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咸甜粽子
    第二天凌晨4点,霍序则床头的手环闹钟准时响起。

    几乎在铃声响起的同时间,床上的霍序则睁开眼。

    他雾灰色的眸底没有半分睡意,也没有丝毫赖床的意图,很快从床上翻身坐起。

    黑暗的独栋别墅三楼卧室内,两米高的巨型灰黑色蜘蛛大喇喇叉着八条腿横踞在床头,其中一只腿还以一种扭曲的弧度微微倾斜着。

    是霍序则半个月前亲自动手掰折的。

    霍序则一动,本来八只眼睛齐齐死盯着床上人的蜘蛛一下子蹿上天顶。

    霍序则打开灯,确认卧室昨夜依旧没被蜘蛛网占据,这才轻笑了下:“怎么,想趁我睡觉弄死我?”

    跟别的异能者与精神体的关系不同,明明精神体和异能者之间高度共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霍序则与自己的精神体却是个例外。

    霍序则不止一次为了“失明”,亲手戳瞎自己的精神体眼睛,霍序则的精神体是蜘蛛,一种多眼复眼生物,霍序则要看不见,每次动手,同样的恐惧疼痛也要反复八次。

    他的精神体怕他,大概也恨霍序则。

    精神体实体化程度再高,它也只是个精神体,而且就算是一只真蜘蛛,也不可能开口回答霍序则的话。

    霍序则不在意,他有时候很难分清现实与虚幻,特别是夜深人静独处的时候,他偶尔开口对着虚空说话,有没有话语回应对他都一样。

    从三楼卧室下到二楼餐厅里的开放式厨房。

    霍序则检查了下岛台上提前泡好的糯米,又从冰箱取出昨晚腌制的五花肉和咸蛋黄。

    他将气味清新的粽叶放进水池重新冲洗了遍,顺便在糯米中撒了点盐和老抽调味,随后手法纯熟地开始包起了粽子。

    准备工作都是昨天提前做好的,所以霍序则没有花多长时间就包了七八个咸蛋黄肉粽出来。

    霍序则本人偏爱咸口,从小到大吃粽子也只吃咸粽,但他包完七八个粽子后,手上动作慢下来。

    末世前,甜咸粽之争从来没有输赢定论,口味上来说北甜南咸,他这个南部基地过来的人到了北部基地是不是也该入乡随俗?

    霍序则放下手边的粽叶,打开冰箱找了找。

    很可惜霍序则家里半颗红枣都没有,翻了半天只翻到一盒葡萄、几个柠檬和半边菠萝的霍序则叹了口气。

    ……他不爱吃酸的,总有人吃的吧?

    早上6点10分的北部基地大楼。

    南部基地合并进北部基地后,梁幸第一次出外勤任务。

    梁幸的舅妈一早起来给梁幸做了早餐,又在梁幸的百般推辞下坚持送侄子到出发集合地点。

    “阿姨、梁幸。”蒙着白丝巾的霍序则站在北部基地大楼后门口台阶最边沿,朝他们走过来的方向闲闲招了招手。

    “你小子这么早在这干嘛?”梁幸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挑起一边眉毛,“你不是昨天被我骂了,在这等了一夜等报仇吧?”

    霍序则不理梁幸的小人之心,对着梁幸身后的舅妈礼貌问好:“阿姨,好久不见了。”

    “是小霍啊。”梁幸的舅妈六七年前第一次送梁幸上大学时就见过霍序则。

    一晃末世都五年了,一切物是人非。

    霍序则从前在南部基地,最初因为家里出事避世不太见人,后来慢慢恢复了和梁幸的联系,但为了防止他触景生情,也很少跟梁幸的舅妈接触。

    梁幸的舅妈甚至不知道霍序则的眼睛什么时候“瞎”了。

    “小霍……最近还好吗?”梁幸的舅妈没敢直接问霍序则的眼睛。

    霍序则面色自然,点头应答:“都好。”

    出发前,梁幸还要跟任务发出的部门再次核对任务信息细节,他们就站在基地大楼门口说,而霍序则陪着梁幸的舅妈在一旁聊天。

    刑厄从基地大楼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恋人外出任务,霍序则清早起来与恋人的亲人一起为他送行。

    刑厄的脚步突然顿住,跟在他身后的刘磊承一个急刹,差点撞上上级的后背。

    刘磊承没刑厄高,不解抬头:“刑哥?”才问完,余光已经发现了大楼外站着的霍序则。

    “咦,霍哥今天也这么早就出门了?”他刚下意识奇怪,距离霍序则不远处的梁幸似乎跟研究院工作人员聊完了,朝霍序则所在方位走了过去。

    “……哦,来送那个梁幸的。”刘磊承恍然大悟。

    刑厄站在原地,在看见霍序则就在基地大楼门口后,没再向前走一步。

    刘磊承看看外面的霍序则,又看看面前的老大,心里觉得老大一定在为霍哥男朋友其实是个骗婚出轨男烦恼。

    “刑哥,我觉得那件事霍哥有知情……”权。

    刘磊承话没说完,基地大楼外的霍序则若有所感“望”向基地大楼后门:“是小刘副官吗?”

    刘磊承忙不迭应了声,刚准备问刑哥意思,刑厄已经走了出去。

    霍序则今天不知是眼睛不方便看不到没换衣还是早起赶时间没来得及,他身上依旧穿着刑厄昨天临时给他找来换洗的衣物。

    他浅笑盈盈朝基地大楼门口走来,用作盲杖的雨伞不小心错开了一层台阶,直接在第二层点了下地,眼见霍序则抬脚,刑厄两步跨下台阶,扶了他一把。

    搀扶手臂的力道一触即分,而走过一次的地方绝对不会踏错一步的霍序则坦然自若跟人道谢。

    “谢谢。”

    身后的梁幸冷眼看着,鼻息发出“哼”的一声。

    霍大少爷不止装瞎上瘾,被人照顾伺候也上瘾了吧?

    霍序则只当没听见:“还好时间正好,我还怕你们提早出发呢。”

    “我来送送你。”他侧了下头,露出左边脸上浅浅的酒窝。

    刑厄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霍序则是专程来送自己的,他最多是那个“们”,但这不妨碍他听到这句话时,喉结不受控滚了滚。

    霍序则扬起自己的右手,他的右手上拎着个容量巨大的不锈钢保温桶。

    将保温桶塞进刑厄怀里,霍序则说:“送行礼物,可以路上吃。”

    刑厄下意识托住保温桶底部,低头问:“什么?”

    “粽子。”霍序则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又变出了个单只的三角粽,握在右手掌心晃了晃,“过两天就到端午了,担心你们来不及赶回来所以提前做了几个。”

    说是几个,霍序则给的保温桶却分为上下三层,提前放凉的粽子在最下层,中层是刚出锅的,而最上层则是连粽叶都已经服务周到剥好了的软糯甜粽、肉粽各两个。

    霍序则准备充足,说:“不知道你吃过早饭了没,如果没吃,一会儿上车就能直接吃第一层的,我在里面放了两把小叉子。”

    拿着保温桶的刑厄怔了下还没说话,这时,梁幸从霍序则身后冷不丁冒出来,幽幽问:“我的呢?”

    霍序则面不改色:“你的份给阿姨了。”

    只是霍序则料定今早会碰见梁幸的舅妈,所以给他舅妈的那份都是生的便于保存,等梁幸的舅妈什么时候想吃粽子了再随蒸随吃即可。

    梁幸“操”了一声,心想霍序则这家伙昨天骂了他两句泄愤还他妈记上仇了!

    “霍序则你……”

    梁幸本来想拖着好友去边上好好算账,毁人姻缘到底谁比较过分!不过当梁幸视线往下,刚抓上霍序则的手臂,突然觉得霍大少爷这身衣服挺眼生的。

    末世前,霍序则家世背景雄厚,霍少爷平时还算低调不会刻意炫富,但霍序则内里其实是个非常讲究的人。

    他的衣服、裤子、鞋,哪怕现在末世都进入第五年了,但你只要稍微细心观察霍序则身上的衣物,面料、款式、花样就是他妈的跟别人不一样!

    可今天——

    “这不是你的衣服吧?”梁幸扒拉着霍序则的衣服领口狐疑。

    霍序则动了下肩膀给人甩开,心下十分无奈,也怪不得从前在南部基地就惹人误会,梁幸这种直男真的完全不知道同性之间分寸距离为何物。

    而梁幸不放弃,好不容易抓到点霍序则的把柄必须追根究底!谁知手才又伸向霍序则,半路却被另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怎么个意思?”

    梁幸皱起眉,气势汹汹扫向另一只手的主人。

    刑厄的副官刘磊承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一下子剑拔弩张的两大南北基地代表异能者,差点以为他们要打起来。

    “该出发了。”刑厄淡淡说。

    然而他抓着人的手却没第一时间松开,手背青筋经络微凸,显然也没有卸力。

    梁幸这人是个超级洁癖,双标得很,从来只能他主动碰人,别人不许碰他,他舌尖顶了顶下颚,眯起眼睛刚要回话。

    霍序则突然开口截断:“阿梁。”

    “阿姨还在等你道别。”他说。

    多年好友,生死局无数,霍序则当然知道梁幸的软肋在哪,这会儿他搬出梁幸的舅妈,梁幸长呼出口气,狠狠甩开刑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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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面色不善地扭头走了。

    霍序则没当回事,倒是一旁的刘磊承心惊胆战,他总觉得这个梁幸长得这么凶神恶煞,脾气看起来也不好,十分有家暴男潜质!

    “霍哥,你们……吵架了?”

    刘磊承没忘记之前那几个南部基地来的人说姓梁的占有欲强,连外人都不让霍哥见。

    今天霍哥身上还穿着刑哥的衣服,还好是刑哥也在场,可这人打不过刑哥不会到时候秋后算账家暴霍哥吧!

    霍序则精神丝都绕在刑厄身上,没在意小副官都脑补了些什么,只摇头道:“没,不用管他。”

    他有意找机会解释自己和梁幸的关系问题,但现在刑厄他们出发在即,也不是说话的好时候。

    霍序则想了想,把这个事先放到一边,倒是另一件事更为紧急。

    “刑厄。”霍序则唤人。

    刑厄正目光沉沉盯着梁幸的背影走远,霍序则叫他,他收回目光,“嗯”了一声。

    霍序则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吗?”

    刑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霍序则摇了摇还握在右手掌心的粽子,耐心十足地重复一遍:“你的头,我能碰吗?”

    刑厄慢半拍地反应了好一会儿霍序则的这个问题,只想到对方提出这个要求的唯一可能——

    是为了……跟那个梁幸置气吗?

    刑厄的眼神中闪过一抹压抑的痛色,然而当霍序则询问第二遍,刑厄喉结滑动,他根本没办法拒绝对方。

    “可以。”刑厄低声应了。

    而几乎是在他应下同一时刻,霍序则的手就抚上了刑厄的后脑勺。

    “昨天撞得那么凶,后来有自己处理过吗?”霍序则温柔抚过刑厄发茬极短的后脑上一处不明显的凸起鼓包。

    他手指摸到准确位置后,又用掌心胖乎乎滚烫的粽子在同一个位置贴着滚了滚。

    他轻声问:“烫不烫?”

    霍序则的气息极近,当对方靠过来的一瞬,刑厄呼吸都暂停了,好半晌,他小幅度摇了摇头。

    仿佛为了保持身体镇定平衡,刑厄的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紧贴裤缝,反问:“你呢?”

    这么烫的粽子,拿在手里不烫吗?

    霍序则笑了下,也摇头:“我有纱布隔着。”

    说起纱布,刑厄眉心又拧了起来,他想到霍序则掌心的伤半个月了还没恢复,是不是该让刘磊承安排医生去给霍序则看看?

    还有霍序则的眼睛,也该尽早安排检查再确定治疗方案。

    而刑厄走神想到这点时,手还放在人后脑勺上的霍序则也同步接收到了这一心声。

    掩在白丝巾下的眼睫微微颤动。

    他有些无奈,越来越无奈。

    霍序则发现自己对刑厄这个人似乎没有办法。

    半个月前那个路灯熄灭的夜晚,一个处理过无数个棘手高危感染者的基地首席执行官,精神体被放出到他身边的本能反应竟是想要去咬霍序则手上具有传染性的蛇。

    除了关心则乱,霍序则找不到第二个理由解释白狮当时没有任何自我保护意识的反常行为。

    所以他尝试回馈感谢对方点什么,为了精神体那一刻反映主人意志的奋不顾身。

    可刑厄又好像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求。

    那晚之后,刑厄进了观察中心,他的精神体白狮在霍序则别墅外的花园里守了他半个月,却一直近乎苛刻执拗地维持着安全距离。

    再后来,刑厄出了观察中心又马不停蹄领了本不该属于他的高危外出任务,霍序则只能主动去找对方。

    然而不过送了只烤鸭作为答谢的霍序则回到家,好友打来电话骂他,告诉他刑厄搅黄了自己的相亲。

    在误会了他和梁幸关系的情况下,刑厄亲手破坏了梁幸的相亲……

    包着纱布的右手掌心下是看起来坚硬刺头一般的板寸发茬,实际摸起来又那么乖顺柔软。

    霍序则的右手久久没有从刑厄的后脑勺上移开,而下一秒他深吸口气,终于放纵自己左手放开手中充当盲杖的伞,环上面前人劲瘦精干的腰身。

    “梁幸在大学追的每一任女朋友,都是用我做的僚机衬托,他在空乘专业把我塑造成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害我至今都是单身。”

    你搅黄他一次相亲,就算替我报仇该他还的。

    压下心口千头万绪用力抱了下刑厄,霍序则在对方耳边虔诚祝愿。

    “一路顺风,平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