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当日,忙碌了好几天的祝氏姐妹骤然闲了下来。
祝英台有气无力地坐在桌子前,手里捏着一根毛笔,看着满桌子满地板的废稿和文章,偏着头压在自己的手臂上:“哥哥……你那边好了吗……”
祝英回揉了揉太阳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现在是白天黑夜,嗯了一声:“弄完了,谢氏本身就有淝水之战的底子,现在要宣扬谢安可带领百姓过江,也比较简单。”
“王氏祖上是灭五国的王翦将军,宣传起来有些难度,但也还好。”
“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桓温发现了。”
祝英回向后仰头躺在椅子上,神情空茫:“你呢?”
祝英台回复姐姐:“庾令页的热情和敏锐比我想象的高……虽然经由覃微她们的手,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他的信一封接着一封。”
祝英回哦了一声:“这样啊,那看来庾令页是稳了,他虽然被寻常儒者痛斥为妖儒,但影响力和拥趸也不少。”
“对了,脂粉铺子的事情,覃微她们做好了吗?”
祝英台费力地从乱七八糟的书案上翻出了一封信递给祝英回——
“已经弄好了,叫桃脂斋。”
这个名字叫祝英回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自己那盒桃花香膏的功劳,便跳到了下一件事情:“那商队呢?”
名为商队,实为私兵,若是其它朝代,这么搞能让祝氏一家人头掉光,但是在魏晋南北朝,养那么几十个私兵都只是洒洒水而已。
但是再多就不行了,若没有一个足够说服旁人的姓氏,几百个私兵只会招惹当地太守上门抄家。
祝英台也很为这件事儿犯愁:“若是把咱俩的身份摆出去,几百几千个私兵不在话下……”
“但问题在于不行。”
她叹气道:“哥你给的训练方案很有用,男女分训,战友合住,踢腿打拳等等等等,都很有用,奈何人实在太少。”
能没用吗?这可是祝英回照搬某本神奇小册子弄出来的训练方案,经时间考验,保准能训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
但……
区区几十个人,就算能以一敌十,也太少了。
祝英回摆了摆手:“不着急,能有私兵的可不止是世家。”
帝女,拥有一支上千人的护卫队很过分吗?
祝英台明白了她的意思,颔首:“倒也没错。”
只不过没有充足的兵力护身,终究让人感到不安。
倏然,坐在桌案前处理事务的青衣公子顿住了,她凤目转向窗外。
祝英台眼神一凝:“王述?”
祝英回摇了摇头:“不是他。”
她起身开门,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墨发薄唇,桃花眼中的冷意硬生生压下了天生的多情,却叫人心中更痒。
身量高挑,却低着头看着手中信件,整个人靠在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祝英回微微一笑,神情从容:“马兄是来找我的。”
马文才简单地应了一声,从树荫下步出,将手中信件递给她:“喏。”
修长手指翻转信件,却见信封上的名字是空的,祝英回挑了挑眉:“这是什么意思?”
马文才的语气仿佛只是一件小事而已:“名字你自己写,除去建康和会稽郡,都可以。”
“有了这个,当地官员不会为难你。”
建康是东晋都城,会稽则是不必如此麻烦。
但是……
说得容易,当地官员收到信之后说不定会对他家中长辈有所询问,为了这封信,马文才不知道说服了多少人。
祝英回抬头看着他,凤眼中头一次褪去了笑意,她重新问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马文才:“你既然想要随风直上青云,身为同窗,自然不能不帮一把。”
祝英回:“只是同窗?”
马文才垂下眼:“只是同窗。”
他又道:“这封信,只是同窗之谊。”
“接下来的,却不是对同窗所言。”淡粉色的薄唇似乎勾了起来,但又好像是往下的弧度,却异常坚定“祝英回,王小姐能给你的,我也能。她不能的,我同样能。”
“不要说你是见了一面就喜欢她了,也不要说你是为她美貌所惑。”
“我们都知道,你祝英回不可能为容貌皮囊所动,更不可能轻易令人动摇心神。”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祝英回,一字一字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我?”
“你如果不喜欢男人,我们可以一辈子就这样。”
“只要你不成亲,祝英回,只要你不成亲,我就任你利用。”
祝英回看着他漆黑的眼瞳,竟然还有心思想:他说错了一点,我曾经为他的容貌皮囊所动,而且不止一次。
也许是此人的容貌太过动人,也许是向来高傲的人低头任凭利用过于让人目眩神移,也许是心如擂鼓实在让人恼,祝英回慢了半拍才回答:“不,我不希望……”
“不希望有个喜欢你的男人一直在身边?”她的迟疑、动容都被一直关注她的马文才看在眼里,他上前一步,轻声道“撒谎。”
明明是否定别人的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却没有丝毫笃定,反而深藏着惶恐和无措,害怕她再次说不,害怕她始终拒绝。
祝英回退了两步,抬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久久沉默。
如果马文才再强势一点,如果他再笃定一点,如果他再多一点逼迫。祝英回都能拒绝得毫不犹豫。
但他没有。
问题就在于他没有!
她回头瞥了一眼在窗内偷听、头都快伸出窗子的祝英台,呵笑一声:“英台。”
祝英台从这两个平淡的字里敏锐地察觉到姐姐的烦躁,还有动摇,立刻把窗户拉上了,连门都关得死死的。
祝英回上下打量着马文才,实在是游移不定……
说不喜欢是假的,从开学那一天起,这副令人惊艳的皮囊就屡屡吸引着她的注意。
在相处之中,这人一次又一次的服软认输,又叫她一步步地过分起来,也让她一点点地把他记进心里。
都说一见钟情是见色起意,日久生情是权衡利弊。
那她这算什么?
见色起意加权衡利弊?
马文才像是钉在了原地,任由她打量,等待着。
终于,他等到了判决:“成家立业,我倒认为,是业立家成。”
那人笑意盈盈:“待我功成名就之时,若要成亲,应当会问问你。”
一句不算承诺的承诺,却骗得向来傲气的公子如冰川遇春水,神色温柔起来:“那就说定了。”
他又说:“我们彼此相知,你想要执掌天下权力,我想要建立超过桓温的武功。”
“这样的要求,很合理。”
祝英回将信封还给了他,幽幽道:“既然这样,这个你拿回去,否则我总有种穷书生对千金小姐骗心骗身的感觉。”
马文才笑了一声,却并不肯,他眨了眨眼,长睫如羽扇:“没关系,与我而言,求之不得。”
却被无语的祝英回推走了。
祝英回回了宿舍,就看到了盯着她的妹妹,她想起了自己刚刚许出去的承诺,难得有些心虚:“英台,我……”
祝英台倒不是很在意祝英回动摇了,若是避男子如洪水猛兽,又要怎样踩着他们上位?
但是她很在意,亲姐连一刻钟都没扛过去,甚至还许下了一个诺言。
马文才不知道,但祝英台就能听出姐姐许下承诺时的真切。
对于她们来说,什么海誓山盟长长久久,那都不现实。
唯有关于成功执行计划之后的承诺,才能说明姐姐是真的在做出一个承诺,并且至少此刻是坚决地想要兑现的。
祝英台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本来也想过,你若要学窦太主贾南风,我是该帮着你,还是该劝劝你,但现在不用纠结了。”
她扯了扯嘴角:“你已经把自己的婚姻许出去了。”
祝英回:……
英台在仔仔细细读完史书之后越发开放了,这应该算是一件好事儿吧。
豢养男宠总比和一个男人双双化蝶来得好。
想到这里,祝英回骤然止住了思维,她看向祝英台:“英台,你对梁山伯是个什么看法?”
祝英台诡异地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沉默着一言不发,就当祝英回眉头越皱越紧的时候,她才道:“我有些喜欢他,但他在那次家宴上的反应叫我有些犯难。”
摆明了梁山伯喜欢祝家小十,但祝英台永远不可能只做祝家小十。
她是祝英台,在经义解读上让当代大儒都为之惊艳赞叹,心思缜密又聪明绝顶,她要夺权,要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而从来不是要做谁的妻子。
祝英回同样如此,当功成名就之后她会想一想情爱,但是在那之前,无论是谁挡在她面前都会被一脚踹开。
包括今天才许下承诺的恋人。
两姊妹对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祝英台疲惫地摆了摆手:“罢了,山伯没有马文才那么犟,就算真的喜欢祝小妹,等到了时间,他还是会娶妻的。”
“我可没有那个时间分配给他。”
祝英回心有戚戚:“那人虽然犟,但是性格中的执拗偏激,还有……”
她没说完,祝英台却懂了她的意思,马文才是典型的世家公子,文武双全,相貌俊美,性子也傲。
但是同时,也不可避免的有一些世家公子的想法。
能扳过来最好,扳不过来就只能一拍两散。
以马文才从前的表现来看,有机会扳还好,更叫人担心的,就是他彻底触怒姐姐,叫她扳都不想扳直接单方面绝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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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节就这么过去了,出去玩儿了一天的王述一回来就惊恐地发现那两人和好了!
他牙疼地看着虽然仍旧不苟言笑,眉目冷峻,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愉悦的马文才,没忍住道:“怎么回事儿?!我记得我只出去了一天啊!”
“而且……马文才是怎么回事儿?他是不是中邪了!”
他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忧心忡忡地问祝英台:“我要不要寻个人给他看看?”
祝英台也很无语,但还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祝英回不信这个,祝英台更不信。
祝英回的不信还带了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意思在,祝英台那就是忠诚地、坚决地不信这些违背‘子曰’的东西。
她用胳膊肘捣了捣王述:“你叫他一声看看。”
王述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马兄?”
马文才侧头看了过来,那股子叫王述浑身发毛的气息荡然无存,桃花眼中冷冷地透露出来一个意思:叫我做什么。
王述讪笑一声:“没什么……只是从山下带回来了些糕点,问你要不要。”
马文才蹙了蹙眉:“你不是才问过?”
然后道:“不必。”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不错。
不错到即使梁山伯和荀巨伯再次当着他们的面儿吵起来,也没有被影响。
马文才慢条斯理道:“在这里吵有什么意思?”
他露出一个笑:“去免冰堂吧。”
越学到后面,越来越多不擅长武术的学生选择了下午请假,去向顾、孟二人请教经义。
而请教的地点,就在免冰堂的左右两间里。
祝英回收剑回鞘,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他们二人一同上前,一个扣住了梁山伯的肩膀,一个绊住了荀巨伯的腿,连拖带拉地把两人扯着往免冰堂走。
祝英台愣了一瞬,立马精神了,拍了拍手笑嘻嘻地宣布:“梁公子和荀公子要在免冰堂辩论经义,愿意去瞧瞧的人快跟着走啊!”
王述三番几次看着他们吵,也有些生气了,不仅不制止,反而帮着祝英台宣传,势要让他们两人丢人丢到底。
梁、荀二人连连讨饶,却又不知道哪一句话没对,再次和彼此争吵了起来。
被无视的马文才冷笑连连,压根插不进话的祝英回微笑着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王述深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预备把事情做绝了,扭头就往免冰堂跑,要将两位夫子请来,听一听这二人的辩经。
不过片刻,书桌垫子备齐,同窗夫子全部到场,顾、孟两位坐在首位,对视一眼,火花四溅,同时冷哼一声。
梁山伯和荀巨伯的理智回笼一瞬,却又立刻被对方打散。
经义的辩论从最开始的两人,到后面的学生忍不住插嘴,再然后是二位执牛耳的大儒激烈争吵。
最后,则是被不小心波及的其他人加入战场。
话语之难听都不说什么了。
到了后面,直接演变成了一场群殴。
双方谁都不服谁,干脆拳脚相向,要用拳头分出胜负来。
原本还带着看好戏心理的祝英台不自觉看向了祝英回:“哥……”
祝英回面色冷淡:“让他们打。”
“打完了,那两个傻子就该知道,学术并不是他们想得那般单纯。”
她在祝英台耳畔低语:“学术掺杂着派系之争,也有着权力的斗争,桓温的做法虽然粗野,但也不无道理。”
祝英回看向战场:“若是此等大儒被拉拢,那么,日后的朝堂,就全是王与谢的天下了。”
“桓温可不希望,学成的学子,都将本事与了他们二人。”
祝英台倏然想起了那些死得不明不白的儒者,心头一颤:“那些人……”
“是他们杀的。”祝英回平静地肯定了他们的猜测“我从前就说过,学术之争,容不下异端。”
“执牛耳者不好下手,就挑有些影响却有不大的人作为威慑。”
也就是科举没出来,若是科举问世,世家衰弱,这一场血色的争端,还会更加激烈、更加疯狂。
不过,世家已经足够视人命为草芥,这些儒者好歹还有孔夫子的经义约束,不至于随意滥杀。
现在各家中学习经义的人首先是世家公子,然后才是各个学派的儒者。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灌输要为家族奉献一切的思想,还没那么容易被再次洗脑。
祝英回看着已经停止争吵,愣愣地注视着周围人、甚至在试图拉架的两个人。
和马文才交换了一个眼神,轻易地滑入战场,名为搀扶实为挟持地扯住了孟之义和顾幸:“别打了别打了,都是同窗!”
一边把人强行往外扯,一边嘴上假模假样地劝架:“夫子!别打了!为人师表,为人师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