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美
    *

    [She's not waiting for the knight,she's looking for a sharp sword.]

    她没在等骑士,她在寻一把利剑。

    幽绿的池水在广阔的山崖之中晃动。绿裙长发的女子静静注视着它,双手交叠在身前,姿势高贵典雅,面容优美沉静。

    一抹白色随池水的波动而若隐若现,这是死去之人来到这里的第三天。她落入了池底,绷带和裹尸的布料宛如抹大拉的圣骸布缠绕着□□,灵魂却没有被圣歌的吟诵带回。

    一阵寂静之中,女子慢慢阖上双眼,她知道今天也不会有一个答案。

    女子的脚轻柔地踏上离开的小路,在她背后,池水的鼓泡一如既往。深邃如同祖母绿一样的柔波缓缓扬起一抹黑发,白色的布料依次舒展,面容恢复如初的人睫毛颤抖着、颤抖着。

    她没有睁开眼睛,她不想。

    [……]

    [……]

    [杰西卡。]

    或许是未知的存在“降临”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呼唤道,如第一次见面那样。

    他干净地叫着她的名字,低沉,稳定,利落。

    [杰西卡·彼得·陶德。]

    [……]

    [啊,有时我会思考……]

    女声选择回应了这份呼唤,从尸体的内部,灵魂的尽头说着。

    她说,吐息: [我会思考,自己诞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得到回答的男性没有再打扰她,他恢复了一开始默认的沉寂,只聆听她。

    他听见、

    [有时……我在想……]

    女声说。

    [why……]

    [“why”为什么会出现……]

    漫长的回忆拉出了死亡低沉的琴弦,一个人的脸显现了。池水将其扭曲成不好看的样子,他高高地挥下拳头,母亲样的人去阻拦,被打翻在地。

    他呐喊着,“you ***!b*!我是为了什么去做那份狗屎的工作!我在养家!家!家不是让我负担!一点小事还要……!呸!你个*养的**!”

    有时候他也会温和地摸摸她的小脸蛋,说,“daddy的小星星、小甜心……好好长大,爸爸会带来足够多的钱,很多,我们会换到一个大房子里……”

    [……he was my father.]

    女声吟唱道。

    水波轻抚过,男人的脸渐渐远去,换成女性的面容短暂地出现。她像是个幻梦,梅林一样在欢乐无忧的妖精乡里的精灵。她对着年幼的人挥洒出甜蜜的糖果、碎掉的彩带、花花绿绿的礼物。

    她亲昵地抱着她,哄她睡觉。她教她如何穿衣服,用手指数数,她亲吻她,给她扎头发……

    她最后也离开了她。

    [……she was my mother.]

    女声吟唱道。

    ……

    一个孩子的世界真的小得可怜,她还没来得及在活着的缝隙里找到继续填充这个空旷世界的其他东西,便无可避免地奔赴向了死亡的怀抱。

    死亡成为了她新的双亲,ta拥抱着她,安慰她,如沉睡一样的静谧。

    ……

    可是、可是为什么?

    来自后知后觉的愤怒实在太过强烈,她不甘心地想要挣脱那个怀抱:

    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她”的死亡?

    因为她的身份、选择、情感和记忆?

    愤怒的她回到了陌生的世界,什么都在变,什么都在向前,她被迫停留在上一个阶段,世界被新的空白的东西补充,强硬的,外来的,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

    [At least……]

    她说,低沉的,[我要让火焰,燃烧整个尽头。]

    她成为了复仇者。

    复仇将燃烧尽她自己。

    一切的话都已说完,男性的沉默变作此刻世界构成的一部分。

    他轻轻地问,[那么……杰西卡,我是谁。]

    Who I am?

    请回答我。

    啊……

    女声柔和地关注了一切疑问,她的灵魂徜徉在如羊水般温柔的包裹里。

    她想了想,那些短暂人生里的碎片如同亮晶晶的星辰的灰屑,不太讲理地一一冒出。

    她看见了城市上空的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不多,雨曾经亲密接触过她;她接着遇到自己家周围的小巷,她和那些人对话过,同流浪儿分享一个劣质的玻璃球;她与妓/女摆弄着钞票,嫖/客恶劣地打量着他们;黑/帮打手趾高气昂,负责社区物资的女人带着人一家一户整理问题然后赚外快、还有很多,很多……

    这个城市最可怖的一角袒露出了它的一切。它肮脏,混乱,无序,值得鄙薄,但它也坚硬地构成了她的一部分且不可分割。

    她的小窝曾在那里,她认识的人在那里。一个黑/帮士兵曾说你要不要去上学。一个交易情报的女士送给她一把枪。妓/女和她一起吐槽罗宾的吓人,小混混害怕再次面对她,选择上交了自己的新家伙。

    还有一个老人,他说自己是哥谭人。

    他那么地老了,也不想离开。

    [犯罪女士……母亲。]

    女声呢喃着,忽然感受到了强大的痛苦。她想,不、不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心里还有个计划呢,她想着一些可爱的人还没有报答呢。

    医生、护士,救她的人,啊,他们会不会哪天死在哪个人的枪口下?有很多喜欢孩子的人渣最经常去那里诱拐,黑/帮吸收底层人员的大头是那里,毒/品在那里泛滥,还有许多从小就成为出卖//身体的人——

    不,那完全是不对的!

    “——啊!!!!!!!”

    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痛苦从灵魂深处猛地溢出,女性挣扎着睁开眼睛,蓝色的双瞳中一片混沌。

    她的手努力向上方伸去,手掌掐成想要握紧太阳的形状: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忘?她是哥谭人,她来自犯罪巷,她爱着她的母亲及一切。无数次地、她睡在了贴近她的地面,每个夜晚与她的黑纱为伴;她呼吸着她的吐息,吃掉她身上长出的血肉;她清理她痛苦的蛆虫,倾吐她无法言明的一切;她那旧的母亲离开了,犯罪女士就是她新的母亲——

    为什么、她会忘记!!!

    “啊啊啊啊啊啊!”

    复仇成功的人苏醒着回归,开始把自己的灵魂强硬地从世界深处拉回来。一边拉,她一边咬牙切齿地喊到,“该死、该死的死亡!死亡!该死、该死的活着!活着!”

    “……既然你们无法定义我、摆布我、如果这命运代表着我永远无法宁静,那就来试试看啊!”

    “试试看,我究竟会——做到什么!!!”

    “哗啦!”水花的声音重新流入大脑,杰西卡驱使自己的四肢向上、向上。她很擅长游泳,可笑的技能,她忍耐着水呛入肺部的痛苦,向上、向上、

    “~”

    又一阵破开水面的激荡,黑发蓝眼之人从绿色中如弯曲的刀刃般挺/起。她全身的白布都在慢慢的滑落,双眼紧盯上方;她伸长了手臂,欲要从地狱探出、去扣开那天堂的门——

    任谁也不能否认,她会的。

    “……(如我回归,当使罪孽永堕烈焰。)”

    复生之人呢喃着,随后慢慢拉出一个张扬的笑:

    “(燃烧!)”

    燃烧!

    ☆

    一个月后。

    南亚与东亚交邻的高山之间,刺客联盟的总部就隐藏在这里。

    高大的建筑物拥有着古老与宗教交织的风情,外围寒风凛冽,内里却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适宜的体感。

    行走在长长的廊桥上,红衣刺客的下摆抚摸过冰冷的石柱,她驻足在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死角位置,双眼于面具之下不动。

    她在看坠落的飞鸟,因为偶然或必然的原因。

    一般人很难想象刺客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事实上,杰西卡在来这里之前也常有过不合时宜的幻想,因为资料。

    刺客联盟的资料储存古老又顽固,大部分采取保密准则。直到真正深入这个庞然大物的一角,人们才会发现它的势力涉及范围有多广阔,中亚、南亚、地中海、西非——混乱的中东自然也高居其中。

    刚刚完成的小任务就在那里,从落后的原始社会接触到有美国科技侵/扰的现代国家……对她来说,不知道该算是什么心情。

    回到一间专属自己的房间,杰西卡摘掉兜帽,对伤口进行简单的处理。一个月前她愤怒地醒来、活过来,并没有一个刺客发现。她迈开恢复如初的双腿从高耸的墙壁上向外攀爬,欲不引人注意地离开,可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地,去而复返的绿裙女性发现了她。

    跟随在女性身后的刺客们一拥而上,杰西卡被迫反击,仅坚持了十分钟。之后她被人强制性地打晕放倒在刑/讯室里,沉默寡言的行/刑/者对她进行逼供,那时她才知道自己被送到了刺客联盟,并泡了联盟首领雷霄·奥古的珍宝,拉萨路之池。

    “……”

    [骑士,我谢谢你。]

    回过神的杰西卡对熟悉的感觉说。

    年轻男人回了句带笑的[不客气。]

    短暂的懊恼情绪后,杰西卡很快接受目前的处境。现在她身无分文,CPH4的效果在又死一次之后消失殆尽,只余下开发得更敏锐的思考惯性。

    同时系统的功能退回到最开始,面板的记录信息遭到一定破坏……不过幸运的是她拥有了一副完好无损的身躯,恢复力属于超人类程度且可生长,换句话说,她蜕变了。

    ……嗯,这不得不感谢骑士和那个绿池子。杰西卡慎重地想,所以,她要如何回报?

    骑士远在另外一个世界,杰西卡只能先预备自己组建一个跨世界的时空机器来达成目标。剩下的就是刺客联盟,很有意思的是他们没有一开始就对她喊打喊杀,他们默契地保持了一种想要靠近她、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的态度,还有那个醒来后见面的女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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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物)”,一道优美的女音从门外出现,临近的刺客忙为她拉开门。杰西卡急匆匆将裸/露包扎着绷带的上半身用外袍盖上,她对来人恭敬地垂首:“塔利亚大人。”

    轻轻一声笑,从女性性感而轮廓优美的双唇中流淌而出。她像是蜜与奶的土地浇灌出的花,神秘优雅,天生适合权力的配饰。

    她穿着一身黑衣,长发披散在身后,金色的装饰物在手腕脚腕,吐息如响尾蛇摇动着尾根:“……为什么叫我大人?”

    她对着刺客挥手,刺客会意地隐身在门外的死角。塔利亚摇曳地走进杰西卡,后者后倒一点身体,她依然很冷静,可这种亲密的超过陌生人交际的距离——

    “为什么,不喊那个称呼?”

    “……大人您说笑了,”面对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威胁,杰西卡也露出个笑容。那双莹润的蓝眼睛在近日拔高的身高与加深轮廓的面容之间,有种奇异的,像是忠诚的小动物一样的可怜兮兮的感觉。

    恶魔之女非常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她拢拢自己的发坐在日渐长高的人身旁。腰肢轻轻地停顿后掐出一段蛇样的弧度,年长女性的风姿正在其中,“或许我们都知道,嗯?”她唇角勾出一点蜜样的腻:“某种意义上,你该叫我,母亲的?”

    “……”

    停顿一秒后,杰西卡沉默了。沉默中她很想对蝙蝠侠说你对哥谭的管控是不是哪里不对?

    为什么远在南亚的刺客联盟都能知道那个情报?

    她不仅要多个父亲还要多母亲吗?!

    被人靠近着问要不要叫母亲着实是个神奇的体验,杰西卡眨动一下眼睛,也弯弯唇角:不就是叫妈妈吗,她连甜腻腻的小女孩叫的daddy都喊了,一句母亲没什么大不了。

    “母亲,”杰西卡亲昵地、甜蜜地说,口齿之间的发音足以变成小蛋糕的入口感觉。塔利亚拨弄头发的手指一顿,她以一种不可拒绝的姿势抚摸上杰西卡的脸,唇靠近,说:“good girl……”

    “我的侦探没有选错人,你是个有趣的孩子。”

    和女性的双眸对上,杰西卡清楚地看见对面瞳孔之中自己的脸。她慎重地措辞着,不想对这位注视着自己又阻拦自己的女性说太多,“您也知道……我是因为什么在这。”

    “嗯哼?”

    塔利亚挑眉。

    “我也知道,您是为了什么看我。”

    杰西卡低低地说,“不过,我并不认同您的想法——那个男人,他是个坚守者、殉道者,他的心中天平永远在自己的理性一端。”

    “那么你呢,”

    塔利亚没有反驳她的评价,她小小地交叠双腿,手臂藤蔓一样绕过杰西卡的脖颈。要害处被人触摸让刺客训练进行中的杰西卡感到一阵毛骨悚然,而心思缜密的来访者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继续靠近,像是花蕊从苞中出来一样吐了点舌尖,在杰西卡的脸侧,“你是如何构想这份关系的?”

    “你从他的手上脱身,没有陷入他的布置——即便是先见谋划也足够精彩。”

    女性继续说,“刺客联盟的耳目无处不在,雇佣兵的操守就是废纸,他有过情绪波动,如何造成的?我们不认为那是偶然,girl,”女子的棕发蜿蜒到杰西卡的皮肤上,痒痒的,“告诉我,你是如何做到的?”

    杰西卡安静了会,她侧着脸,不经意地离女性的脸更近点。她像是幼犬一样地若有若无地蹭蹭塔利亚的眼睫,声音拉长,“mummy,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小的诱因,最重要的人是joker。”

    “还有哥谭。”

    塔利亚哼声,“真的吗?”

    杰西卡无辜,“当然,分析黑暗骑士的人有一千个一万个,我属于什么?其他世界的同位体的馈赠?不不,我只是幸运。”

    “这代表你的价值。”

    恶魔之女淡淡威胁。

    “我已经在回报你们了。”

    杰西卡不搭话。

    ——预计未来的一到两年她都要给刺客联盟白干活,怎么不算报答。

    “呼~狡猾的孩子,”说出这句话后,女性柔软地收回了手。她凝望着杰西卡的脸,后者对她笑,露出一点牙,那个笑绝对不算乖,隐约带着点危险。

    这好像是专属于她的亲近方式。

    塔利亚的心神一动,她对外面拍拍手,刺客们走得更远了点。杰西卡有点茫然,她不明白事情谈完了为什么恶魔之女还不走。

    她握紧了一点拳,显出肌肉线条的手臂劲瘦有力,略长点的黑发散在锁骨附近。塔利亚忽而发出新的笑,她说,“你尝试过快乐的事吗?”

    “……什么?”

    “我,漂亮吗?”

    杰西卡的眼睛重新对上了女性,她正解开一点胸上方的扣子,露出牛乳一样的雪白。

    杰西卡立刻想要转移视线,可是塔利亚强硬了拉了她回来。她说,“有时候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有时人只需要接受,而现在,我需要你说实话……girl。”

    或许现在任何人都无法不坦诚。

    于是她最后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