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阮灵发来消息,她过了,当场签下合约,对方会在两个工作日内支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出来时脚步都是轻盈的,嘴里嚷着现在就要请吃饭。
但拍摄过程并不顺利,阮灵吐槽自己大概没什么天赋,一个镜头要反复拍上十几次,她心情忐忑,感觉挺对不起工作人员,对方一再安慰她并没关系,她心理负担反而更重,焦虑到整晚睡不着。
痛苦、煎熬,阮灵陷在情绪里出不来,大哭一场,红着眼说钱原来这么难挣。
陈静安担心她的状态,开解无果,只好建议她跟对方负责人谈谈,看能否解约,支付一定的违约金也是可以的,阮灵不甘心,她想再试试。
既然阮灵坚持,她也没有再多说,跟往常一样背上琵琶,去练习室。
当天晚上,阮灵没回来。
陈静安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又问过共同朋友,对阮灵的去向并不知情,已经近十点,拍摄早该结束,阮灵也是外省人,市内的朋友不多,再想到她这几天状态不好,陈静安担心阮灵出事。
最后一通电话,阮灵的手机关机,她坐立不安,打车去了摄影棚。
摄影棚搭设在五星酒店礼堂内,阮灵曾给她发过定位,她找过去,被酒店工作人员告知,拍摄早已经结束,礼堂已空,没人。
陈静安只好询问对方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瘦高鹅蛋脸的年轻女孩,推着古筝箱,应当极具辨识度。
“不清楚,这里出入的人太多。”工作人员道。
“能看一下监控吗?”
“抱歉,这涉及到隐私,个人是无法查看。”
陈静安也清楚,但阮灵失联的时间不足以报案,她没其他办法:“能通融下吗?我朋友最近状态很差,我怕她出事。”
工作人员:“抱歉,真不行。”
“好,谢谢。”
出酒店,陈静安没离开,她想不到阮灵能去哪,没主意时想到秦宜年,他认识的人多,或许可以找人帮忙,让酒店破例一次。
但,秦宜年的电话一直没通,她才惊觉两个人的通话在星期三,已经三天没联系,他说好周末回来也没消息,想必新工作过忙没时间,又或者其他原因,陈静安不愿去深想。
春夜里,风里裹挟凉意,粘附皮肤渗入骨髓,出来太急,陈静安只随手拿得针织外套,脚下踩着的帆布鞋,她拉紧外套,无比希望下一秒阮灵的电话打来。陈静安问过隔壁宿舍的同学,阮灵没回去。
能去哪呢?
陈静安单手握紧手臂,手指骨节被冻得泛红,无助茫然,秦宜年一直没回电话。
直到几辆车平稳缓慢驶来,酒店侍应生打开车门,余光里,陈静安看到张熟悉的面孔,惊诧之余,又生出点不该有的念头。
她想找沈烈帮忙,似乎有些厚脸皮。
但他就像此刻,她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一同进酒店的,不止沈烈一人,他的车在末尾,先下车的几人停下驻足,目光望向一处,夜风忽然吹紧,沈烈下车,眼阔深邃,感知到冷意,单手系上一颗外套扣子。
几人并未直接进去,说话寒暄,有人喝醉,红光满面,打过招呼后才在助理的搀扶下进去。
酒店的光是白炽的冷色调,沈烈挺拔的身形笼罩其中,他始终不冷不淡,冷热适宜,在光影交错的热闹里,他既能将自己置入其中,也能轻易置身事外。
他始终游刃有余。
陈静安陷在阴影里,心情复杂,望过去又默默地移开视线,来回几次,唇越咬越重,迟迟下不了决心。
对方甚至都不一定记得她。
唐突上前,然后请人帮忙……只是想想都觉得尴尬。
时间越来越晚,阮灵还没消息。
人陆续进入酒店。
沈烈偏头跟身边人说话。
再多一秒,他进去,她将再无机会。
风赫赫作响,陈静安深吸一口冷气,脸面暂时搁置一边,她朝光亮的位置走去。
“沈先生。”
轻到刚说出来,就被风吹散掉。
她许久没开口,嗓音干哑细微,下意识做了个细微吞咽动作,而后挺直腰背,重新鼓起勇气再叫了声。
“沈先生。”
陈静安走进光里,在他几步距离的地方停下,神情稍显局促。
之后会怎么样,她来不及去想。
谈话声止住,有视线先看过来。
沈烈闻声偏头,与她的视线对上,冷眸漆黑,很难说那里面有点什么情绪,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不是如同,应该就是一个陌生人。
陈静安感觉自己此刻看起来挺落魄狼狈,与他的光鲜有着鲜明对比,她还是不得小心翼翼问:“您……您还记得我吗?陈静安,在周正卿老师的病房里,我们见过。”
她不得不提到老师,希望能让他记起一些。
“陈小姐?”
沈烈嗓音低沉,没说记得还是不记得,长睫垂下,问:“有什么事吗?”
落在身上的目光,清冷如今晚的月光。
陈静安攥紧手,手心里似乎冒出汗,越想握紧越握不住,她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有多离谱,强装镇定问:“沈先生,能请您帮个忙吗?”
是冷白光打在脸上,也无法掩饰的红,她感觉脸火辣辣的。
窘迫,羞愧,慌乱,各种情绪在作祟。
四周似乎静默住,空气变得不流通,胶体一样,粘稠笨拙。
陈静安耳边是嗡嗡作响的噪音,掩饰着鼓跳如雷的心跳声,她甚至不清楚她说话时的口齿是否清晰:“我室友,签了贵公司跟我们学校合作的广告,她近段时间压力很大,状态很不对,今天拍摄结束没有回校,我打不通她电话,身边也没人知道她去哪了,我很担心,担心她出事。”
她揪着衣角,为自己感到羞耻。
沈烈垂眼看她。
她穿得不多,长及脚踝的长裙外,套着针织外套,肩膀瘦削羸弱,脖颈修长纤细,一头柔顺长发,像水洗过后的砚台,漆黑光亮,她低着头不敢看他,长睫毛下,是双水润眼眸,她看起来柔弱不经风,又偏要将腰背挺立得笔直,有种表里不一的矛盾感,如同他见她第一面时的样子。
陈静安说完,抿紧唇,像等待发落的犯人。
帮或者不帮她都认,都能理解。
沉默太久,陈静安在焦急等待中抬眼,迫切想要从他神情里读出点什么,但沈烈面色很淡,支着眼皮瞧人时,甚至有些困倦的懒散。除此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四目静静相对。
不知道过了多久。
沈烈唇角牵动:“看来陈小姐是将我当作是做善事的好人。”
她睁着眼,面上没有多少血色。
羞耻如潮水涌来。
—
酒店大堂里开着充足暖气,陈静安坐在休息区沙发时,脑子里还有些晕,沈烈开口时她的心也跟着悬落,以为被拒绝,正要灰扑扑离开时,却没想到他请自己先进酒店,酒店工作人员送来一壶小吊梨汤让她暖身。
沈烈叫来酒店经理,提取监控,陈静安提供阮灵的照片,酒店的安保人员根据照片找人。
工作量不小,需要等,但多少有了方向。
陈静安跟在沈烈身后,听他叫人过来,调度安排紧密条理,最后让人联系拍摄组,询问阮灵当天的状态跟反常之处,也提前跟左右两边商铺交涉……人什么时候出酒店,跟谁,哪个方向,如果真找不到人,也能为警方找人时提供参考。
不是随口交给身边人去处理,而是亲力亲为去想办法。
她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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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好久,脑子很乱,既担心阮灵,又在亲眼目睹沈烈帮忙过后,不免对他有些改观,他好像也没有男友所说的那么混蛋。
陈静安等了许久,剩下的半壶小吊梨汤已经冷透,被换下,重新上了壶热茶,她握着手机,方便有消息时能第一时间知道,时间好晚,所处的环境温暖,渐渐地没开始坐得端正笔直,两肩耷下去,眼皮重到难以自支。
她短暂睡着,又很快醒来,反反复复。
沈烈过来时,陈静安闭着眼,一张瓷白干净的脸,五官小巧精致,抿着唇线,身体略有些倾斜,瘦弱的像随时都能往下倒,睡得很不安稳。
因此陈静安听到细微动静很快醒来,倦怠地睁眼,是道模糊的身影,对方俯视姿态,表面斯文,实则落拓不羁。
意识到是谁,陈静安瞬间没了睡意,她坐直身子有些窘迫,像是开小差被老师察觉的学生,规规矩矩,就差将好学生映在脑门上。
沈烈饶有兴趣地打量。
“这么怕我?”
“……没有。”这话听着没什么底气。
沈烈不以为意淡笑,手指刮过眉骨:“让我猜猜你这份怕里,秦宜年有几分功劳。”
“他没有……”
听到他提及男友,陈静安瞬间清醒,这下意识的动作完全是不打自招。
“没有吗?”
沈烈眉眼清淡,也没有要继续追问的意思。
“这酒店秦家有股份,不少,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找秦宜年?”他问,问她为什么宁愿狼狈站在酒店门口外,向一个并不熟识的人求助。
“他在外地。”陈静安苍白解释。
“一个电话的事。”
“他现在可能很忙,电话没打通。”
“是么。”
陈静安嗫嚅着唇,还想搜刮出其他说辞为男友开脱,但沈烈已经收回视线:“你室友找到了。”
人是在十几公里外的酒吧找到的,在酒店监控里,有位年轻男子跟阮灵同时出酒店,但看不清脸,又往上查同样服饰的男人,最后认出是酒店里几天前入住的客人,按照对方留下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才最终找到人。
阮灵已经喝得烂醉,被送回酒店,见到陈静安时分外惊诧,笑嘻嘻凑过去捏她脸,问她怎么在这里,陈静安无奈又没办法,扶着阮灵防止她摔倒,站稳,她又手舞足蹈跟一起喝酒的男人打招呼说再见。
“嘻嘻,再见,我好姐妹来接我啦。”阮灵又抱紧陈静安,“静安,你怎么那么好呀。”
又注意到不远处的沈烈,眨眨眼,扭头跟陈静安道:“静安静安你看到了吗?是真的,还是幻觉?”
不确定,再看几眼,怎么会那么好看的人?
沈烈视线不冷不淡。
陈静安:“……”
“乖,我们该回学校了。”
眼下已经过门禁点,她们进不了宿舍,陈静安有考虑到这点,出来时拿了两人的身份证,准备在学校附近酒店开房。
“我让人送你们回去。”沈烈叫来司机。
“沈先生,今天真的很谢谢您。”陈静安一手抓住阮灵乱舞的手,艰难道谢。
从他们认识到现在,她似乎一直在说谢谢。
司机已经将车开来,帮忙将阮灵扶上车,她在后面拿着阮灵的包。
“陈静安。”
身后,沈烈叫她的全名。
第一次。
电流窜起,迅速贯穿全身。
陈静安蓦地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沈烈立在三个台阶的平层上,高大的身形在融融夜色里很难被忽视,世界仿佛骤缩,而被他完全侵占,她看不见天上弯钩似的月,也看不见熠亮的星,她只看见他,也只能看见他,深邃眼阔里眸光漆亮摄人,最后却只是轻扯了扯唇。
“你欠我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