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职房就在崇文殿西侧,露微留宿多日了。可虽用度齐全,还有宫婢侍奉,她却也不曾完全踏实。
又至深夜,辗转不眠,露微提灯来至廊下,头顶的皎月星空不能留住她的目光,掌心盘弄的身牌终究承接了一切心肠。
露微是从莲池回来才一时想通,谢探微留下身牌的意思是,他也留在宫里,不必进出了。而又将露微的身牌换走,这含义便顺理成章是要让她安心了。
然而,露微并不能探知谢探微留在禁内详细要做什么,只是从父亲的行踪能够得到佐证:
她决定留在东宫,便是那日听内官传话,先说父亲在政事堂议政,又说让她看顾太子。而后来几日,父亲也都不曾前来授课,其中意思便不言自明了——宫中在备大事。
“阿姊,你怎么还不睡?”
正入神时,小太子忽然从廊庑间走来,披衣趿鞋,身后只跟了个乳母钱氏。
“殿下不是已经睡下了吗?”露微连忙起身,只想着晚膳后,是亲眼看着李衡进寝殿才回职房的。
李衡不言,挽过露微,又拉着她坐了回去,并肩相视,才开口:“阿姊,你是不是同我一样,想父亲了?因为我不能去见,所以才陪我,也不回家去。”
露微略怔,竟不料李衡是为自己考虑,一笑:“没有,臣都这么大了,父亲也未远离,岂会过于思念?”
李衡仍不放手,眼中聚起倔强之意,倒脱了几分孩童相,显出分明的轮廓来,“阿姊,我睡不着,我们明日一起去看父皇吧!我听闻,太傅也一直在政事堂,等见完父皇,我也陪阿姊去见太傅。”
这话虽不离题,可露微的神色立时僵住了,“殿下如何知道太傅一直在政事堂?连臣也只是初来那日听内官传话。臣不是与殿下说过,不可再遣人打听消息的么?”
说着,她的目光又扫向李衡身后的钱氏,“是谁胆敢与殿下传言?!”
钱氏一惊,慌忙解释道:“奴婢只是跟着殿下,连日都不曾离开东宫,实在不知啊!”
太子身边侍奉的人,除了每日进学时不跟着,其余时间都不会远离,而露微连日则是相反,只在崇文殿侍奉。便细想来,似乎并无破绽,就只能问李衡自己了:
“殿下,到底怎么回事?”
李衡一抿唇,低下了头:“阿姊,不是他们,是尚食局内官送膳时我问了几句。”
露微不是不能理解太子的孝心,也是她疏忽了,以为一句话就能让太子安心不问,而这东宫,亦到底不是与世隔绝之地。
不过——
“尚食局负责内宫膳食,非陛下赐食,别处是不能享用的,那内官是奉旨而来吗?何时的事?”露微忽然想起,东宫自有下设的典膳局操持饮食,她也不曾听闻有圣意传来。
李衡点头道:“就是今天掌灯之后,不过是一碗甜酪浆,我从小就爱吃,父皇从前也时常赏赐的。”
那也就是晚膳之后的事了,难怪露微不知,可仍有不解:“尚食局的内官因何知道政事堂的事?殿下是怎么问的?”
李衡吐了口气,皱起眉来:“我见是父皇赏赐,便顺便问他父皇如何,他回说父皇在紫宸殿养病,不朝多日,大臣们有事奏报都是去政事堂。我又问是谁主持政务,原是想替阿姊问问太傅在不在,可他正说是太傅主持大局。”
描述了这许多,却只是肯定了露微的疑虑:这内官来得奇怪,仿佛是刻意引动太子之心;而父亲赵维贞虽身为太傅,位列一品,却只是位尊而无权,参议朝政是平常,可主持朝政是中书宰相的事,父亲名望再高,也不可能越俎代庖。
她于是没再多问,扶着李衡起身,“夜深了,臣送殿下回寝殿。”
“那明日去不去?”李衡虽跟着走了,却还是执着。
露微至此倒不能再用言语搪塞,想了想,眉心一皱,咳了几声,“殿下,臣忽然感觉有些不适,可能是廊下久坐,凉着了些。”
……
紫宸殿偏殿,虽至夜深,殿内却已是第三次添灯了。内官丁仁成自殿外进来,端着一碗汤药,呈送平榻之上的天子:
“陛下,子时已过,还是早些歇了吧。”
李煦扶额靠在凭几上,脸色深沉,抬了一眼,“朕听说,东宫今日也传了太医?太子怎么了?”
丁仁成唇角微微抿动,略往一侧的围屏挪了半步,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无恙,是赵学士偶感风寒。近来因陛下养病,怕殿下染了病气,便免了殿下的请安,可殿下孝心牵挂,常觉不安,赵学士便留在东宫照料安抚。陛下也知,殿下自来是很喜欢赵学士的,赵学士说的话恐怕比太傅还要管用呢!”
“这……”李煦叹了声,“这赵露微不是才刚病愈么?如此身体,倒是辛苦她了。太医如何说?不严重吧?”
“尚好,陛下放心,太子殿下也定会命人好好照料赵学士的,究竟还是陛下自己要善加保养,陛下这病就是由劳心上起的,切不可再病中多思了。”
丁仁成说着,又将刚刚放在案上的药碗端了起来,稠黑的汤药反着榻旁明晃的烛火,都清晰地映在了李煦的眸子里。
“今夜殿外备职的医官是姚宜苏,此药是他亲手熬制的。方才老奴进来,他还嘱咐说,此药不可凉而再温,只能趁热饮下。”
李煦略一抬眉,抵着凭几正了正身子,似有所思,片刻后才终于接下:
“让姚宜苏回去休息吧,明晚再来值夜。”
……
露微假称不适,果然引得小李衡关怀备至,不但不再嚷着要去看父皇,还一直陪在露微身旁。
然则,不到一日,那尚食局的内官又来了。露微既有戒心,便跟随李衡一道去见,只听还是皇帝赐食,所赐也依旧是甜酪浆,倒也不显得什么异常。
可事情却在这内官告退之际起了一丝微妙。
李衡因陪伴露微,便就在崇文殿偏殿接见了这个内官,故而身侧也没再叫乳母钱氏等宫人侍奉。而露微既未在辅教,又是病中,便也未着官服,只穿了平常衣裙。
便是这般,这常在内宫尚食局当差的小小内官,竟在露微起身相送之时,清清楚楚地说道:
“请赵学士留步,小奴不敢劳烦赵学士相送。”
露微在东宫侍奉数月,东宫的宫人熟识她是平常。可她除了正月宫宴,便再未踏入内宫一步,就更没有见过尚食局的内官了,那此人是如何准确地认出她的呢?
只能是有备而来。
“阿姊,你怎么了?”
见露微停在廊下,小李衡也顾不得先吃,只来拉住她。露微却不能显露,把人劝回殿内,又传了钱氏来看护,这才交代了钱氏一句:
“陛下连日赐食,当也是挂心殿下,我刚刚忘记替殿下谢恩了,恐怕不妥。请钱娘务必看住殿下,我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钱氏知道李衡看重露微,便也是言从计从,“老奴知道,赵学士放心就是。”
露微笃定地点了下头,不再拖延,快步而去。那内官的脚步倒快,露微一直追出了东宫宫门,才在夹道上将人叫住。
“不知赵学士还有何吩咐?”这人却很从容,只先恭敬施礼。
露微暗自打量,越发肯定了心中疑虑,一边示意同行,一边说道:“吩咐不敢,只是有事向内官请教,不知内官如何称呼?”
“不敢,小奴贱名何同。”
露微一笑,道:“何内官,其实我是替太子殿下来问,殿下昨日听内官说了陛下的情形,刚刚倒忘了再问,不知陛下今日如何了?”
何同却有一丝凝顿,“小奴只是尚食局打杂的下等人,昨日不过是听旁人议论了几句,见太子提问,也不好不应。”
既是下等内侍,却能接触御赐饮食,送至东宫,而听议论便敢诉诸太子,又足是颇有漏洞。
“原来这样。”露微仍作一笑,深信的样子,“对了,我还听殿下同我说,何内官昨天也提到了家父,说家父连日未来东宫授课,是在政事堂主持朝政,不知今日他还在吗?”
何同停了步子,“这……政事堂的事,小奴就更不知详细了。”
露微只见何同不敢抬眼,便更知他心里有鬼,“所以,昨日也只是听说?”
“……是的。”
“哦!”露微抬高了声调,抹去了脸上笑意,“那好吧,还是多谢何内官了,我这就去给殿下回话。”
露微说完便向何同致了一礼,心里成算已备,等见何同去远了些,便转身而去。
然而——“赵学士!”
才是片刻,不料何同反追了上来,“赵学士不是要回东宫么?这条路不通呢。”
露微是不曾原路返回,而是侧转进了一条廊道,可何同这么快追来,想是刚刚也在留意她。
廊道空旷幽静,不似宽阔的夹道上有禁军守备。
“何内官不用回去复命吗?”
“小奴觉得,还是先给赵学士指条明路,更为重要。”
……
“阿兄瞧是怎么了?还不到申时金吾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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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街了!”
杨君游下职到家,还不及下马就见小妹从门里迎出来,小妹所问,他亦早有所觉。
“金吾本职如此,偶有变动不足为奇。”杨君游神色略沉,牵住小妹,又向街上观望,“父亲可回来了吗?”
杨淑贤摇头:“还不曾回来,我就是一个人呆得不踏实才出来看看。阿兄不知,早上我去赵家便感觉街上不同,到了赵家也不见微微阿姊,婢女说她留在东宫多日了,阿兄可在皇城见着她了?”
杨君游就是上次在吏部见了露微一回,也去不了东宫,哪有随意能碰见的事,想了想道:
“贤儿不怕,你先回房,我叫景舟替你守在院外,我先往国子监迎迎父亲,回来再陪你。”
景舟是杨君游的仆从,正给他牵着马,但淑贤也知,景舟自来不离长兄,长兄也就这一个随从,哪有替自己守着的理,正要再问,一抬眼,父亲的车驾已至街前。
兄妹二人赶紧迎了上去,却见父亲脸色凝肃,“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回家去!”
还?
多了一个字,意思就深了,杨君游马上问道:“父亲,我方才从皇城过来,见朱雀门的守卫增了一倍不止,是发生了何事吗?今天也不曾早朝。”
杨献神情微微一变,先瞥了眼女儿,“不要妄议!”
杨君游是一时情急不察,忙抿住嘴,明白父亲是怕吓到小妹,因而心里发沉,忖度着是宫里不大好,却也不敢深猜。
杨淑贤倒还发懵,明明父兄说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连在一起却不知什么意思,便也无从问起。
然而,正当杨献领着兄妹二人上阶进门之际,街前忽作铿锵之声,引得三双眼睛一起看去,是自街南转来的一支军队。
目下已过平素夜禁之时,但细看这只军队的甲胄样式,竟然既非巡街的金吾,也非咸京诸卫中的任何一部。而其队列似乎颇长,一时并不见尾。
提前宵禁清街,又突然出现一只部别不明的军队,杨献和杨君游都惊住了,可这时,一直顶着头雾水的杨淑贤却忽然惊呼:
“陆冬至!”她叫的是领军为首,骑在马上的那人。
声音传去,父兄都愕然看向了她,也是同时,被叫的人扬手示意,军队就停在了杨家府前。
“陆冬至,真的是你!”杨淑贤确认了这个身影,见他翻身下马,也自迎了上去,“你在干什么?”
淑贤还是不懂怎么回事,只是熟悉这张面孔,而仅仅是面孔,这人在此情此景下,竟又显得百般不同:凝目,凝色,全不见平时嬉笑幼稚的模样。
“贤儿。”陆冬至轻唤,嗓音却也是沉的,眼睛转向淑贤身后随来的父兄,眉头一皱,脱开握着佩剑的手,行了一礼。
杨献自是不认得,可看儿女的情状,心里思量未动声色。杨君游倒是见过一次,相隔时间也不长,却是和小妹一样,对陆冬至前后的反差极是疑惑,先还了一礼。
“说话啊!你在干什么?”淑贤也顾不上父兄,急着追问。
陆冬至舒了口气,对淑贤摇了摇头,“杨司业,杨员外,请你们速速回府安置,紧闭大门,无论什么动静都不要再出来,没有动静也不能出来!”
“为什么?!”
淑贤慌了,脚步一软,被陆冬至抬手扶住,杨君游见状,适时地接过小妹,揽到了身侧,接上了话:
“陆执戟,你说的杨某记下了,只是不知要到何时?或者,以何为号?”
陆冬至低眼一想,忽而转身,从军列之中分出了两个士兵,“我不知要到何时,只能告诉杨员外,咸京内外自今夜起戒严。我留两个人在这里,为府上守门,他们只听我的,一旦了事,我便再来登门,就——以我为号吧!”
“好!”杨君游一声掷地,毫无犹豫。
陆冬至不能再多停留,便点头转身,却被杨淑贤那双忧恐的眸子拽住了。略一顿步,他弯下腰,从战靴的裹腿处抽出一把短刀。
“这……”他想给杨淑贤,举出一半还是转向了杨君游,“这是我十五岁那年在战场上缴来的,一直很喜欢,凡战必带,请杨员外收好,只当是护身符吧。”
杨君游眼中闪过惊诧,旋即转为毅然,而才要伸手去接,却被杨淑贤推了回去:“你自己留着!”
陆冬至淡淡一笑,复将短刀递到了杨君游掌中,“拿好!”
至此,他没再留步,动作敏捷地上了马,只是领队开拔之际,举手号令之间,在余光里偷偷地瞧了杨淑贤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