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熟悉的气味儿
    我推着张海侠往档案馆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对我而言,和他分别不过就是个把月的时间,他却从一个10岁的孩子变成了大人,我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话题,张海侠一向没有张海楼健谈,我猜他也不知道要和我说些什么。

    张海侠的手突然压在轮子上,轮椅停了停,他转过头:“要是张瑞朴在搬运的时候醒了,海楼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我自己回去,老师能不能去帮帮他?”

    张海侠原本一直处于恍惚之态,直到刚才,他都在为见到我而亢奋。现在确定自己没在做梦,反而平静下来,才想到这个棘手的问题。

    终于打破沉默,果然半熟不熟的关系,还是得谈工作。

    我对他道:“没有10个小时,这个人醒不过来。”

    “他和普通人不一样。”张海侠道。

    我说:“我的麻药,也和普通的不一样。”

    张海侠像是安下心来,对我道:“辛苦老师了。”

    我张了张嘴,他语气淡淡的,聊天氛围全无,我只好道:“不客气。”说完便又继续推着他往前走。

    张海侠捏了捏拳头,平生从没这么渴望拥有张海楼那样的没脸没皮,他其实比张海楼更早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张海侠有着超乎常人的嗅觉,他鼻子的构造特殊,小时候这项能力还未突出,14岁时越发明显。

    在他被张瑞朴从档案馆带到街道上时,热浪滚滚的空气中,夹杂着熟悉的味道。

    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不同的气味儿,别人难以识别,他却能闻出差距。

    张海侠那一刻非常激动,尽管时隔16年,他已经忘记了我的味道,可当我出现时,久远的记忆还是勾起了张海侠思绪。

    但那个时候,他只能不动声色的感受着我的气息,既无法将自己的发现传达给张海楼,也不能被任何一个在他身边的人察觉出异样。

    没多久,张瑞朴便带着他与张海楼汇合了,原本张海楼早该登上南安号,此时却站在街上抽烟。

    张瑞朴安排的耳目尽数被消灭,也包括押送张海楼的两个身手很好的青年。

    张海侠有瞬间的欣喜,他知道这不可能是张海楼干的,但也同样担心,一旦我被张瑞朴察觉到了行踪,是否有逃走的能力。

    好在,我更胜一筹,给了张瑞朴措手不及。

    张海侠终于如愿以偿的见到了那个如人鱼般神秘的女子,16年过去,她的脸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变。

    可到底还是张海楼讨她欢心,允许那个拥抱持续那么长时间,要是自己双腿完好,是不是也能拥有这样的勇气?

    可张海侠现在连和这个女孩儿说话的勇气都快要丧失了。

    一股血腥味儿窜入张海侠鼻腔,原本放下的心又揪紧,好在那并不属于张海楼。

    张海侠再次回头,我不明所以,也跟着把头转过去,一个年轻的华人从一间铺子给推了出来跌坐在地上,他手里抱着一个账本,也随之落地。

    华人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身材单薄。

    虽然都是亚洲面孔,华人和马来西亚人在这里还是有着明显的五官差距,一眼就能看出国籍。

    那年轻华人拍了拍衣服,捡起地上的账本,继续走进那间铺子,接着他又被打得踉跄几步跌坐街边,当他想再次往里冲时,打他的人也直接出来了。

    双方骂骂咧咧,年轻华人说英文,而对方则是马来语。

    英文我倒是听得懂,但语速太快的马来话还是很吃力,不知道他们在争执什么,但现在吃亏的是华人,我还是想帮助对方。

    张海侠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他是英国人酒馆的会计,来收账的,这间铺子欠他老板的钱,老板给这间铺子走私酒水,但被海关截了,想赖账。”

    会计在这个时代可不好学,而且那人还说一口流利的英文,又穿着讲究,像个知识分子。

    只是他生不逢时,作为华人,只有在私酒庄这种流水很大,需要账房,但又不能聘用国际洋人的地方,才有生存空间。而如果一个账房只能算钱,不能把钱搞回来,那么账房就是一个计算损失的工作,很快也会没有价值。

    想要混口饭吃,他必须不要命,因为一旦丢了工作,会饿死。

    “老师想帮他的话,只要把账给他结了就可以。”张海侠说着,“老师推我过去吧。”

    听他一口一个老师的叫我,我有点不自在,这时候也不好提出来。

    “别人欠他债算是犯法吧,你们管不了吗?”我问。

    “这算私人恩怨,可以管,但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张海侠道,他和张海楼毕竟只有两个人,得罪当地有背景的势力,明面上那些人不敢对南洋档案馆做什么,背地里使绊子也会影响他们查案。

    这一代在他们两个来之前是很乱的,几年来的整顿,霹雳州已经成了整个马六甲海峡治安最好的地界了。

    但有些无伤大雅的矛盾,能不管就尽量别插手,说到底,都是外国人的事。

    只是因为被打的是华人,张海侠才主动提出来的。

    我没有计较,知道他们的难处,推着张海侠过去,还担心这几个人突然冲出来会看到张瑞朴他们东倒西歪的场景以为闹了人命。结果大街上空荡荡的,张海楼已经把“他们”都清理了个干净。

    年轻华人再次被打倒的时候,刚好朝我撞过来,张海侠一下把我拉开,顺手扶住对方。

    那人道了谢,又道了歉,一副老实好欺的样子,竟然没有朝我们求助,而是继续要求对方平账。

    一人冲上来就又要打他,张海侠皱了皱眉,用马来语道:“不用打了,你们的账我帮你们平了。”说着,把一叠钱递给年轻华人。

    双方都愣了一下,也许是知道张海侠的身份,也知道他的身手,就算瘸了腿,威严还是在的,都没吭声。

    倒是那年轻华人直摇头:“又不是你欠账,我不要。”他鼻青脸肿,眼白充血,明显是被打破了血管,视线很模糊了,可他的表情却异常坚定。

    我和张海侠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虽然发言愚蠢,但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维持气节,倒是难得。

    可打他的人就更不爽了,见年轻华人不收钱,还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就又想揍他了。一方面是为了这笔账,另一方面,也是觉得华人好欺负故意泄愤,但凡是白人,他们就不敢动手。

    好在张海侠瞪着那些人,欠债的没直接上前,他心里想着,要是张海楼在就好了,他比较会对付年轻华人这种固执又老实的家伙。

    我倏而瞥见华人怀里抱着的账本封面有个落款——何剪西。

    一把将他本子抽出来,我仔细看了看,还真是这三个字:“你叫何剪西?”

    我随手翻了翻,字迹工整秀气,里面记录着各种账务,是个账本。

    那人见我抢他账本,先是一惊,想到我们刚才打算帮他,便缓了缓情绪说:“是,我是,小姐认识我?”他努力地想要辨认眼前的女孩子是否与自己相熟。

    何剪西的名字在盘花礁案的卷宗里出现过,只有极其简短的一句话,大意是他协助过张海楼调查瘟疫一案。

    这个名字很特别,而且本人就在马六甲,算是跟事件对上了,所以不会是重名。

    只不过何剪西具体是怎么帮的张海楼,案宗里完全没交代,但不重要,能在盘花礁案榜上有名的人,都不简单。

    “我不认识你,不过,你不拿这笔钱会被他们打死,你想死?”我对何剪西道。

    张海侠直接将一叠钱塞进他的衣服口袋:“他们欠你四十七块钱,这里总共有五十,多出来的,你自己去看医生拿药。”

    我对四十七块的认知大概是厦门美食街两盘小烧烤的价格,多点几盘就过百了,看欠债者和何剪西的反应,像是不少的数目。

    目前我对这个时代的物价没有概念,当时在张海琪家里足不出户,没有用钱的时候,张日山训练我时,只说金银是硬通货,走到哪里都能用,让我多带了一些,到了地方再现学物价。

    何剪西把手伸进兜里,一摸就知道张海侠真给自己那么多,刚想拒绝,却又因浑身上下牵扯的疼痛弄得龇牙咧嘴。

    我把账本还给他,说:“以后有麻烦,可以来找我。”

    何剪西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跟自己说话的人,他从没见过皮肤那么白的女孩子,在太阳底下像是能透过那道光。他一时间看得有些发怔,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打自己的人和女孩子都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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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经历了刚才,我和张海侠之间终于有了能谈的话题,我推着张海侠,问:“五十块算巨款吗?”

    张海侠有点没理解“巨款”的意思,想了想似乎很快明白了:“要看跟什么比较,五十块在当地,能吃两年的糙米粮,在厦门,够吃一年。”他不明白为什么我会问这样的问题,就像16年前,我也总是对一些连目不识丁的孩子都知道的东西表现出困惑。

    “那不少了吧?”我道,“你就这么给他了,自己还有吗?”

    我不知道他们两个光杆司令靠什么赚钱,档案里没写两人的收入来源,理论上来讲,在档案馆工作算有编制,应该是张家上面按月发工资。

    不确定两百年前是不是这样的操作,反正我是这样,即便我现在没有资格在档案馆上班,上个月的工资居然照发了。

    张海侠有些局促地说:“那是我和海楼一起存的,都用完了。”

    “什么?”我不可置信,“那你干嘛都给他?”

    张海侠笑了笑:“老师要帮忙,我没想这么多。”

    我简直哭笑不得,若非那人是何剪西,我高低得拿回三块:“算了,没关系,我这次来带了钱的。”

    张海侠想问点什么,却最终没有出口,我们已经来到档案馆的阶梯前,以往这会儿,都是张海楼背着他爬上爬下,有时候张海楼外出,他就自己一点一点沿着楼梯慢慢地挪。

    两个人都没钱买轮椅,张海侠平时要么在床上,要么坐椅子,这个轮椅是张瑞朴带人来时,给他临时安装的。

    “出来的时候门没关,老师直接上去就行,我在这里等海楼回来。”张海侠末了又补充道,“家里,有点乱,老师别见怪。”

    我道:“那就一起等吧。”

    到嘴的劝言又咽了下去,张海侠深吸了一口气,女孩儿的味道令他心安:“好,一起等。”

    马六甲的海风与厦门的好像差不多,都带着咸湿的气息,我整理了一会儿包里的东西,拿出一个小蛋糕递给张海侠:“吃吗?”

    张海侠看着我:“等海楼回来一起吃吧。”

    “他的份我有留着,这是给你的。”分享食物可以拉近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我和张海侠许久未见,一时有了代沟,但这地方看着也不像物资丰富的样子,美味的小点心,应该能让彼此的关系近一些。

    果然,张海侠听我这么说,便接了过去。

    小蛋糕是用塑料袋密封装的,他看了看,没见过这样的透明材料,于是捏了几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我又递了张酒精棉片:“用这个擦擦手,刚才你摸了钱,不卫生。”

    张海侠笑了一下:“你还是老样子,一点儿都没变,以前也是这样,每次吃饭,都要我们洗上几遍。”

    我也笑叹:“你们倒是变了不少。”

    张海侠慢慢地擦拭着掌心和指腹:“我的腿……”

    “我不是指你的腿。”我道,“我是说脸,还有身高。”

    以及他右手中指和食指,是我熟悉的发丘指。

    我教他顺着封口的箭头撕开,一股奶油的浓香扑鼻而来。

    张海侠被张瑞朴挟持到现在滴米未进,如此香甜的味道,几乎将空气里那些咸腻的异味儿完全取代了。

    他咽了唾液,一口咬下去,前所未有的美味。

    “怎么样?”我问。

    “嗯。”张海侠说,“比压缩饼干还好吃。”

    我笑起来:“你居然还记得压缩饼干?”

    张海侠抬头看着我,也笑:“和老师有关的每一件事,我都不会忘的。”

    他的眼里有太多情绪,透过真挚的视线都传递给了我,我愣了数秒,被一个男人这么注视还是第一次。张海侠显然察觉到了什么,他立刻收回目光,专注的吃着小蛋糕,却没有吃完,留了一半。

    我看他把小面包攥在手中,道:“不合口味?”

    “不是。”张海侠解释,“剩下的老师自己留着,这一半等海楼回来吃就行了。”太好吃,他舍不得吃完,有些东西一旦没了,就再也找不到替代品。

    我刚想告诉他自己手里还有,就听张海侠开口:“老师,你这次,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他抬头看我,眼神再次专注而含着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