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窑门紧闭,火光烘热窑炉,轰轰烈烈的架势似要烧得人血肉焦干,百骸松脆。

    裴炜萤努力睁眼,眉毛眼睫几乎烫得卷曲。

    入目一枚雕工精致的葡萄缠枝绿釉碗,碗底济安瓷窑字体端正,身下窑床上匣钵整齐排列,装着等待烧制的瓷器陶坯。

    她摸向那枚绿釉碗,烫得指尖刺痛。

    再次抬眸,窑门敞开,摇摇晃晃的火光背后,飞檐雕梁的宅院烧得只剩一块四方雕饰门匾。

    此地无端入梦数载,门匾上的字日渐清晰。

    裴炜萤潸然落泪,忽见身后一威武中年男子单膝跪地,擦拭匾额上斑驳痕迹,废墟中钻出一只小手努力拽住他的衣角。

    女童双目澄澈,戳了戳他怀中露出的油纸,闻到胡麻饼的香气咬着手指咽口水。

    男子往衣摆蹭去手指灰尘,取出早已冷硬的胡麻饼,问她的名字。

    她置若罔闻,直勾勾盯着胡麻饼,痴痴喊了声爹。

    裴炜萤奔向幼年的自己,浓烈的铁锈味扑面袭来,猩红披风当头罩下,挑开后又见朱色绢纱,满室鲜红绚烂如火。

    嵌珠宝镜内,美人芙蓉面,珠翠花树压在头顶,垂手握着凤穿牡丹云纹团扇,裙摆明珠熠熠生辉。

    宫人破门涌入带起的一道风掠过她的脸皮,熄灭那对簌簌燃烧,寓意深厚的喜烛。

    “公主宽心,陛下会再为您择一桩好婚事。”

    “可惜本是人人称羡的金玉良缘,谁知英国公贪腐谋私,连累崔驸马……”

    “你还惋惜,当心陛下砍了崔氏一族的脑袋,再来取你的!”

    身下马车颠簸,裴炜萤揉着紧绷酸沉的脖颈,忽然肩膀一轻,侍女雪青丹朱二人齐齐惊叫,捂着嘴惊恐指向地上。

    她纳闷为何指着她,此时马车避让急拐,那身着喜服的窈窕身子向她迎来,肩膀以上却赫然空空荡荡。

    她一骨碌滚出马车。

    车轮辘辘从眼前碾过,一滩积水盛着月色,映出她绿鬓堆云的脑袋,滚滚而来的另一颗是难以瞑目的俊朗公子。

    “崔晏!”

    “我不是故意的!”

    光怪陆离的梦境拖拽她,她拼命抬手想要挣脱这份不安,可躯干好似不听使唤,急得她额头冒出细汗,恍惚中手臂被轻轻一拽。

    裴炜萤猛然睁眼。

    入眼是丹朱杏眼桃腮,神色焦急,雪青眉眼微挑,嘴角轻垂,一左一右轻推她的手臂。

    “公主又梦魇了,可恨那崔晏梦里都缠着公主。”

    她轻轻一叹,取出清心宁神功效的丹药。

    但裴炜萤吃下后没有生出劫后余生的畅快,她眉间笼着倦意,红唇皓齿更显面容惨白。

    丹朱往她脸上细细敷粉,堪堪盖住因泪水婆娑的妆容,雪青与她默契对视,一如梦中那般欲言又止。

    裴炜萤下意识抚上脖颈,指尖触到紧致小巧的下巴,仍心有余悸。

    “有话直说。”

    “太子妃请公主赴梅花宴,劝重华郡主出嫁河东。”

    雪后初霁,顶着初春料峭寒风,红梅次第绽放,花吐胭脂,色欺兰蕙。

    宫中梅园大摆盛宴,衣香鬓影,欢笑不断。

    裴重华中秋后才满十五岁,正是娇楚可爱的年纪,原以为太子夫妻能留她到十七八岁再出嫁,但太子妃说这是门顶好的亲事,不可错过。

    好在何处,大概是赐给她的如意郎君姿容冠绝河东,年纪轻轻便担任河东节度使,年前以万人击退北燕二十万大军,守住京城门户。

    看裴重华随亲密的贵女采梅赏景,堪堪恢复笑颜,裴炜萤才如释重负,随后又一块石头压上心来。

    雪青怪道:“郡主才喜上眉头,怎公主仍在发愁?”

    丹朱也叹道:“那位走了三年,等忙完郡主婚事,皇后娘娘便要张罗给公主重新选驸马,太子妃刚才还找我套话呢。”

    “你如何回她?”

    “当然按公主教的。公主和崔驸马情深意切,难以忘怀,暂时没有心思二嫁。”

    她还添油加醋,连公主夜半时分饿肚子,和她们用炭盆烤牛羊,也编造成思念成疾,夜不能寐呢。

    裴炜萤拍了拍她的手,赞了句好样的。

    眼看那些诰命夫人乌泱泱涌来,裴炜萤与她们匆匆见礼,可她们却避如洪水猛兽往梅林去。

    “长陵公主人比花娇,偏被那样的人连累,让人不敢亲近。”

    有人看不惯道:“那样的人又如何,你家还不是上赶着结亲。”

    当年皇帝为攻下江南富庶之地,苦战数月,战船粮草几乎殆尽,是英国公变卖奴仆祖产,率领兄弟儿郎突破防线才转危为安,否则没有大齐今日辉煌。即便三年前英国公遭削爵流放,世子崔晏不堪牢狱之苦辞世,崔家二房依然得皇帝重用。

    “我们家好歹是缙绅之门,崔家如今不复往日,怎是高攀?你们不知重华郡主要嫁的,那才是……”

    那人压低声音:“盘踞河东,拥兵自重,迟早是朝廷祸害。”

    那人嘴上说着齐大非偶,仍有酸意,“郡主小孩似的面薄胆小,且夫君大她近十岁,不知招惹过多少莺莺燕燕。”

    “你还真别说……”

    裴炜萤不巧却听到她们好一番绘声绘色,对那位炙手可热的节度使内宅秘辛津津乐道,心里咯噔一跳,疑心被太子妃摆了一道,正要出来问个究竟,忽看见一抹水红色俏影从眼前掠过。

    错愕之余,她忙让鹤云追上裴重华,她有功夫傍身,不一会便赶上身娇体弱的小郡主。

    哪知裴重华泪眼涟涟,望见她狠狠别开脸。

    “谁人敢在宫中欺负郡主,她怎哭了!”

    郡主娇柔软弱,嘴巴却很倔,难以撬开。裴炜萤只好让鹤云近身照顾她,另让雪青丹朱去找裴重华的贴身侍女来问话。

    回想起裴重华看她时的眼神,裴炜萤不禁心头一沉。

    午后日头和煦,游园的人渐渐多起来,身后衣料摩擦簌簌,脚步沉沉。

    她以为是丹朱雪青二人回来,忙转过身。

    却尽是些陌生男子,为首那位泰然信步,倒是风气英秀,神姿高彻,容仪俊爽,眉眼如崇山峻岭,身形峻拔如松。

    京城何曾有过她没见过的美男子?

    这时,丹朱才气喘吁吁跑来,急切得也顾不上音量:“公主,郡主听说徐节使纳了十一名美妾,是河东鼎鼎有名的浪荡狂徒,说什么也不肯嫁。”

    裴炜萤脚掌抬起半片,正要上前听她细细道来,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原来徐兄美名远扬,连京城都知晓你的风流韵事。”

    “这可如何是好,小未婚妻吓飞了。”

    裴炜萤蹭一下烧起来,沉着脸怒气腾腾杀到他们面前:“原来是河东远客,怪不得不知道我们京城的风俗。男子婚前德行有失,不忠贞自爱,是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多嘴的蓝衣男人乍见这位容光摄人的女子,下意识战战兢兢退后,惟恐被她气焰烧伤。

    为首的美男子不动如山,眉宇间反而蕴藏一抹笑意。

    “看来贵主便是长陵公主。”

    蓝衣男子眉头一跃,暗瞪他一眼,示意不可得罪。

    裴炜萤却听愣了,恍然以为是崔晏在和她说话,他的声音带着午后温辉轻寒,伴着清冷甘润的梅香,一同融入她耳中。

    耳垂拂过酥麻的感觉,但想起无数个冬日暖阳下,崔晏为她折梅陪她赏雪,她心头一紧。

    怕是连日梦魇,身心疲倦产生幻觉,她不悦道:“看来阁下便是河东节度使。论辈分,你该喊我一声小姑姑。”

    徐从绎不以为意,轻飘飘撂下一句:

    “公主不如先劝慰你的侄女,才好担当得起。”

    皇宫内,梅林宴饮正酣,浮玉春酒醉人香气悠然荡出,叫人沉醉不知路。

    隔水相对的戏亭里,浓妆艳抹,歌尽悲欢。

    裴炜萤支了丹朱帮太子妃脱身,悄悄拉去供人休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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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殿。

    屏退众人,她嗔怪道:“我替嫂嫂劝重华嫁人,可嫂嫂没告诉我那人品性恶劣,风流成性。倒害我先当了坏人。”

    太子妃被她拽着,猜测她要兴师问罪,面色一僵,自知理亏。

    她无赖直接堵回去:“小孩子家胡闹。徐从绎掌兵十万,你父皇得求着人家守江山。说句掉脑袋的话,他一时脑热要造反,皇城能撑几天?”

    太子妃说起话来百无禁忌,回味过来不禁后脊发凉,真是吃多了酒。

    大齐外患北燕西秦侵犯边境,杀戮军民,内忧前朝遗留节度使一职,任他们以协助边关抵御外敌的名义,招兵买马,屯田练兵,甚至总揽财政大权,俨然是一方不受制于人的诸侯国。

    大齐立国十余载,根基浅薄,好在节度使对内不团结,总想彼此吞并,尚且不足为惧。

    但年前范阳节度使拖着不肯迎娶庆王之女,转头纳了河东徐家女为妾,宠爱非凡,两镇联姻隐隐打破平衡。皇帝便以抗北燕有功诏徐从绎进京,封为河东郡公,还想让他娶太子的独生女以示心有朝廷。

    裴炜萤呵笑:“那嫂嫂要牺牲重华,换父皇安心?”

    太子妃扯唇冷冷道:“眼看木已成舟,只差一道圣旨,多说无益。”

    裴炜萤起身伺候她饮下一盏醒酒茶,想起另一令她吃瘪之人,循循善诱道:“我看此事有蹊跷。”

    “重华的侍女嬷嬷是嫂嫂严加管教的,忠诚不二,玩伴皆是高门闺秀,无从得知河东之事。即便偶然知晓,她们深谙联姻利益,怎敢如实相告?”

    就连那快嘴快舌的老货,也掂量其中利害,不敢声张。

    她将偶遇徐从绎一行人的经过细细说来,太子妃神色诧异,无声与她对视,胜过千言万语。

    明明之前听说的是徐从绎二十有三,未有妻妾,怎么他一入京城,便成了姬妾成群的风流郎君?

    裴炜萤正色道:“重华在梅园哭闹一事,知道的人不多,架不住有心之人以此为由,先发制人。”

    太子妃拍案,腾一下站起来。

    “分明是他徐从绎行为不检,我的女儿千金之躯,受不得这份屈辱。哪有当祖父的推孙女进火坑,他们男人作妖,连累我女儿受罪!”

    说完她抄起杯盏一口饮尽,撂下后杯盖在杯沿跳了半圈。

    “萤儿,重华不肯嫁,你父皇有的是法子逼她嫁。可目前是徐从绎自毁名声,推诿不娶,只是不知他是不满赐婚,还是不满意重华本人。”

    裴炜萤有些想笑,重华娇俏灵动,胜过出水芙蕖,配那个老男人绰绰有余!

    她想着重华,太子妃在盯着她。

    太子妃恍然看着她发鬓间和女儿一样的海棠珠花,初见时她步伐踉跄,粉白一团,如今已落落长成,容貌绮丽明媚,身如初春细柳,俨然是夺目璀璨的掌上明珠。

    她讷讷道:“若他不愿娶重华,嫂嫂求你替她嫁到河东。”

    “你也听说了,北燕战败,西秦求和,想娶大齐宗室女立为皇后,以表诚心退还侵占的两座城池。”

    太子妃一番话,像是凭空砸下一道惊雷。

    她哼一声,四平八稳往梨花木圈椅坐下,拧起眉头冷声道:“嫂嫂喝醉了!”

    太子妃面上挂不住,借口酒后失言掀过话头,她掌心抵住额头,哑声道:“萤儿,你皇兄虽为太子,可庆王纪王虎视眈眈,都欺负他只能号令文臣,没有得用的武官。倘若今后登基难以服众,庆王纪王有的是手段和野心,学老子抢夺天下。”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们一朝得势,先拿太子开刀,也绝不会放过你。”

    “他们刚才还在宴上拉拢人推你去和亲呢!”

    这是声泪俱下,威逼加利诱,寻常人难敌太子妃三寸不烂之舌。

    裴炜萤看破不戳破,往她手里塞了手帕,认真道:“我若替重华嫁了,嫂嫂猜庆王会撺掇选谁和亲?”

    太子妃不说话了。

    “我教嫂嫂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