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蛇祖
    名为蛇祖的少年有种独特的气质,像是常年远离尘世的孤僻,没有社会人的基本礼节和客套,他在提出这样要求的时候,似乎完全没考虑是否合理。

    张海楼很是不满,我纹身的位置他是知道的,对方是个女人就算了,是男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的敌意就很浓。张海楼从蛇祖和白珠的对话中已经猜到,对方应该是无意中看到了我纹身的一部分,才决定不和白珠同流合污,现在想确认一下。

    小青蛇缠在我的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小时候也养过一条小蛇,后来被家里的猫咬死了,就再也没养过。

    我对蛇祖道:“看不了,纹身在我胸口,我不可能脱了衣服给你看。”

    “为什么不能?”蛇祖道,“我只看纹身不看别的。”

    张海楼忍不住道:“我说我只要你头盖骨,不要别的,你能给吗。”

    蛇祖很不甘心:“可你不让我把纹身看全,万一跟我想的不一样,不就白帮你了吗。”

    我觉得好笑:“你现在都把白珠杀了,其他人也被控制住了,就算我的纹身不是你想的那样,也晚了吧?”

    “晚不了,如果不是,我还能再杀你。”蛇祖一本正经地解释,“莫云高只给了我定金,带着你的人头回去,他才会把剩下的钱付给我。”

    蛇祖话音刚落,张海楼就把我手里的蛇抓起来,趁蛇还没反应,直接扔给了他:“我看你也死在这里大家都方便。”

    蛇祖的牙齿轻微摩擦了几下,张海楼瞬间如临大敌。

    蛇听觉迟钝,但是对于骨骼的震动非常敏感,弄蛇的人可以通过牙齿撞击形成的震动指挥身上的蛇。

    蛇祖有一点没有说错,他要杀我,在这艘船上,确实防不胜防。

    显然张海楼深谙此道,才把刀片对准了蛇祖,玩蛇的人比较难以防范,就像他嘴里隐藏的刀片,别人无法知道张海楼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我担心张海楼的过激行为惹恼对方,赶紧横在他们之间,对蛇祖道:“你不是莫云高的专用杀手,既然拿钱办事,他给你多少钱,我也可以给你。反正你也杀了白珠,就表示你跟莫云高不是一路人了,我给你钱,就当时我雇佣你保护我,怎么样?”

    蛇祖似乎没料到还能这样安排,迟疑了两秒就点头道:“也行。”

    张海楼埋汰道:“比我还没原则。”

    蛇祖没有理他,对我伸出了张开的巴掌:“五百钱。”

    我一愣,不太明白。

    张海侠道:“就是500银元。”

    我又是一愣:“你价格还挺高的,职业杀手?”见他没懂,我换了个说辞,“经常接活杀人?”

    蛇祖把手放下摇头:“以前不干杀人的活,只卖蛇药。”

    “那怎么现在又要杀人了?”我道。

    “家乡闹饥荒,缺钱。”蛇祖很坦诚地说。

    张海楼看得出来少年没有撒谎,他确实不像专门干杀手勾当的,这次来,应该是为了配合白珠。所以就算蛇祖临时违约,白珠也没有在意。

    “我现在手里没这么多现金,都放在房间了,你要跟我回去拿,还是在这里等?”我问。

    蛇祖想了想:“跟你去拿。”他又退后几步,将甲板上我散落的银元和金币挨个捡起来:“这些能给我吗?”

    “可以。”我道。

    蛇祖很认真地数了一下:“加起来有40钱,你再给我460钱就行。”

    我笑:“你还不贪心哈。”

    我带着蛇祖返回头等舱,张海楼则留下来清理干净甲板上的血,还有没死的那些他应该也不想留下了,都是亡命之徒,手里人命不比自己少。

    我和张海侠走在前面,蛇祖与我们保持着距离默默跟随,头等舱的火势没有扩散,现在大家都在陆续回自己的房间。

    张海侠看了看过往乘客,对我道:“有点奇怪,船警一直没出现。”

    我们在三等舱闹出的人命和动静也不小了,折腾半响都没有外人打扰,确实不正常,但以白珠的狠辣,应该是将附近的船员和乘客杀了,但船警却没出现在头等舱的走廊,就更奇怪了。

    “不会所有船警都给白珠弄死了吧?”我道,总觉得她有这本事。

    “太花时间了,没有必要。”张海侠道,“这艘船很大,船警的数量和手里的枪支都不是她一个人能轻易对抗的,势必会打草惊蛇,其他人就更不敢冒险,白珠的目标,只是我们而已。”

    我小声道:“会是那个叫蛇祖的吗?”他身上有那么多蛇,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咬死所有船警了。

    张海侠回道:“看白珠的反应,蛇祖应该还什么都没做。”

    我来到房间门口,拿出钥匙把门打开,张海侠刚要跟进来,就听蛇祖道:“他不能进去。”

    张海侠皱了皱眉。

    “我不相信他。”蛇祖看着我,语气不容置喙。

    张海侠道:“那你就在外面等。”

    “不行。”蛇祖道,“谁知道你们进去之后还会不会出来,水手看到我,会赶我走。”

    我对张海侠说:“算了,我和他进屋,你等一会儿,他要对我做什么早就做了,这个人到底是帮过我的。”

    张海侠勉强点头。

    蛇祖跟着我进了房间,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少年还是被豪华的内室给震惊得目瞪口呆,他受雇佣上这艘船,只能在三等舱窝着,周围是大通铺,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味道也不好闻。这是蛇祖第一次坐大海船,以为整艘船都这样。

    我让他稍等片刻,走到卧室从床板底下翻出藏起来的钱袋,里面有大面额的银票和纸币,也有不少银元和金币,其中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带来的,更多的是临走前,张瑞林给的,加起来总共有50万,这笔钱我暂时不能动,那是用来参与新月饭店拍卖会的底金。

    从卧室出来,就看到蛇祖坐在沙发上一上一下的蹦着,那张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喜色,发现我之后他立刻正襟危坐,我忍住没笑,走过去,将价值1000块银元的几张百元纸币放在了茶几上。

    “多了。”蛇祖开口。

    “我知道。”我说,“就当是你放过我,又帮了我的酬劳吧,你家乡不是闹饥荒吗,这些钱,够你在任何地方生活了,你还有家人吗?”

    蛇祖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想必家人所剩无几。

    这年代闹饥荒不是因为百姓懒惰,又或者气候恶劣,更多的战争造成的田地荒废,除了个别大城市,南北方一代的区县三天两头都会遭遇军阀混战,往往民不聊生。

    “你多大了?”我问。

    蛇祖犹豫了一下:“16岁。”

    果然也没成年。

    蛇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上的钱币:“真的都给我么?”

    “嗯,但也只能给你这么多了,剩下的钱这里有三个人用,还要给外面那个人治腿。”我对他说,也有点担心这孩子起贪念。

    好在蛇祖并没有继续索取,而是快速地数了一遍钱,揣进了兜里,他的随身包外侧动了动,说明包里面有条蛇。

    他拿了钱,在自己的身上到处摸索,我当他是要给我找零呢,就见蛇祖从衣服里掏了两个巴掌大的褐色小瓶子:“这是用蛇毒练的药酒,能避百毒,也能强身健体,你钱给多了,我把它们送你吧。”

    我本来打算客气一下,但想着他本来就是做蛇药生意的,还是对瓶子里面的药酒很感兴趣,我解开盖子闻了闻,一股呛辣刺鼻的气味儿直冲天灵盖,瞬间眼泪就流出来了。

    “这不能喝吧?”我一边咳嗽一边赶紧把盖子盖上。

    “药酒是外用的。”蛇祖指着我打开过的药瓶,“这是舒经活血。”接着他又指了另外一瓶,“解毒化瘀。”

    我知道旧时的人大有独立的土方子,在西医正式进入中国以前,很多大夫都有一套自己的制药秘方,把人治好就是神医,把人医死了就是时运不济。但我到底是现代人,对于这些瓶罐里没有经过消毒杀菌处理的三无产品还是持保留意见。

    “我的纹身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我问道。

    蛇祖回道:“以前寨子里的祭祀就会纹你身上这样的纹身,不过,你没给我看全,我不确定你的纹身是不是跟我寨子里的一样。”

    我道:“我可以给你看完整的图案。”

    蛇祖眨了眨眼睛,耳根泛红,他之前虽然说只看纹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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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别的地方,但真要看纹身,别的地方怎么都会入眼,避又避不开。听我说给他看纹身,蛇祖还以为我要脱衣服,到底是男女有别,16岁的大男孩儿还是明白的。

    然而我只是拿出手机,翻找相册,里面有我自己在纸上画过的纹身图案,我将照片找到,拿给他看:“这是我纹身的全貌。”

    蛇祖呆了片刻,此生未见眼前物件,眼睛瞪得老大:“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你的纹身在里面!”

    “你别管,就问你是不是。”我懒得解释。

    蛇祖拧着眉头看了又看:“是,是,但这蛇我没见过,不过,形状和纹样是对的。你不是我们寨子的人,身上怎么会有祭司的纹身?”

    黑曼巴蛇是非洲物种,中国没有,至少现在还没有。

    我的纹身出自一位张家的女性长辈,在我记忆里,那女性长辈面容沧桑,并不似张日山这样的容颜未老,看上去像有6,70岁,据说是因为早年中了毒,毁了血液,尽管长寿,却无法驻颜。

    巧合的是,那位长辈刚好住在广西,张家镇就在那里,只是我没有资格进入,长辈是出了镇到巴乃给我纹的。

    早年的广西,有很多苗疆蛊事,不同的区域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寨,那里的人喜欢鼓弄毒蛇毒虫,渐渐形成了对蛇类的图腾崇拜。

    想必给我纹身的长辈深受蛊苗影响,既然我喜欢蛇,就给我按照早年流行的纹样画了出来。

    恰好这样的纹身,帮了我大忙。

    “你寨子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我问。

    “广西百乐村。”蛇祖道,“你去过那地方吗?”

    百乐这地方我知道,但我觉得他口中的百乐村和我印象中的百乐市肯定不会是一个概念:“我没有去过,给我纹身的,确实是广西那边的一个长辈,可能,她刚好知道这个纹身,就给我画了吧。”

    蛇祖摇摇头:“这种纹身怎么可能随便画在人身上,受不住会死的。”他打量我片刻,“你也会控蛇,倒不像普通人,”

    他没再追究,看蛇祖的表情,估计他的寨子已经受饥荒困境,死的死逃的逃,没什么人了,但无论如何,信仰还在,看到纹身,还是难免起了敬意,才没对我动手。

    只是,对蛇祖而言,还是吃饱饭最要紧,现在他手里有了钱,又得罪了莫云高,就有底气另谋出路。

    我刚要问他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要不要跟着我,门外便传来张海侠的敲门声。

    蛇祖原本松弛的脸上立刻变得紧绷,似乎对于不信任的人,他有着本能的排斥。

    我过去开门,张海侠见我完好无损,才道:“出事了,船长被杀了。”

    “什么?”我怔住。

    “海楼叫我们过去。”张海侠看了房间里的蛇祖。

    我对蛇祖道:“你在房间先别乱走,如果想吃东西可以打电话叫餐厅送过来,其他随意。”

    蛇祖想对我说点什么,刚张嘴,我就跟着张海侠走了。

    我还在想张海楼是通过什么告诉张海侠的,原来外面有个船警打扮的水手。

    我们在水手的带领下来到船头的桥楼,也就是船上的驾驶室,这里是整艘巨轮的核心区域,包括船舶导航,操纵方向等,都在这里进行。

    早期,船上的驾驶舱设在左右舷明轮罩间的过桥上,从而出现了“船桥”、“桥楼”的名称,虽然之后不断改良,桥楼的称呼一直沿用至今。

    走廊上站满了船警,里面有我见过的白人警察头子罗伯特,驾驶舱的门是打开的,张海楼就在里面。

    我和张海侠走进驾驶舱内部,张海楼正蹲在地上验尸,他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摘了。

    不光船长,就连大副,二副都死了,是被利器直接贯穿喉咙,连呼救都来不及,一看就是白珠干的。

    整个驾驶舱里,所有能控制这艘巨轮的船员没有一个活口留下,船警在两个小时前收到了噩耗,一直守在门外封锁消息,以防乘客混乱。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在甲板上火拼都没引来船警的原因。

    难怪白珠临死前那么笃定我们永远到不了厦门。

    这艘船,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偏离了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