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对薄公堂
    当日解决完义蓬山庄案件后,宋亦慈便向吕夫人告别,家中出了人命自然没心思和宋亦慈继续合作,只得将吕婷针灸减肥计划搁浅。

    宋亦慈回到回春堂继续开着她的医馆,现下正是仲夏暑热之际,看病之人多为熟人难耐,血虚气短所致。

    看来是时机传授防暑相关知识,给她的医学堂开启第一课。

    宋亦慈散漫坐在回春堂大夫看诊桌案前,桌案上散开全是她的练字帖,现在她的字已经从趴着的毛毛虫进化成弓身前进的毛毛虫。

    她右手执着笔,左手支着脑袋,从义蓬山庄回来后,她每天都去衙门以亲眷探亲借口想要进去再套套宋青山的话,但每次都以宋青山不见失败告终。

    肖云天手上的针灸孤本也没办法拿到,这三日她除了能窝在回春堂看病,就只能练字打发时间。

    好在早些日子她提状告宋仲泉的状子受理了,今日午后衙门审理。

    ——

    宋亦慈穿着珍珠白色锦缎长袍,光泽柔和,如瀑的黑发挽成素净的十字发髻,发饰只有条白色缎带。

    宋亦慈站在县衙两块石碑前等待传唤。

    石碑上刻着越告五十,诬告加三等。

    秋枫跟在宋亦慈身边,神情十分忐忑轻轻拉宋亦慈衣袖,“小姐,我们真的能告到二爷么。”

    告倒宋仲泉,宋亦慈此番十拿九稳,只见宋如儿从衙门亲民堂绝门走出来,衣服还是前几日在义蓬山庄时的,发髻歪了,眼睛红红,脸上残留着泪痕,神色落寞。

    跌跌撞撞走到宋亦慈面前,双手用力的捏着她的肩膀,“宋亦慈,我求求你,能不能大发慈悲,放过我爹放过我,我家已经这么惨了,你是不是要把我们全家逼死才罢休。”

    宋亦慈内心无奈道:“明明最开始你们先逼死的宋亦慈,为何现在却要求我放过。”

    宋亦慈冷静质问:“宋如儿,我问你如果你不是身陷囹圄,你是否会低声下气求我放过你。如果杀人凶手是我,你们会不会吞了我家家产,让我连块葬身之地都没有。”

    宋如儿欲言又止,想要张口辩解,她闭着眼睛,把心一横,扑通一下跪在宋亦慈面前。“宋亦慈,今日就当我跪下求你,放过我。”

    宋亦慈自嘲般笑笑,只可惜那个心软的宋亦慈早就一头撞死在了祠堂,她面冷心也狠,对伤害过自己的人绝不手软。

    宋亦慈面若无人的从宋如儿面前跨过,走进亲民堂。“你现在跪是为弥补你以往的过错,但现在的我没资格代表以前的我原谅你,起来吧,该还的我一件都不会少。”

    宋如儿悲呛撞地,“宋亦慈你明明是个蛇蝎心,为何还要取着慈悲名字,你不配,你不配。”

    ——

    肖云天端坐高堂,身穿七品浅绿圆领官袍,头上匾额挂着明镜高悬,惊堂木一拍,两排衙役分站两侧,堂外还站在许多好奇围观的乡亲。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宋仲泉和赵管事已经站在被告位置,身体佝偻着,神态萎靡。

    “民女宋亦慈状告叔父宋仲泉在我父亲逝去意图谋害我家家产,将我以守孝为由关在家祠,险些害民女丧命。”

    讼师状子呈上,肖云天将状子细细查看。

    “宋亦慈你可有人证物证。”

    秋枫一直站在宋亦慈身后,直接跨步走出,“肖大人,我可以作证,宋二爷联合赵管事关小姐在祠堂七天,前三日还给些稀粥,后面几日就连水都不给。”

    宋亦慈道:“我还有人证。”

    当日看守秋枫的高猴小厮从堂外走进来,扑通跪倒在地。

    “当日赵管事嘱咐我将宋小姐的贴身侍女秋枫绑走关在偏院,小姐在祠堂摔倒磕到头,赵管事和宋二爷就在祠堂外却锁住了祠堂大门,想让小姐死在里面。”

    肖云天惊堂木一拍,神色肃穆,“对宋亦慈所诉,你二人可认罪。”

    赵管事扑通跪地,“我二人只是财迷心窍,但并未做出谋害人命的事。”

    赵管事见宋仲泉还站在一旁,未言一语,使劲冲着他使眼色,“宋二爷,你快说句话。”

    肖云天发话:“想来是宋二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了,我给你些许思虑时间。”

    宋亦慈惊呼:“宋青山死了,他怎么会死。”他一死线索可是全断了,而且他的罪名罪不至死。

    “今日早上,巡逻衙役巡房时发现宋青山悬梁自尽了,仵作已经验过是自杀,想来是受不了风言风语便一走了之。”

    宋亦慈冷静分析:“宋青山罪不至死,他没有自杀的理由,他绝不可能会自裁,其中必然有误会。”

    这句话踩中了宋仲泉的痛脚,宋仲泉再也不顾及公堂之上咆哮怒吼,“是你,是你逼死了青山,如果不是你在回春堂大出风头,青山怎么会想不通做傻事,也是你打歪主意想要搭上皇商,他才会想到搭上义蓬山庄这条线,都怪你都怪你。”

    自从宋青山收押以来,宋仲泉早已动用多方关系回旋,多方打点,私下已经给了姨娘娘家上千银两就为了不再追究宋青山之错。

    明明已经有十足把握能保下他一条命来,可是今日宋仲泉来到衙门,只为解决和宋亦慈的官司,却听到了宋青山已死的消息,这让他心如死灰,他儿子死了,他唯一的儿子死了,此前谋划均成空。

    宋仲泉怒吼道:“你还想要什么,家产明细我早就已经归还你,期间明细早就清算清楚,明知道青山已经死了,你还要和我对簿公堂,如儿在堂外跪下求你放过,你却还是死咬不放,你逼死青山还不够,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全家你才愿意,你到底要什么。”

    宋仲泉一番话如同冷水进油锅,在看热闹乡亲间炸起。

    “宋家女儿也太咄咄逼人了些,逼死堂哥,还要和叔父上公堂。”

    “我刚才来得早,瞧见热闹,看见宋如儿直挺挺的跪下,宋亦慈理都不理。”

    “这女娃子看着柔弱年轻,心肠也太硬了。”

    宋亦慈冷眼看着她们,张狂大笑笑得眼中带泪,“这世间女子能走的路本来就少,世人只会要求女子宽容大度接受忍耐,从来没人问过深宅大院困住的女子想要什么,既然你问我想要干什么,我要天理公道,我要欠我的一分一毫都归还于我,国有王法,家有家规,为何有错就不该判,你们在这声声质问我,我只问问我究竟何错?”

    世人总是同情弱者,拘泥于弱者所受困苦,偏离了公道本身。

    天气轰隆轰隆作响,天幕像个大锅盖压下来,压得宋亦慈有些喘不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宋亦慈深吸几口气意图平复心情。

    看热闹乡亲一下子雅雀无声,庄家夫妇紧赶慢赶,扒拉出人群,站在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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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

    庄家老汉站在人前,“各位邻里,大家认识我和我老婆子的,宋二爷当日对我婆子见死不救,是宋神医才让我两捡回条命来,道理我们都懂,你不能因为你死了儿子,就当强盗强抢家产的事翻篇。”

    “咱们庄家人的牛被偷了,青天大老爷如何判的,让小偷归还牛再打二十大板,你家牛被偷了还了就成?”

    “够了。”肖云天惊堂木一拍,“肃静。”

    宋亦慈感激的冲庄家夫妇点点头,在这封建的社会能站出来为自己出头说话。

    “诸户绝财产进给在室女,宋仲泉联合赵管事谋夺宋亦慈家产,私自关押在室女,现判宋仲泉归还宋亦慈全部家产,宋仲泉赵管事各打三十大板。”

    肖云天宣判令牌扔下,宣布判词,“退堂。”

    堂外院中央放了两条长凳,衙役押着宋仲泉趴下。

    一板子下去只听见宋仲泉和赵管事哀嚎声,二十板子下去皮开肉绽。

    宋亦慈站在廊下,豆大的雨点从天幕上落下,雨点点汇集越下越大。

    雨水将宋仲泉身下血迹冲刷而下,留下蜿蜒血痕,再被雨冲散。

    宋如儿跪在宋仲泉身边,这几日变故,她已经哭够了。

    “明明我好好的一个家,现在变成这样,都怪你。”

    宋如儿盯着廊下站着的宋亦慈,眼神如同地狱恶鬼,只想生扑上去食她血肉。

    宋亦慈轻声道:“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你们要如何恨我,与我无关。”

    宋如儿内心已经被仇恨填满,“你现在看够我们的笑话了,现在角色互换,你高高在上,我低贱入尘,你想两清,我们没完。”

    宋亦慈眼见这雨势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你到廊下躲雨吧,我走了,你爹等会还需要你。”

    宋亦慈抬步走进漫天雨幕,任由雨水冲刷而下,她闭着眼。

    宋亦慈三愿中一愿完成,待我完成三愿,愿你泉下安息。

    宋亦慈出了县衙,只见两个衙役抬着卷席嘴里骂骂咧咧,“真是晦气,案子都判下来了,这尸体娘家夫家竟然无人认领。”

    “这女人偷人,谁还敢要她,走快些,快点扔到乱葬岗。”

    “二位官爷,我和这女子有一面之缘,可以把她交给我么。”

    两个衙役抬眼看了看宋亦慈,自然乐意丢出这个麻烦,“那我两可将她交给你了。”

    衙役放下姨娘尸体匆匆离开,宋亦慈在这漫天大雨中,无所适从,她闭眼长叹口气。

    头上没了雨滴落下,宋亦慈睁开眼,只见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撑在她上方,稳稳为她挡住风雨,肩上一沉披风便落在她身上。

    “该怎么说你才好,明明那么要强心狠,却不合时宜的心软。”

    宋亦慈捏了捏衣角,她是无所谓淋雨,可是能得一伞便再好不过了。“我只是要回我公道罢了。”

    谢世卿撑着伞和她并肩而立,微笑着看着她,“阿慈没错,为何又要安葬姨娘?”

    宋亦慈嘴硬道:“顺手埋了。”

    谢世卿将伞更偏向她,侧身站着风雨前,“嗯?”

    “女子的路本就难走,我想为女子谋条生路。”

    谢世卿握住伞柄认真道:“我既知你鸿鹄志,愿扶你上青云,既然淋雨了就早些归家,这些交给我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