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到了,山里到处一片白。
早晨,小午起床时,玄境已不见了身影。
喜相逢卖得很不错,村里人口口相传,名声传到镇上。
几家酒铺子的老板闻声而来,尝过酒后,打算让小午长期供应。
换成从前,小午肯定觉得这是件大好事。可现在,自从发现不用担心被饿死、还能吃饱喝足后,小午对钱的欲望直线下降。
玄境对小午咸鱼式的生活态度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笑着和老板们谈成了合作。
他收了定金,雇了四个伙计,将原本酿酒的地方扩大一番,每天起早贪黑,轰轰烈烈地将自己投入到酒生意里。
新来的四个伙计,其中两个是杀猪匠兄弟、另外两个是码头夫,力气皆一等一的大。
他们恭敬地称小午为老板娘,称玄境为境哥,小午每日要做的事情便是给他们准备吃的。
原先的山洞显然太小,没有给这么多人做饭的地方,玄境在山洞旁开拓出一块地,搭了两间简易的屋子,一间用来做厨房,一间用来堆杂物。
厨房里,米面菜肉一应俱全,小午发好面,揉好馅,蒸了一锅肉包子。
趁着中间的空隙,小午扫了门前的雪,堆了个胖胖的雪人,回头将热乎乎的包子给玄境送过去,才又返回山洞吃早饭。
几天过后,小午照常起床做饭,发现雪人后面露出一头脏兮兮的蓬发。
小午走过去看,一个骨瘦如柴、面容肮脏、穿着一件男裳的女子缩在雪人后面瑟瑟发抖。
衣裳看着有些眼熟,但小午没有多想,回厨房蒸了一锅馒头,特意留了两个在灶上,随后去给玄境送饭。
回来的时候,灶上那两个馒头依旧还在。
小午若无其事地将冷掉的馒头放进锅里热好,用油纸包住,随意扔到雪人附近,迈着小步回了山洞。
招财白天喜欢睡觉,这会正窝在被子上,抱着小手咕噜。
小午烤了两个野芋头,吃完后,去山洞外走了一圈。
狂风呜咽,树上的雪如盐般撒了下来,小午冻得瑟瑟发抖,赶忙捂紧身上的斗篷。
地上的馒头已经不见了,那头脏发依旧在雪人后面。
小午回到山洞,半晌后,手里挽了件厚衣裳出来,走到雪人旁边,将袖子系在雪人脖子上,道:“天冷了,不多穿点会冻死。”
女子从雪人后面探出头来,畏畏缩缩地看向小午。
小午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很不客气地道:“吃饱了就赶紧回家去,该干嘛干嘛。”
午饭过后,有人过来沽酒,小午打好酒,照旧送人出门。
雪人后的女子探出一颗脏兮兮的头来,望向洞口。
王二付完钱正要离去,目光扫到女子,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小午看他表情,明白他认识这女子,开口打听。
王二好心提醒:“前段时间,这女子就在村里溜达,不知从哪里来的,问她话不答,给她东西吃,她就一个劲地傻笑。”
女子的眉眼细瞧起来不错,村里杀猪的鳏夫张大痣想将这女的带回去当媳妇,刚要给这女子脱衣服洗澡时,女子冷不丁朝他下面来了一脚,捂着身上的破衣服逃走了。
“这疯婆子力气大得很,张大痣差点把小命丢了,谁沾上谁倒霉。”
小午笑着点头,目送王二离去。
也许是那句“谁沾上谁倒霉”,让小午动了恻隐之心。
她提步走到雪人旁边,惊讶地发现雪人身上的衣裳已经不在,女子穿着她的衣裳咧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不傻嘛。”小午笑看着女子。
女子突然将手掌摊开在小午眼前,掌心里放着一捧红里透黑的冬枣。
“给我的?”小午饶有兴致地问。
女子低下头颅,点点头,似乎有几分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小午问。
女子抬起头,只是笑,不说话。
“你是哑巴?”
女子点头。
“力气很大?”
女子又点头。
“可有父母兄弟亲人?”
女子摇头。
“可会洗衣做饭?”
女子飞快点头,眼中出现异样的光彩,好像察觉小午有收留她的打算。
小午看她捧枣的手指冻得通红,道:“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收留你;第二:你离开,我会给你一些钱。”
女子想也没想,竖起食指,比了个一,手中的冬枣随着她的动作全部滚落在地。
女子眼中全是惊慌失措,可最终还是决定先听小午讲话。
小午提醒:“你先想好,我这个人是天煞孤星命格,跟着我可能会有未知的危险,拿钱走更加稳妥。”
女子摇头,食指坚定地竖起。
小午捡起地上的枣子,咬了一口,又脆又甜,“那便跟着我吧。”
***
冬天天黑得早,但玄境依然坚持在竹屋附近的溪水边洗过后才会回来。
小午从没见过像他这么爱干净的人,明明住的地方是山洞,但在他眼里好像是皇宫别苑,需要保持身体洁净才能入住。
玄境进门时,小桌上已经摆好了香喷喷的饭菜。
一个穿着小午衣裳的陌生女子慌忙站了起来。
小午拉女子坐下,不紧不慢地介绍:“这是瑞叶,我从门口捡到的人,从今往后住这了。”
在小午想给瑞叶取名之时,瑞叶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下这个名字。
小午本来有些吃惊,因为这年头会识字写字的女子很稀少,可瑞叶仅仅会写这两个字,小午便不再多想。
玄境不惊不怪,也坐下,平静地道:“我叫玄境。”
瑞叶悄悄看了玄境一眼,嘴角看似弯起,眼中却充满惶恐,明显害怕玄境。
小午想起王二的话,也许瑞叶是因为之前的不好经历,才会对男人有恐惧。
“她不会说话。”小午解释,“听王二说,她在村里流浪了一段时间,大概有些害怕陌生人。”
玄境点头,没有多问,只是给小午夹菜。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吃饭。
菜刚入口,玄境便发现不对劲,“这菜不是你做的。”
小午眼睛亮了亮,兴致勃勃地问:“好吃吗?”
玄境很直接地摇头。
瑞叶放下筷子,在一旁显得手足无措。
小午不信,试菜的时候明明很好吃。
她尝了一口,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怎么不好吃?
小午狐疑地看向玄境,问:“你是不是味觉失灵了?”又给瑞叶夹了一筷子,“你尝尝。”
瑞叶拘谨地吃了一口,发现没有异样,只是求助般地看向小午。
小午宽慰道:“每个人的口味不一样,我觉得很好吃。”瑞叶的表情这才放松一些。
用完饭,瑞叶很懂事地收拾好碗筷,去厨房洗碗。
小午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靠着椅子往后仰。
“你打算让她一直留在这?”玄境终于问出了心里想问的问题。
小午点头:“有人帮我干活,何乐而不为。”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小午明白玄境的意思,他担心瑞叶来路不明,会带来潜在的危险。
可是当初她知道玄境的经历后,依旧选择收留他,何尝不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反正都是危险,再加一个,她也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玄境不会永远待在这里,但瑞叶或许可以。
小午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必须提前做好玄境会离开的准备。
“不知道。”小午不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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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可能是被抛弃的人,以后跟我搭伙过日子,挺合适。”
玄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发表意见。
他知道小午看上去独来独往、坚强豁达,可骨子里是爱热闹的人,还很没有安全感。
因为被判命格凶煞,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里都带着若有若无的鄙夷,她想靠近集体却永远无法真的靠近,只能微笑着接受一切,然后渐渐疏远。
每晚睡觉前,她都会点一根崭新的蜡烛,或者把柴火烧得旺旺的,只是为了保证在睡着之前周围是亮着的,因为明亮能给人安全感。
她睡着的时候,总是蜷曲着身子,双手挡在胸前,这是一种防御姿势,她根本难以放松。
所以,她将瑞叶捡回来,最根本的原因是害怕孤独——因为他会走,而她想要有人陪在身边。
玄境将目光移开,心里装满沉甸甸的压抑,半晌没有说话。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中间只隔着一张小案,小午实在不喜欢沉默,凑近道:“你看上去......不是很开心,是怪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吗?”
少女的五官极速在眼中放大,特别是那双眼睛,亮闪闪的,像坠入旷野的星子,无知无觉闯入人的心头。
玄境目光一紧,身体往后仰去,随即看向屏风,无声地将话题引开:“她睡哪里?”
屏风后面是两张榻,榻与榻之间用另一道屏风隔开。
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给新来的人睡。
小午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道:“还没来得及铺床,她先将就着跟我挤一晚,明天再看怎么弄。”
玄境明显顿了下,似有些犹豫,好一会儿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她是女孩子!”
小午理解了一下,突然很是不悦:“我也是女孩子!”
她觉得玄境是把她当男人看,才不介意跟她同住一室,但瑞叶是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为了瑞叶的名声,所以不愿让瑞叶住这里。
玄境无奈叹气,终究没解释,只说自己跟伙计们挤一晚,还叮嘱小午睡他的榻。
小午本就打算让瑞叶睡自己的榻,玄境不叮嘱还好,一叮嘱她心中越发不爽,可当发现自己为什么不爽后,又十分慌张。
晚上,室内依旧灯火通明,小午躺在玄境的榻上,被他的味道包裹得严严实实,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二日醒来时,瑞叶已经按照她昨日说的做好了早饭,清粥小菜加上馒头,整整齐齐地摆在食案上,食盒也准备妥当。
小午笑不露齿,像个老学究似的道:“今天做的不错,但不要骄傲,往后再接再厉。”
瑞叶只是傻傻地笑,眼睛变成一道弯弯的月牙。
早饭过后,小午将厨房旁边的杂物间收拾出来,用石头、木板和稻草铺成了一个简单的榻,垫上厚厚的棉絮、铺上柔软被子,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窝就搭好了。
小午弄完,在上面滚了两滚,确定足够结实后,才对瑞叶说:“你以后睡这里。”
瑞叶走过去,像对待珍宝一样,先是摸了摸被子,再摸了摸枕头,然后掀开被子,将手轻轻放在棉絮上,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小午不懂她的意思,问:“你不喜欢?”
瑞叶一个劲地摇头。
“那就是喜欢?”
瑞叶看向小午,狠狠点头。
小午叹了口气,心中充满怜悯,道:“你可以永远住在这里。”
***
日子一天天过,喜相逢卖得红火,融化了山上的积雪。
开春后,山花烂漫,竞相绽放,美不胜收。
小午用竹子做了两个竹筒,瑞叶在里面插满野花,小午将其中一个摆在山洞内,另一个摆在瑞叶的床边。
有一天,李大娘来山上打酒,小午从她嘴里听到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鹿阳被蛇咬伤,眼睛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