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灰烬山脉
    禁笼在柯莱尔面前扭曲成飓风般的海潮。

    她伸手按住帽檐,任由装饰成花朵状的绸带飘舞在脑后。黑色皮靴踩着崩裂粉碎的空间乱流,轻盈地向上跃起,避开了扭曲成疯狂涡流的金色深渊。

    禁笼失去了核心法阵的控制,蕴含其中的法则开始错乱重配。

    秩序崩塌时,首当其冲的正是秩序的执行者本身。潮涌般庞大的魔法相互啃噬,力量失去统一的方向,这只古老的神话陷阱正在崩溃。

    金光逐渐稀薄,变淡,如被太阳照射的雾气般,带着潮湿的遗憾缓慢消散。

    柯莱尔追逐着那缕在幻象中捕捉到的灵。

    她沸腾涌动的魔法中潜行。以权柄对抗禁笼中逐渐微弱的法则,在越发混乱的秩序中穿梭而过。

    皮箱中传来“叮咚”的机械撞击声,喀蒂亚告诉她:“禁笼就快消散了。”

    “喀蒂亚,你认为具象于禁笼中的法则,是否可以视为龙族权柄的某种运用?”

    叮咚,音乐盒传出了肯定的答案。

    柯莱尔了然地点头。

    无论是对魔法的吞噬,还是对物体的转化——禁笼之中的独特规则,在柯莱尔看来,都可以视为湮灭的支系。

    “正因禁笼中的力量与龙族的湮灭权柄同源,人类针对此处的占卜才会屡屡失败。”

    柯莱尔的眼中倒映着如同海潮般翻涌的金光,微微眯起眼睛:

    “相同的问题再次出现了:龙族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群居地设置这样的禁笼呢?与那幻象有关吗?”

    *

    终于,禁笼彻底崩解粉碎,灰烬山脉那杂带着硫磺气息的风从远方奔来,与柯莱尔热情相拥。

    金色的混沌海洋褪去,露出掩盖其下的雪白海床……不,雪白骨架。

    就在柯莱尔的面前,矗立着一根白骨。

    它当然是剥离血肉后的生命支架,看起来与吃光鹿肉后遗留的骨骼很相似。但用“根”来形容眼前这支骨头的话,似乎是在嘲笑形容词汇的匮乏。

    眼前的白骨是餐点余孽放大万倍的成果。

    它像支雪白光滑的巨型骨柱,带着流畅而傲慢的弧度,不屑地指向高远的环形天空。

    “这是龙的翼骨,就是连接着躯体的那根。”

    斯图亚特扑着翅膀飞下来,落到柯莱尔的手提箱上。

    目睹龙族的消亡遗迹,斯图亚特言灵之下蕴含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但它并没有表现出来。

    斯图亚特很清楚,在神纪遗失的末法时代,它是灰烬山脉的唯一相熟者。它自认有责任为主人引路解惑。

    柯莱尔伸出手,缠绕着银链的指尖轻触白骨表面。

    灵性从指尖探出,又一无所获地回转:这根属于未知之龙的翼骨中没有灵性残余,它只是一根空荡荡的遗骨。

    不,不止如此。

    柯莱尔绕过眼前的白骨。

    她仿佛置身于白骨的巨型森林中,千万支形态各异的龙骨主宰着它们的帝国。

    比起骨骼,它们像是某种硕大苍白的丛生植物,就算只有骨骼残余此地,依然能看出属于龙族的高傲姿态。

    “这是罪骨之岛。”斯图亚特说:“也是龙族世代的坟塚。”

    封面古朴的灾厄之书凭空出现,空无一物的纸页哗啦翻过,停留在某页上浮现出字体:

    【名称:罪骨之岛】

    【基础信息:罪骨之岛是灰烬山脉最大的火山,这里的岩浆自上古纪元以来便沸腾不熄。虽然取名为“岛”,但它的本质更接近于一湾巨大的熔岩之池——龙族会将同族的尸骨带到这里作为埋葬。巨龙沐浴着熔岩出生,披挂着熔岩翱翔,也只愿意以永恒流淌的熔岩作为高傲生命的终点】

    【备注:罪骨之岛的取名很有趣,不妨来做个猜猜看的小游戏:罪是谁的罪?骨是谁的骨?】

    柯莱尔按下面前的纸页,灾厄之书就势消失,重新回到了皮箱里。

    她轻声喃喃:

    “在神话纪元号称永不熄灭的岩浆,也终于冷却在了在末法纪元。”

    凝固的暗色岩浆与巨大白骨无序交叠着,与其说这些巨物堆积的地方是坟场,柯莱尔反而觉得,它们更接近于某种粗犷古老的神殿。

    以入云的高度宣称神圣,以庞大的疆土彰显地位。

    最后,信仰被封存在永恒的历史之中,遗留下来的只剩森森白骨。

    柯莱尔按住阔沿帽,在这片广袤苍凉的白骨森林里降落至地面。

    皮靴踩上暗红色地面的那一刻,一圈灰色的尘埃轻轻扬起,像是固体的涟漪。

    在她的面前,不知名龙族巨大的颅骨半掩埋在凝固的熔岩中,另外半截则倔强地抬着头,空荡荡的眼窝瞪视天穹,像是某种至死不渝的倔强宣言。

    “主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斯图亚特仍维持着雪鸮的形态,抬起头望向柯莱尔:“就像法师塔的封印魔法,罪骨之岛同样是只允许龙族进入的隐秘禁地,其它生灵一概无法入内。”

    “我在‘禁笼’里捕捉到了一丝灵性,是追逐着它进来的。不过——在禁笼彻底消散的时候,那缕灵性还是逃走了。”

    柯莱尔绕过眼前堪比一座房屋的巨大龙族头骨,踩着熄灭已久的岩浆前行。

    “相比起那道灵性,斯图亚特,我更在意的是——这座罪骨之岛是空的。”

    “……空的?”

    参天的龙骨中没有残灵,凝固的熔岩中没有死灵,硫磺味的风里同样没有灵存在的迹象。这里安静如死,虚无如死。

    偌大的罪骨之岛,是一座各种意义上的死火山。

    就像……

    “就像法师塔。”斯图亚特很快理解了柯莱尔暗藏在话中的意思:“能造成这样结果的,唯有位格高到会污染一切灵体的权柄。”

    龙族的首领也埋骨于这座古老的坟塚之中吗?

    柯莱尔停住脚步,目光望向皮靴之下的实地。

    凝固的岩浆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灰烬,尽管密布的骨骼干扰着纹路走向,但仍能看出其表面如同河流的层叠水纹。

    那是在这座火山尚未死去的时候,燃烧的岩浆覆灭先前的赴死者,层叠地堆积于熄灭的火焰之上留下的足迹。

    柯莱尔烟灰色的眼瞳眯起,盯着沾染到黑色皮靴上的灰尘。

    “斯图亚特,罪骨之岛中遍地都是尘埃。”

    连虚无的灵都会被神话封印拦住,在这座早已沉寂的罪骨之岛中,怎么可能累积出如此陈厚的尘埃?

    除非,与巨大的龙骨一样——

    “这些尘埃是,某种躯壳在灵魂湮灭后留下的‘遗骸’。”

    斯图亚特犹豫着发问:“‘遗骸’?可是龙族死后只会留下骨架,除了龙族之外,不该有其它种族进入罪骨之岛才对啊。”

    “如果是龙族‘邀请’它们进入的呢?”

    “咕?”

    “先找到那缕逃走的灵吧。我有种预感,”柯莱尔轻声说,“第八纪元遗落的真相,已经在我们面前掀开帷幕了。”

    柯莱尔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白骨森林中,寂寥而悠远地向火山深处扩散开去。

    *

    在冒险者们的口口相传中,阿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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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尼亚群山还有个别称:死亡群山。

    众所周知,这片火山构成的群山中只有砂石和灰渣,连草叶都很难找到,更别提打猎捕获食物了。

    但荒芜之地数不胜数,此地对于人类冒险者而言更要命的是——阿福塔尼亚群山中的魔物格外凶猛而贪婪。

    它们非但不会躲避驱魔符文,反而会接连不断地冲上前去,毫无退缩躲避之意地以死亡消磨符文。

    直到魔法符文失效,人类的灵魂被吞吃殆尽为止。

    “绝对不要在群山中过夜。”

    这是冒险者协会印制在地图上的忠告。

    所以,尽管疲惫与饥饿在不断地干扰着丽芙,她还是踉跄地撑着自己的双腿,赶在黄昏快要到来之前,艰难地走出了阿福塔尼亚群山。

    她宁可面对旷野上的魔物。

    至少她的背包里还有简易帐篷。而阿福塔尼亚群山之外的魔物,多少还是会忌惮驱魔符文的。

    但在离开群山之后,丽芙忽然发现,不远处竟然有一支由车队围成的临时营地。

    马匹精壮而健康,马车也相当奢华精致。

    “某位贵族来阿福塔尼亚群山旅游么?有钱真好啊。”

    丽芙嘟哝了一句,准备放下背包搭建帐篷,却忽然一顿:“等等。”

    既然是贵族老爷,那岂不是说明……会有很丰富的食物?既然食物充足,那么分给她一些或许也不成问题?

    购买食物的钱还是有的。

    何况,好不容易从那种怪地方死里逃生,饿着肚子睡觉也太可怜了吧?

    丽芙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将身上的武器收回背包里,只在袖中藏了一把火铳用以防身。被扎克小队坑害之后,她迅速地学会了警惕同族。

    她小心地走近车队。

    马匹发出嘶叫声,惊动了围坐在篝火边的冒险者们。他们防备而阴沉地转过脸来望向丽芙,然后——

    “佛朗克?”

    “你是……丽芙?”坐在篝火边的佛朗克站起身:“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不见,而且只差一点就是永别。”

    丽芙走近篝火,抓过佛朗克刚烤好的面包片,啃了两口:“嗯?你的手艺退步了,我认识的佛朗克可从不会把面包烤糊。”

    “喂,这女人……”

    佛朗克挥手示意下属回避,在丽芙身侧的篝火边疲惫地坐下。

    “好凶!你的手下怎么和你脾气差这么多?”

    “大家情绪都不太好,别在意。”

    “不对啊,我记得你在给某位贵族老爷做事来着,这些是贵族家族里的人?”丽芙边大口吃面包边含糊地问:“你家老爷都不管手下的吗?”

    “……”

    旷野的风在沉默,不远处的冒险者在沉默,面前的篝火也是沉默的。

    丽芙迟钝地意识到气氛的凝重。

    挫败与迷茫让佛朗克显得格外黯淡,他盯着手中的指环,金属圈托上镶嵌着细小的宝石,雕刻成一枚复杂华丽的纹章。

    “佛朗克……?”

    “我只救回来这个。”佛朗克语气低落地回答:“我什么都没能保护住,连将老爷和少爷带回去安葬都做不到……”

    “什么意思?”

    “消失了。”

    佛朗克没有回答任何问题,他只是在倾诉几乎让他无法面对的事实。

    “我抬起头的时候,老爷、少爷和棺椁就在我面前消失了。我只找到了这枚戒指……除此之外,连血液都没有留下……”

    他崩溃地抱住头,那枚戒指紧紧地攥在掌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