害她的事情之前,她不该对她起杀心。

    她第一次对叶静兰起杀心,是在永济寺,见到叶静兰的那一刻她便想杀她。

    离开永济寺的这些天,她没和叶静兰再见过面,杀意不知不觉淡去。直到今日再见,她又神使鬼差地要求玄二杀了叶静兰。

    “唉。”慕容无双觉得头疼。

    叶静兰在京城中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永济寺巧遇,叶静兰在佛前戏弄她,应该是她本性顽劣。假如换了别的香客,她肯定也会这么逗弄人家。

    但今日她说要杀她,还被对方听见,是确确实实地和叶静兰结下了梁子。

    噩梦害人不浅,让她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待回去后定要让银竹熬几副安神的汤药给她喝下,她要把噩梦带来的魇症彻底治好。

    “我先为你解螙,杀人……改日再议。”

    天色渐晚,慕容无双为玄二把脉,又取了一小瓶血,要玄二明日再来此处与她见面。

    “多谢。”玄二向慕容无双告别,她悬着的心仍未放下。

    此行最好的结果是慕容无双能在刺杀任务之前为她们配制出解药,最差的结果也就是等待噩梦降临。

    乘坐马车回将军府的途中,慕容无双在车内回忆自己学过的医术,玄二的脉象是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败脉”,脉率无序,脉形散乱。

    可观玄二面色红润气血十足,不像将死之人。

    “要你命”的确是很古怪的螙药,她此前从未见过这种螙,不知姜姥是否见过?

    慕容无双很少想起教过她医术的见素医仙,十年前义妁堂偶遇医仙幸得对方指教,短短一月的师徒缘分,医仙走后缘分即散。

    见素医仙没有收她为徒,因她原名姜愔,号见素子,便让她唤她“姜姥”。

    这些年间她在将军府安心地做千金小姐,很少用到医术,更遑论害人的螙术。要不是玄二突然找上门求医,她都险些忘了自己曾得医仙教导,有一招回春妙手。

    *

    最后一丝日光被黑暗吞噬,墨色里雨水落下,冲刷着青石砖下数不尽的罪恶。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少年在银丝中穿行,按照约定前往小雁门。

    戌时刚过,少年准时出现在小雁门前,不一会儿有位撑着油纸伞的青年在雨中漫步而来。

    青年闲庭信步,被风吹斜的雨丝竟没能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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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染她分毫。

    “你要的东西。”青年收伞,露出一张戴着猴子面具的滑稽脸庞。

    虎斑纹锦袋丢到少年手中,少年打开锦袋只看见两张人皮面具,还差一张。

    她问:“大皇男的呢?”

    “大皇男是个瘸子,他从不出门,我没见过他,怎么做人皮面具?”猴子面具下是咸沭毫无威慑力的娃娃脸,她摘了面具伸手问少年要钱。

    少年爽快地交钱,嘲笑咸沭:“您可是江湖上轰雷贯耳的孟婆大人,怎么连大皇男的面都见不到?”

    “你给的钱只够做人皮面具。”咸沭向她比了个数。

    要做出惟妙惟肖的人皮面具,要么亲眼见人一面,要么有栩栩如生的画像让她比对。大皇男身有残疾,多年来闭门不出,见过他的人都寥寥无几,何来画像。

    亲眼去见大皇男,就要闯入皇府,叶静兰给她的钱可不够让她冒险的。

    “加钱,我们夜探皇府。”少年左手挑起斗笠,夜色里她笑得邪气森森。

    咸沭再次戴上面具,看在钱的面子上她可以陪叶静兰走一趟。

    今夜是二月二十日,王府宴会在月底举办,叶静兰算了算,自己还剩最后短短十日光阴可活。

    十日前母亲祭日一过,她托筝姨找到擅做人皮面具的咸沭前辈。要咸沭为她做三张人皮面具,分别是大皇男、四皇男和七皇男三人的。

    咸沭耗费十日做出了四皇男和七皇男的人皮面具,还差大皇男的未做。

    叶静兰上次和大皇男见面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她早就忘了他长什么模样。

    噩梦里大皇男不仅与慕容无双关系匪浅,野鬼小姐也和他有过交集。

    她还真想亲眼瞧瞧大皇男,看看大皇男脸上是不是长了金子?

    否则一个半残的瘸子皇男凭什么能让野鬼小姐和慕容无双斗得你死我活。

    揣着一肚子的好奇和疑惑,叶静兰和咸沭已经摸到了大皇男的府外。

    “你知道大皇男睡在哪个屋吗?”咸沭翻上屋顶看着偌大的皇府犯了难。

    叶静兰理直气壮地说道:“抓个人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滑稽的猴子面具下是咸沭无言以对的表情,叶静兰摘掉斗笠扣在咸沭头上,拿走她手里的油纸伞。

    “四皇弟深夜拜访兄长,自然有人引路。”

    她戴上人皮面具,脱掉蓑衣,身上的玄色缎面圆领袍并不突兀,倒是能顺理成章地假扮成四皇男。

    咸沭熟练地换了张普通小厮的人皮面具,跟在叶静兰身后:“殿下,小的为您撑伞。”

    叶静兰和四皇男打过交道,她挤出温和有礼的笑容,走到皇府正门前。守门的男侍卫见了他,一人恭敬地向她行礼,另一人急忙进府通报。

    四皇男为人圆滑,哪怕是残废的大皇男,他也年年往大皇男府中送稀有药材。如此兄弟情深,朝中上下都赞他尊敬兄长,还暗地里夸他未来会是个仁善的明君。

    对此大皇男心里门儿清,他知道四皇男此举是在利用他,但他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因此,叶静兰只在门口等了片刻,就被人恭敬地迎进去。

    引路的虜隶弯着腰走在前面,心里嘀咕四皇男怎么看着比平时高了些,二十多岁的人还会长个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