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花事了(六)
    南宫扶竹碰见卢望丘的日子,是五年前的三月初与四月中。

    他偶尔为了敷衍爹娘派来的小厮,会去青韵书舍假装看书,“我碰见过卢兄三回,他当时来去匆匆。我想着,他大约也是偷溜出来的,便没跟任何人提过此事。”

    孟厌三人倒吸一口凉气,“你能帮我们问问另外三人吗?”

    “问什么?”

    “问书房和密室的钥匙,到底被谁拿走了。”

    南宫扶竹带着他们,找到当日凉亭中的其余三人。

    据其中一人说,那两把钥匙到他手上之后,给了卢望丘,“有一回,我去卢家作客,提起这间书房。卢兄便找我讨要钥匙,说是在府中待的累了,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

    诸蔷死后,卢望丘将钥匙还给他,另拜托他保密。

    孟厌尚有问题,“那间书房明明已经租给了南宫扶竹,为何诸蔷能进去?”

    对于此事,南宫扶竹解释道:“许是发觉我不常去,老板为了赚钱,又让诸小姐进去了呗。”

    他每回带着赤水去书舍,都会提前告知老板,好让其帮他遮掩一二。

    三人站在空寂的凉亭中,六目相对。

    孟厌喃喃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卢望丘对诸蔷的情深义重,她看在眼里。

    她实在不敢相信,那样一个世无其二的男子,其实是一个欺辱女子,还将她画进不堪春画,肆意侮辱的小人。

    南宫扶竹坐在亭边,看三人蹙眉深思,满面心烦意乱。

    他热心围上去,“我再跟你们说一个秘密,你们别跟旁人说。”

    “什么秘密?”

    “《怀蔷记》其实是卢兄写的。”

    “你怎么知道?”

    “我为了赚钱帮书斋抄书,看过《怀蔷记》原稿,千真万确就是卢兄的笔迹。”

    有几回,他旁敲侧击夸过卢望丘,说他的话本写的极好。

    谁知,卢望丘面色惊恐,一再恳求他不要说出去,“他爹铁了心要他读书科举,比我爹管的还严。我猜他是怕被他爹知道,打他一顿。”

    南宫扶竹在一旁偷笑,深觉自己聪明无双,一眼看出卢望丘心中所想。

    孟厌听出一丝不对劲,“诸蔷死后,他不是一病不起吗?怎有心思和力气写话本?”

    “他应是装的,”温僖不露声色道:“不过,他为何要装病?”

    崔子玉看向傻笑的南宫扶竹,“卢望丘生病时,你去看过他吗?”

    南宫扶竹不明所以,依言点头。

    “他瞧着像是生病吗?”

    “他说他伤心,面容憔悴,不让我们进去。”

    南宫扶竹每月去看卢望丘一次,他都推说生病,不肯见人。

    三人撇开南宫扶竹,找了个角落围坐一团。

    孟厌:“他为何要逼死诸蔷啊?”

    崔子玉:“觉得诸蔷婚前失节,配不上他?”

    温僖:“诸蔷不是失身给他了吗?谈何配不配得上的。”

    “也对,你情我愿之事。”

    “他没道理因欢好一事,便瞧不上诸蔷吧?”

    孟厌隐隐觉得何处不对,她来回踱步,一抬头看见远处的南宫扶竹,“对了,卢望丘五年前在准备科举。五年过去,他金榜题名了吗?”

    崔子玉摇头,“没有。说因伤心,接连落榜。”

    “你们说,”孟厌拉着两人的衣袖,三人的头抵在一块,“他会不会是为了前程逼死诸蔷?”

    崔子玉狐疑道:“逼死诸蔷,于他前程有何助益吗?”

    孟厌:“诸家是商户,与诸蔷成亲,至多给他银子。若是娶一个官家女子,那便是好风凭借力,送他上青云。”

    “有道理!”

    崔子玉拍手道好,“走,我们去问问卢望丘如今的未婚妻方盈。”

    三人抬步要走,路过南宫扶竹身边。他招手问道:“你们去哪?”

    “留郡方家。”

    南宫扶竹开心跟上来,“你们要去找方盈吗?”

    “对。”

    “我认识方盈,她是我表妹。还有,她近来都在我家。”

    “南宫公子,若你死后去地府,我亲自熬汤给你喝!”

    南宫扶竹带着三人回到南宫府,他爹南宫太守难得见他这般乖巧有礼,心下好奇,“他们是谁?”

    “爹,他们是断案高手,”南宫扶竹神神秘秘凑到他爹耳边,“他们在查诸蔷自尽一案,好似有些眉目了。”

    南宫太守走近打量他们三人,“不知三位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崔子玉抱拳行礼,“拜见南宫太守,诸老爷花重金请在下查案,不便多说,望太守见谅。”

    “行吧。本官并非霸道之人,只是你们若找到凶手,需告知本官,府衙总要给死者一个真相。”

    “多谢太守。”

    方盈如传言一般,娇憨动人,貌美如花。

    那细腰,盈盈不及一握。

    顾及方盈尚是未婚女子,孟厌吩咐温僖留在院中。

    她和崔子玉进房,找方盈问话。

    “表妹,她们是诸小姐家找来的人,有事想问问你。”

    南宫扶竹方一坐下,便急切说道:“表妹,她们俩可是断案高手!”

    方盈素手一挥,面露嫌弃,“表哥,你先出去吧。姨丈让我少跟你说话,怕你带坏我。”

    等南宫扶竹一走,她才开口,“你们有何事问我?”

    孟厌:“你为何想嫁给卢望丘?”

    闻言,方盈双颊泛起阵阵红晕,“卢郎有情有义。”

    崔子玉:“就因他对诸蔷念念不忘,你便觉得他有情有义?”

    方盈抬头,秀眉紧蹙,“世间多是忘恩负义的薄幸郎,难得有一个如《怀蔷记》中的卢郎一般的有情郎。”

    一提起《怀蔷记》,方盈便滔滔不绝。

    从书中卢郎给蔷儿写的第一封情信,说到蔷儿死后,卢郎悲痛欲绝写下的绝命诗,“我有所念人,隔在黄泉道。我有所感事,结在残灯夜。”[1]

    方盈所爱之人,哪是小小都尉的儿子,屡试不中的卢望丘。

    明明是卢望丘笔下,那个深情款款,为了未婚妻被迫放弃仕途,辗转多地寻凶的卢郎。

    孟厌与崔子玉,相顾无言。

    临走前,孟厌问起一件事,“方小姐,你可还有姐妹?”

    方盈歪着头,眼中满是迷惑,“没有,爹娘只我一女,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两人走出房门,找到与温僖在一起的南宫扶竹。

    孟厌问道:“方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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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对方小姐好吗?”

    “你瞧她说话那嚣张样,能不好吗?一个大家闺秀,整日就知看话本,”南宫扶竹提起这个表妹,便觉生气。每回话里话外嫌弃他不上进,不如他的卢郎,“听我爹说,姨丈上月给卢兄谋了一个差事,光禄寺少卿。”

    “方相国这么有权势?”

    “姨丈的姑姑是太后。”

    三人对视一眼,赶忙离开。

    南宫扶竹忙不迭拦住他们,“难道卢兄是凶手?”

    而后,他又开始自言自语,“不像啊。他每回提起诸小姐,眼泪都止不住。”

    眼神清澈,宛如赤子。

    温僖实在忍不了有人比孟厌还傻,等前面两人走远,他回头骂道:“蠢货。他不知借你的名头,干了多少坏事。”

    眼神阴鸷,好似妖魔。

    不远处的孟厌露出一个脑袋,“温僖,你快点,别耽误我升官发财。”

    眸中的阴鸷之色褪去,再转身时,温僖神色温柔,笑着应她,“马上来。”

    三人大步流星走出南宫府,“走吧,该我们去帮诸蔷讨回公道了。”

    他们到卢府时,处处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笼。

    聂都怀抱贺礼,笑盈盈等在门口。

    片刻后,有小厮带着他离开,三人一路跟着他来到卢家后门。

    卢望丘等在后门,一见聂都,面上十分关切,“你怎来了?蔷儿曾说你不能受寒,今日天凉,快回去吧。”

    聂都从旁人处听说他不日成亲,搬去留郡,特赶来为他祝贺,“卢公子,小人的贺礼。”

    卢望丘神色忧郁,收下他的贺礼,“多谢。”

    然而等聂都一走,卢望丘忽然变了一副模样。

    一脸嫌恶,将贺礼毫不在意地丢在后门角落。

    孟厌:“还真是他。”

    人前深情的谦谦君子,人后人面兽心的无耻小人。

    三人走上前喊住卢望丘,“卢公子,我们有事想问问你。”

    方才还面露嫌弃之人,转身看向他们时,却和煦笑着,“原是两位,不知有何事要问我?”

    孟厌逼近他,“诸蔷是被你逼死的,对不对?”

    卢望丘茫然看向他们,唐突地哭了起来:“我与蔷儿虽未有缘结成夫妻,但我对她的心日月可鉴,三位何出此言?可是在下得罪了谁,故意找你们来此污蔑我。”

    崔子玉上前拿出春画,“这是你画的!”

    卢望丘泪眼摩挲盯着崔子玉展开的那张纸,拼命捂住嘴,竭力想抑制住自己想笑的冲动。

    他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隐约笑意,脸颊上的肌肉微微抖动,“确实是我画的。”

    孟厌指着他怒斥,“诸蔷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侮辱她?”

    卢望丘心满意足地咂着嘴,闭着眼似是在回味什么。

    等想够了,他才开口,“她活该,我稍一开口,她便与我欢好。卢家,不会让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进门!”

    孟厌看他数落起诸蔷来,那一脸正义的样子,忽地想笑。

    “你笑什么?”

    “我笑你家世不如南宫扶竹,连学问都比不过纨绔的南宫扶竹。”

    “五年,用一本话本,钓一个女子。”

    “卢望丘,你好歹毒的连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