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楼独自坐在酒馆里,面前有三个空了的啤酒杯,他手里还端着一杯,用面包沾着啤酒慢慢的咀嚼。
他以前很喜欢这样的吃法,啤酒的麦芽香混合面包发酵的味道,口感很特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海楼就不喜欢这么吃了,也许是遇到女孩儿之后,生活质量得到了巨大的改善,他吃到的面包,都是蓬松柔软,带着奶香的。
由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样的道理,张海楼算是彻底明白了。
拿面包的指缝间夹着一根香烟,燃了一半,张海楼已经戒烟了,但烟酒的味道能麻痹一些苦涩的情绪。
厦门的酒馆一般关门比较早,大概8点左右,现在是晚上9点,张海楼在老板打烊关门前,给了对方20个大洋,让自己能在安静的环境下随便喝酒。
但通常这个时间,他都会洗了澡抱着女孩儿睡觉,或者给她讲自己和张海侠在霹雳州遭遇的诡事,可现在,张海楼在这里独自喝闷酒。
张海侠找了过来,推开门就看见张海楼烟酒俱下,他眉头皱起,走了过来,抽掉了张海楼手里的烟:“小玥不喜欢烟的味道。”
“我又没抽,就拿在手里。”张海楼道。
“烟的味道也会染上你的衣服和头发。”张海侠掐灭了香烟。
张海楼耸耸肩:“你不陪她,跑来这儿干什么?”
“小玥问我,你去哪儿了。”张海侠坐到了他旁边,“你知道的,她最喜欢你。”
张海楼喝了一口酒:“瞎说,她喜欢你一些,你在床上那么温柔,都舍不得让她疼。”
“你就舍得让她疼了吗。”张海侠看着空杯子,他从来不喝酒,现在也想来一杯,可他不喜欢酒液残留在身上的气味儿,普通人或许闻不出来,但他的鼻子太灵敏,那种味道会让张海侠睡不着觉,一想到回去还得重新洗澡,把衣服裤子都换一遍,就要了杯水解渴。
“我舍不得。”张海楼喃喃自语,“我当然舍不得,她是我的宝贝,我怎么舍得呢,海侠啊,我真的舍不得……”他像是喝醉了,声音带着一丝哽咽,眼角却没有眼泪,张海楼看着张海侠,“你呢,舍得把她送回去,200年都见不到吗?”
张海侠握紧了杯子,目光变得暗淡:“我更不舍得她在这里吃苦。”
张海楼道:“我们可以去英吉利或者美利坚,把干娘也带着,或者直接回槟城,张瑞林很喜欢小玥的,肯定愿意收留我们。”
“离开故土30年吗。”张海侠道,“30年后,还能回来吗,你怎么确定两次世界大战,霹雳州就能幸免?又或者,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故土被外敌入侵,不闻不问吗,你做得到吗,张海楼?”
“我……”张海楼道,“反正最后都是要解放的,少了我们,也没关系吧?”虽是询问的语气,但他很清楚,他没有办法放下一切去享受人生。
张海楼总自诩他是瘟神,是魔鬼,然而面对未来即将遭遇的外敌,他根本做不到置身事外。
这个世界,就不是给人享受的,百年之后才是。
“我做不到。”张海侠说,“下次满月,我们一起把小玥送回家吧。”
张海楼没有回应,他一口一口的喝着啤酒,泪水融进水里。
张海侠也不再说话,盯着水杯的视线逐渐模糊。
回董公馆的时候,两人为了掩盖身上的酒气,跑到附近的澡堂洗了个澡,又等着衣店开门了临时买了一身换上。
看着张海侠付款时掏出了30个大洋,张海楼就有种莫名的罪恶感,他很少会心生这样的感觉,就为了掩盖烟酒的气味儿便花钱买衣服,确实是太奢侈了。
但想着以后的日子可能再也潇洒不起来,偶尔挥霍,好像也不过分。
两人回了董公馆,在卧室里没有找到我,客厅和前院也不在,问了下人才知道,我在董小姐房里,说是今早有衣饰店的人来过,给董小姐送来了一周前订做的礼服。
张海琪的脸虽然变老,但她要出门见人也会易容成董小姐的样子,只是这张布满褶皱的脸需要先拉平才能戴人皮面具。
张海楼和张海侠进来时,刚好看到我穿上一件十分华丽的白色连衣裙,两人反应了一阵才看出来,是嫁衣,只不过是洋人穿的那种款式和颜色。
洋人觉得白色圣洁,所以女孩子的嫁衣是白色的。
这个知识他们是在特务部门学习洋人社交礼仪的时候知道的,一度觉得不可取,白色在他们观念里,是死了人才穿。
成亲就该穿喜庆的红色。
但近几年随着洋人在港口的贸易频繁,很多沿海城市的有钱人都流行起穿白色的嫁衣,一件衣服的价格,是普通人绝对不敢想的,他们把这种礼服,称之为婚纱。
我扯了扯冗长的裙身,看着镜子里在门口发愣的张海楼两人:“怎么样,好不好看?”
除了参与新月饭店的拍卖会,我很少像今天这样穿着浓重,尽管还没做头发和化妆,礼服穿在身上,总是跟平时的气质不一样。
张海楼憋了半天,才道:“好看。”他用胳膊撞了一下张海侠。
“很好看。”张海侠缓过神。
他们回来前原本还沉静在即将要与我分别的伤感里,突然见到试穿婚纱的女孩儿,烦恼瞬间抛诸脑后。
张海楼走进房间,来到我跟前,碰了碰我肩膀上的蕾丝边,他一直觉得我穿洋裙肯定非常漂亮,没想到居然能美成这样:“你,像仙女下凡。”
张海琪一旁笑道:“色迷心窍,连好话都说不出几句了。”她出了房间,给儿子儿媳腾地方。
张海侠也走了过来,更是词穷。
“哪有那么夸张。”我指了指床,上面铺满了白色和红色的中西式婚纱,“其实我还是想穿中式的婚纱,但海琪说,洋式的在这里很特别,所以定做了好几套,让我换着穿。”
我见他们不说话,道:“你们喜欢中式还是西式的?”
张海楼揽着我的腰:“我们选不了,第一次成亲,没经验,你选你想要的就行了,反正我们都喜欢。”
“可以都来。”张海侠道,他还是喜欢中式风格的,但他知道张海楼偏好西洋的东西,“你可以一会儿穿西式婚纱,一会儿穿中式嫁衣,反正婚礼上的,都是自己人。”
婚礼场地就在董公馆,张海琪会担任主婚人,不需要扯证或是用别的什么方式证明结婚,只要她这个做娘的同意了,几个年轻人就是合法夫妻。
婚礼日期选在我们前往广西前两天,一切都将秘密进行,就连下人也不能参加,免得说我闲话,张海琪听着烦。
我将他们一起抱住,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和这两个人走到结婚这一步,一年前,他们对我来说,要么是孩子,要么是长辈,总之不会是情人。
两人也抱住了我,如此亲密的贴近,我却看不到他们脸上的悲伤,等我松开怀抱,张海楼和张海侠的表情瞬间就恢复了:“你们两个昨天去哪儿了,海侠说要出去找人,结果一晚上都没回来。”
张海楼道:“隔壁街的首饰店进了贼,帮忙抓贼,虾仔和我一起把贼送了警局,耽误了。”
我看了看他们的衣服:“你们还换了衣服回来的?”
张海楼道:“抓贼的时候衣服脏了,店主感谢我们,给我们换的。”
我半信半疑,但又觉得他们没理由骗我,虽说厦门的治安不错,但一些小偷小摸的,还是会有:“那你们一晚上都在警局,累不累啊?”
张海楼突然欺身上前,在我耳边吹了口气:“怎么,大白天的,想要?”
张海侠笑了笑,无论什么时候,张海楼都能找到转移话题的借口:“小玥,是有什么事想做吗,我们不累,都陪你。”
“我想拍婚纱照。”我道,“这个在我们那里很时兴,新人结婚前,都要拍婚纱照。”
两兄弟离开厦门的时候,别说婚纱照,相机这种东西他们只在洋人的电影里看见过,当时觉得像变魔术一样,以为是假的,如今也成了寻常人能见着的物件了。
“拍,必须拍,别人有的,我家玥玥也不能少。”张海楼毫不犹豫地道,“就去上回张家人那儿拍,都是自己人,肯定拍得好看。”
走进照相馆,木制家具的清香包围了我们,上次来时匆忙,我没有精力欣赏墙上客人的样片,尽管这里是张海客他们在厦门设立的据点,但照相馆该有的设施和装修都非常齐全。
这里的一切都带着艺术气息,对当世的人来说全是新鲜物件,对我而言,所有杂物的细节透露出一种熟悉的年代感,大喇叭的留声机、方方正正的木编行李箱、民国式样的圆眼镜、藤条和红木的老式家具,还有各种铁皮玩具。
像这样子的照相馆,在我的世界也有,只不过是一些古镇用来游客打卡出片的小景点。
老板见到我们,有些诧异,显然还认得:“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道:“我们打算拍婚纱照。”
老板听罢皱了皱眉,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装裱着给其他客人洗好的照片。
我提高音量:“我们是来找你拍婚纱的。”尽管这个人是假装在这里营生,但以张家人的严谨,他一定是他们之中对相机很熟练,并且很会拍照的人,才会派他来做台前的任务。
而且还得会招呼客人。
能来拍照的,虽然不一定全是达官显贵,但肯定家底殷实,有受西方思想影响,或是愿意接受新鲜事物的那群人。
如果他不能与之正常交流,很容易得罪权贵。
相馆老板看了我一眼:“口令错了。”
“哈?”我回头看向张海楼和张海侠,有点不理解。
张海侠道:“老板,我们就只是拍照,不干别的事,想着大家都姓张,才来找你的,婚纱照对我们很重要,不想交给别人。”
我这才反应过来,相馆老板以为我们是来见他背后的人,他们之间肯定有特殊的口令,无论彼此是否认识,口令不对,他就不能放行。
相馆老板看着我们,有些不敢相信就只有这么单纯的目的,看我们手里还提着拍摄用的礼服,才道:“谁和谁拍结婚照?”
张海楼道:“我们三个。”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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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相馆老板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出去。”
我走到他面前:“我们三个要结婚了,找别人拍照不合适,你不像个嚼舌根的,所以才来找你,我们是真的要结婚。”
相馆老板这才有了松动:“那我先去请示一下,你们稍等。”到底不是普通的客人,他还是得防范。
尽管都是海字辈,隔山隔水的,粤系这些人,并不承认张海楼和张海侠是自己人。
没多久,相馆老板回来了,应该是得到了允许:“一个人20个大洋一张照片,全家福要60个大洋,你们穿自己的衣服不收钱,穿这里的,要收5个,小姐和先生可以去对面的理发店做好头发化了妆再过来。”
60个大洋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可能就是一年的收入,对于穷人,可能到死都见不到60个,这笔钱可以卖200斤的大米。
我道:“你门口不是写了提供妆造服务吗,4个银元。”
相馆老板道:“助手休息了。”
“不会出任务去了吧。”我道。
相馆老板皱着眉头瞪着我,这种事是绝对不能说出口,见我这点规矩都不懂,像是又要赶人了。
张海楼一把搂住相馆老板的肩膀:“我们都可以自己来,你腾个地方化妆换衣服就行,拍得好会多给的。”
张海楼和张海侠都会化妆,特别是张海楼,特别喜欢扮女人,无论是妖艳的妆容还是清纯的淡妆,他手到擒来,甚至还会帮我盘头发。
相馆老板在一旁调试灯光和相机。
张海侠冷不丁地问:“老板怎么称呼?”
对方顿了顿:“张海峻。”
张海楼换好了西装,头发抹了油,像个玩世不恭的少爷,张海侠则是锦缎马褂,温文儒雅,我穿着张海琪给我订做的洋式婚纱,两个男人都朝我伸出手,我把手搭在他们的掌心。
张海峻确定我们准备好了,便开始调整每个人的姿势和角度,身体不能歪,头不能倒,我觉得有点无聊,上一次这么板正的拍照,还是为了办护照。
这么拍出来肯定既无趣又不好看,我打断了张海峻的指挥,开始引导张海楼和张海侠配合我摆动作,可惜旧时候的照相馆空间很小,能让我发挥的地方不多。
张海峻从来没有见过夫妻拍照这么不严肃,摆摆手就不拍了。
我直接把他挤开,自己来到相机前,这种老式相机外公家里有一台,就是这个时代的古董,外婆酷爱拍照,外公就给外婆收罗了好多古货,家里有一间小屋陈列着各个时代的相机。
所以基本的操作我也会,张海楼和张海侠就更不用说,没用过,见过也能学会。
张海峻有些惊讶,这年头会使用相机的人屈指可数,见我们确实真心想拍,不是来捣乱的,最后还是顺了我的意,捏着鼻子把钱赚了。
我们前前后后一共拍了100多张照片,还去了户外,把他的胶卷存活都用完了,这么多照片,相当于他三年的营业额。
“你们拍这么多干什么,浪费!”张海峻也不知是在替胶卷心疼,还是我们的钱心疼。
我懒得和他争辩,问:“照片什么时候能洗出来?”
“这么多,怎么也得一个月,你们一个月之后来取吧。”张海峻小心地将胶卷一个一个放进胶卷盒。
我道:“这么久。”
张海峻叹了一口气,下一秒就把我们赶出来了,门口挂上歇业的牌子。
但我猜,这个牌子估计要挂很久,直到新胶卷到货。
我们已经换回了来时的衣服,脸上的妆还在,我拿出手机,录着视频。
“怎么不用你的手机拍婚纱照,比照相馆的清楚多了吧?”张海楼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确实俊俏。
“因为洗不出来啊,只能在手机里看就没有仪式感了。”我说,“等会儿我们回去之后,在家里穿上全套再拍一会儿好不好?”
张海侠摸了摸我的头:“你说什么都好。”
“你也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什么都顺着我。”我对他说。
张海侠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儿:“好,回去拍照。”
我们一路慢吞吞的往董公馆的方向走,见到街边的小吃摊便坐下来吃,路过一家金饰店,张海楼和张海侠在里面看中了一只金镯子,非要给我买,店员推荐了戒指项链耳环珠钗,他们眼睛都不眨全包了。
说是给我当彩礼。
我索性也买了一对男士戒指,给他们带上,告诉他们,在我那里,男女结婚,很流行互送婚戒,虽然是从西方传来的舶来品,但也很受人喜欢。
我又他们道:“相机的更迭很快,以后每次有新款的照相机,我们都来拍一次照片怎么样,一直拍到200年后,总觉得会很有意义。”
张海楼和张海侠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中顿觉五味杂陈。
“怎么了,觉得很麻烦么?”我问。
张海侠笑了笑说:“不麻烦,答应你。”
张海楼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的头顶亲了一下,他这一生谎话连篇,骗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一次,却不想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