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在井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洗着碗,忽的听见厨房里出来一阵欢呼声。
迎面走过来个伙计,灵泽一把拦住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伙计咧嘴而笑:“老板人俊心又善,免了我们的惩处。”
“那他可真是个不错的老板!”
此事由她而起,如今揭过,灵泽心中的罪恶感一下就消失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忍不住想,老板善心一发,会不会连同她欠下的那二十两银子的饭钱也一齐免了。
伙计走后没多久,灵泽手上的活也干完了,正拿帕子擦手,见掌柜的走到跟前。
“灵泽,在此处干活,还适应吗?”掌柜的一改方才的阴沉,语气十分温和。
灵泽笑着站起身来,“很适应。”
“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老板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灵泽点头,借用伙计的话:“老板人俊心善,是值得尊敬之人。”
“有一事需要同你重新商议。”
“您说。”
掌柜的敛去眼底的神色,看向她,突然一本正经道:“你此前欠下的二十两银子,若每日只做些洗碗的活儿,最少需要一年时间。我本看你年纪小,只是无心之失,所以答应只让你做三个月,但是……”
灵泽眨巴着大眼睛看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在九重天时,元桁常常会说但是。
比如,“灵泽,你的灵力如今已控制得很好,但是切记不可心生傲慢,应谦虚谨慎。”
再比如,“灵泽,你的书虽背得不错,但是字迹太过潦草,失去美感,让人无丝毫品读的欲望,需继续苦练。”
再再比如,“你这几日看着很守规矩,但有仙侍前来状告,你偷吃了财神代表诸仙家送来的贡果,罚你清扫贡坛三十天,并抄诵心经三十遍。”
掌柜的顿了下,似难以开口,半晌后接着道:“但是,我们老板发话,要就事论事,醉月楼的进出皆有详细账目,不能因为你年纪小就减少应该承担的责任,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
灵泽暗自叹息,在她的世界里,果然“但是”一开口,准没好事。
刚才还夸那人是个不错的老板,妄想人家给自己免去二十两银子的债务,结果不仅债务没免除,还多了九个月的还债时间……
果然人都经不住夸!
掌柜的神色复杂,毕竟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今是他出尔反尔了。
灵泽看出了掌柜的为难,心下虽有怨,但觉得不能怨他,要怪只能怪那个白衣男,于是道:“掌柜的能让我留下来干活抵债,我很感激,您无需多想,灵泽愿意留在这里干一年的活儿,直到把债务还清。”
掌柜的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赞赏,而后迈着不疾不徐的步伐离去。
灵泽看着井边那一堆洗干净的碗,忍不住又叹口气,才来此处几天,比她在九重天上五十年还要七上八下。
她都有些搞不懂,人间这趟是来玩的,还是来历劫的!
......
不知不觉,灵泽已经在醉月楼洗了一个月碗,一切都照旧,只是没再见过那白衣男和那只胖白猫。
平常干完活,灵泽喜欢到大街上逛,看吆喝的小商贩、吃糖人的小孩、卖花的少女、在河边洗衣服的老妪。
人间的烟火,处处美丽。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灵泽正在熙攘的大街上走着,手臂突然被拉住。
灵泽回过头看,元桁一袭黑衣立在身后,目光十分严厉,周身寒气汩汩往外冒。
不是还有一个月才出关吗?
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灵泽觉得身上像结了层冰似的寒意渐涌,强笑着道:“神君,好巧啊,您老人家也出来玩?”
元桁问:“你在此处,玩够了没有?”
他一动未动,脸上十足的平静,就这样,灵泽才觉得更加可怕,忙讨好道:“每天都想回家,每天都很想您!就是......就是遇到了一点小困难。”
敢对元桁撒娇的人,这天上地下,大概只有灵泽一个。
元桁松开她的手,眼中的严厉慢慢褪去,问:“什么困难?”
灵泽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战战兢兢道:“我欠了一些钱,要还完了才能回去,不然就成了骗吃骗喝、不守信用之人。”
元桁眉心微动,从前的灵泽天真无邪,像一株未见风雨的小草,在九重天上不经世事,根本不懂什么叫骗吃骗喝、不守信用,如今却在人间感悟,实属意外的收获。
灵泽见他不言语,脸上还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感叹,知晓他过了发怒的时候,放松下来,不怕死地想:“这人偶骗得过仙侍,却骗不过元桁,看来回去之后还得加强训练。”
灵泽将元桁带到醉月楼,对掌柜的说,这是她的家人。
掌柜的见元桁气度不凡,知道他定然是身份尊贵之人,不敢怠慢,忙问:“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灵泽自知神君不喜言语,狗腿子一样抢答:“他叫元桁。”
“元桁?”掌柜的虽不信神佛,但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思索半晌,硬是没想出个名堂,只能轻轻颔首,问,“是你的?”
是我的???
灵泽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有些哽住,默默看了元桁一眼,见他沉着一张脸,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自知刚刚不该多嘴,绞尽脑汁想了一番,终于想出一个自认最适合的身份,对掌柜的道:“是我的爷爷!”
元桁岁数不祥,身为世间唯一的神明,位高权重,灵泽自动视他为活化石。
“爷爷”这个身份虽然把他说年轻了,因为按实际年龄,元桁大概能够做她曾曾曾曾......曾爷爷。
但是按照凡人的寿数来算,她的老祖宗不可能还存活在世上,所以,爷爷显然最合适了,叫起来还显得亲切。
掌柜的细细打量元桁,无比诚挚地感叹:“吾以为.....没想到阁下如此年轻就有孙辈,实在是福气盈天,保养得当啊!”
保养得当,有吗?
灵泽从心底里将元桁当成自己敬重的长辈,从来没有刻意去注意他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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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因掌柜的话,生出一丝好奇,偷偷看元桁一眼,见他满头青丝,脸上一丝皱纹也无,若不谈气质,看上去简直比掌柜的还要年轻。
若是按照凡人的寿命看,这个年纪就有个这么大的孙女,确实算得上......保养得当!
元桁看着灵泽,沉默不语,眼中皆是审视。
灵泽打了个寒颤,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用幽幽的语气说:灵泽胡言乱语,与神明乱攀关系,实在放肆,关禁闭三十天,任何人不许探视!
哎......
做人好难,做神仙更难,做元桁身边的神仙更是难上加难。
气氛一时凝住,掌柜的见灵泽满脸忐忑,也不知她在忐忑些什么,想破开这奇怪的尴尬,笑着道:“灵泽有个如此年轻的爷爷,也是福气不浅呐。”
“.......”
灵泽唇角一抽,皮笑肉不笑地对掌柜的道:“我爷爷成婚早,我爹爹成婚更早,所以......哈哈,这不重要,真的一点也不重要。”
“掌柜的,我......”灵泽咽了口口水,回归正题,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爷爷,接到我写的信,快马加鞭赶来醉月楼替我还债。”
元桁敛去眼底的神色,恢复以往的威严,从袖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掌柜的,道:“灵泽刁蛮任性,难以管教,这段时间叨扰阁下。”
灵泽撇嘴,心道:“我勤劳能干,任劳任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才没有刁蛮任性,也不需要管教。”
当面责难孩子,一般都是自谦之言,灵泽不懂,掌柜的自然懂,“阁下言重了,灵泽在醉月楼勤恳有加,做事从不偷懒,更勇于担责,实在讨人喜欢,将来定然有一番作为。”
灵泽长这么大,还没有得到如此高的肯定,心情立马由阴转晴,“多谢掌柜的夸赞,灵泽也很感谢掌柜的照顾,若以后得空,灵泽会来看望掌柜的。”
再来只是一个期许,凡人寿命短暂,如果真能有那个时候,灵泽期望掌柜的还活在人世。
还完债,便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灵泽没有行李,来时什么样,走时依旧如常。
午后的阳光依旧热辣,处处透着燥意。街上行人很少,树上的蝉却不休息,聒噪地叫个不停。
掌柜的送两人到门口,将一个食盒交到灵泽手里,“你爱吃的烧鸡,这可是醉月楼独门秘制菜,别的地方也许有,但味道不同,你带回去尝尝。”
灵泽接过食盒,双手紧握提柄,“多谢掌柜的。”
伙计们围拢一团,道:“灵泽,有机会来看我们。”
灵泽干活不偷懒,忙完了还经常主动帮别人擦桌子扫地,很有眼力见,没人不喜欢这样的伙伴。
灵泽皮了一下,故作叹息:“我也知道你们舍不得,但是无耐,家里有家产需要继承,我必须得走。”
伙计们都笑起来,悲伤的气氛一下破除。
灵泽躬身道别。离开之时,元桁回头看了醉月楼一眼。灵泽跟在他身后,见他表情古怪,不解地问:“神君,这楼有什么不对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