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炜萤暗喜她早有先见之明,鹤云武艺高超,以一敌百,门外轮值护卫时刻戒备,这人溜得进来,却逃不出去。
她欲张口呼救,可嗓子无论如何发不出声音,还好她在床尾挂着铜铃。
身子偷偷往下,她绷直脚背,脚尖冰冷,碰到了。
可这个动作之后,浑身的力气似被抽尽,筋骨酥软,唯有意识清醒。
她紧张地呼吸,这才察觉沉香气味中夹杂着淡淡的清苦香,忽觉脚踝一热,男人手掌粗糙,警告似的捏她。
随后他倾身,囫囵替她套好鞋袜,掀开被子手臂从膝弯下穿过,另一手揽住她的肩膀。
裴炜萤全身绵软,抽不出一丝力气,像一条被水浸湿的棉布,四肢无力地垂下,身躯任他摆弄。
抬头只看得见他流畅的下颌,忽然心中一动,她深嗅他身上的气息。
熟悉的竹香,清冽淡雅,她瞬间安定心神。
惊喜疑惑像肆意生长的枝蔓,紧紧攥住她的心,直到他低头,看清他沉静的眼眸,才明白她心胸蔓延的是浓浓的失望。
忽然,男人闪过身躯,一柄银剑甩出冷光。他单手抱紧她的身子,按上腰间佩剑,指节一弹,抽出长剑。
几番避让后,只听见长剑破空。
“身手不错,郭岐交给你。”徐从绎举起剑柄,抵在鹤云脖颈下,压低声音道。
鹤云退后一步,低头见礼,看了看他怀中面色失血,嘴唇苍白的裴炜萤,眸中瞳孔震颤。
“香炉里有毒,你放的?”徐从绎眉峰聚拢,从上到下看了她一遍,同在一间房里,她竟然不受到影响。
鹤云听出弦外之音,连忙解释道:“我自幼体质特殊,寻常毒药迷香放不倒我。”
他点头,万幸她有几分本事,否则今晚他就要给亡妻收尸了。
他不再逗留,怀里的人身体发烫,呼吸微弱,很不对劲。
他收紧她的腰身,吩咐鹤云:“你可敌郭岐百回合,扮成殿下躺床上,和他厮杀的动静闹大,剩下的有人安排。事情结束后,你独自回原州,其他人其他事与你无关。”
而后,他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半炷香后,郭岐跃入窗内,迷香未散,直朝鼻尖涌来。
他蒙住口鼻,径直走向床帏,床下一双绣鞋精巧,上面的金线在月光照射下流淌光芒。
不疑有他,他一剑劈开床帐,卧在秀榻里的女子安详睡着。
瞥见颈后雪白的肌肤,他忽然想起那晚,手里的剑毫不犹豫刺向她。
伤害他毁了他的是绿檀,可是徐令仪知道吗?
他苦笑,她那样霸道占有欲强的性子,说不准正是她授意绿檀。以为他今后再无子嗣,便会向她屈服吗?
他目瞪圆睁,剑刃碰上她背后的衣料。
而出乎意料的是,沉睡中的长陵公主,却在电光火石之间亮出银剑。
……
夏夜繁星漫天,官道上马蹄生尘。
徐从绎轻骑快马,衣带缠住裴炜萤往自己腰上绑紧,单手护住她的肩颈,让她靠在他胸前。
出发前他已经给她喂下解毒药丸,可暂缓毒性,为确保万无一失,需尽快赶回原州诊治。
“你中的是软骨香,宫中用来折磨罪人的,不能行动,无法说话,游离于清醒与昏迷之中。猜猜是谁给你下的。”
裴舒月,她张张嘴,只听得到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
至于为什么,她很容易想明白。
起兵征讨需要正当理由,要么杀裴舒月,要么杀她,反正都能给徐从绎安一个目无朝廷,残害皇室的罪名。
沿路树影森森,他话音凛冽,“永华郡主和郭岐早有勾结,她假借修建住所名义,在令仪旁边的院子种满有损孕妇身体的花草药材,使令仪产后落下病根。”
“你猜的不错,我此来临城也是为了顺路杀她。”
裴炜萤耳朵贴在他胸口,听这话心跳猛颤,仿佛放在她脖颈上的手掌都冰冷许多。
弦月躲入云中,地上疾驰的影子消失,黑沉寂静的夜里,马蹄声沉闷震耳。
他看着前方走不尽的道路,这条路本该是他独自走下去。
可是怀里的身躯软得像云,她轻轻呼出的气息被风搅散,却仍有一丝一缕钻入衣襟,勾出他深埋心底的话。
“我知道你猜忌我,可我征讨四方,攻占城池,只是想壮大兵力,攻打北燕。”
“咱们这位陛下戎马一生,如今高居宝座太久,胆子变小,野心不够,一心只想求和。但是我,还有边境数万军民,与北燕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若想夺我的兵供他高枕无忧,恕我难以从命。”
他声音坚定,眼底闪烁出锐利的光,她若是能看见,会明白他胸中拥有坚如磐石的决心。
“其他的,绝无二心。”
可是他不想低头,只用寥寥数语证明。
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回荡在她耳畔,铿锵有力。
绝无二心。
她顿觉迷茫,好似飘荡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明知海浪翻天,却还在期待浪会小一点,温和一点。
寂寥比风强烈,他忽然笑了,打破沉默,“难得我说话你不插嘴,这香不错,可以常备。”
“呸!”
呸完,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徐从绎嘴唇往她额头蹭了蹭,低笑道:“看来解药有点用处,你喊我两声。”
她嘴唇张合,一时间不知挑选哪个称呼唤他。
最后只轻声道:“绎之。”
陆清如和钱偲都唤他的字,听紫珠说他小时候有“从绎”和“绎之”两个名字,及冠后索性用“绎之”为字。
轻轻的一声不及耳畔呼啸的风声,但他还是听见了,勒马停下,手腕卷起缰绳,双手捧起她的脸。
粉面浮着月晕,灼灼生辉。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薄薄的嘴唇翕动,盯住她。
裴炜萤看出他有话要说,抬起雾气蒙蒙的眼睛,低唤道:“绎之,你可喜欢?”
对着他晦暗的眼,她轻笑道:“听说坊间还有夫妻以哥哥妹妹彼此称呼,不然我也唤你哥哥。”
“绎之哥哥。”
声音甜脆,尾音上扬,听得他一颗心浸在蜜里似的。
那双灵动凤眸拖着笑意,追着他看,他触电似的挪开眼神,双手松开。
这一双手摸惯刀剑,满手磨出粗糙的茧子,不小心用力,在她嫩豆腐似的脸上留下红痕。
她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掀起眼皮瞪他。
他抿了抿唇,扯起缰绳御马,身下缓缓加速,他许久才开腔,“别学人乱喊,我还是更喜欢殿下唤我夫君。”
语气沉稳严肃,带着命令的口吻。
她眼珠转了转,嘴角翘起弧度,“也是,喊夫君好,不会喊错人。”
这话是故意说来气他的,但他一贯不太在意崔晏,结果只是她嘴上过瘾,半点没惹怒过他。
谁知这一回,却歪打正着戳到他肺管子。
裴炜萤腰上发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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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人被他按在胸前,肩膀本就没二两肉,也被他捏紧,骨头似在咯吱作响。
耳边是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头顶传来他冷沉的声音:
“殿下最好时刻保持清醒,别在关键时候认错人,叫错名字。我这人,其实也没那么大度。”
……
一天一夜终于赶到原州,老大夫早已候在府中,看见他怀中的裴炜萤浑身绵软,四肢松松垂落,忙跟上他进屋。
徐从绎将她放在榻上,坐在一旁握上她的手,慢慢捂热。
她已经耗尽力气,头脑晕沉,眼皮重重压下来。
却仍要强撑着睡意望着他,苍白的嘴唇轻颤:“别走。”
她头很痛,像有野兽在脑中嘶鸣挣扎,提不起半分精力思考。而身上又热又冷,五脏六腑如在烈火中炙烤,热气闷在体内,却融化不了肌肤上覆着的寒气冰霜。
意识朦胧中,她只看得见他,渴求他留下来陪她。
“安心养病,我不会走。”他接过侍女递来的碗,用勺子舀起参汤往她嘴里喂。
见她脸色好转,老大夫示意他停止,上前试探她的额头。
随后号脉,他皱起花白的眉毛,指尖颤抖,“药性强烈,伤在心肺,依照方子调养半月即可。但若想手脚恢复,需要尽快促进血液流通。”
“请驸马为公主宽衣,我会让徒弟施针。”
他起身,带着身旁的女弟子到屏风外,低声提点。
等煎好的药送入房中,空碗端出来,老大夫询问侍女里头的情形,点了点头。
不久,女弟子展开针包,捏着银针在火上滚过,按住榻上一截雪白皓腕正欲扎下。
忽觉头顶目光过于冷肃,紧紧盯着的虽是榻内娇弱的美人,可周身气场凛冽强势,叫人不敢下手。
为贵人扎针,她本就紧张,于是她壮着胆子,“请驸马到外间等候。”
徐从绎瞥她一眼,想着针灸要极高的专注力,不便在此打扰。
点头后,他俯身,指腹在裴炜萤染红的眼尾揉了揉,好在她喝完药已经熟睡,现在又乖又安静。
出门后,老大夫站在桌前,正盯着桌上的几味药材。
裴炜萤元气虚脱,脉搏微弱,正需要人身滋补。他命人取来府上存着的几株百年参,老大夫闲来无事,想着百年参难遇,多看几眼。
“敢问驸马,这株老参从何而来?”
“怎么,有问题?”他认得那枚盒子,正是尹忠送旨那时送来,皇后赏赐给裴炜萤的。
老大夫一时说不出来,只觉味道不对,徐从绎心头一跳,亲自带着老大夫去库房。
屏退众人,他打开皇后所赐的药材,老大夫倾身深嗅,取出一包封好的药包。
他拆开后一一检查,“这些药单看无毒,可药效叠加会产生慢性毒素,不出半年这整箱的药材都会浸染毒性。”
徐从绎目无波澜,借口家中奴仆粗心搪塞过去。
老大夫见他不欲深究,也心中有数,局势诡谲,想要这位年轻节度使的命的人多如牛毛。
二人回到卧房,女弟子恰好针灸完毕。
“公主现在手指能动弹,四肢也可以缓缓抬起。若是公主能多活动发汗,配合针灸三五日便可康复。”
徐从绎皱起眉,她现在软弱无力,如何活动发汗?
问出来后,老大夫轻轻咳嗽两声。
女弟子低着头别开脸。
“这……年轻人血气方刚,该怎么活动就怎么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