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弯弯到达综艺现场的时候，现场还只有工作人员。
和现场热闹如打仗般的氛围不同，路弯弯一身宽松黑衣黑裤，加上仿佛自带了降温系统。
她两三步直冲签到台。
在制作人名单签下自己的名字时，路弯弯明显感觉到周遭更冷了。
她从人群中离开，轻轻哼笑了一声。
傲气、漂亮、新人。
一组连贯的标签环环相扣地让人轻易联想到娱乐圈的潜规则好戏。
安静一阵，周遭又不约而同地小声交流。
舟车劳顿，路弯弯本就疲惫，骨骼甚至开始不断对大脑叫嚣着。
大脑已然嘈杂，她便不想理会身边的蚊子叫，她压低棒球帽帽檐，拽来一张塑料凳子坐下。
不一会儿，大部分的制作人都来了。
圈内有头有脸的和导演、投资人等等在无形的酒桌上推杯换盏，不达眼底的笑意中互相试探对方有几分真心。
路弯弯没有加入，反倒是走到自己的跟拍助理身边，将礼物递给对方，轻松攀谈中明白了节目的流程。
“冲顶声云”是清音集团联合风旭视频举办的一档音综，采取全新的“艺人+制作人”模式，期望能让本陌生的两个人，在灵感的磨合与碰撞中迸发出新鲜血液。
环顾四周，路弯弯看到了不少在圈内有头有脸有实绩的男性制作人，没有一位女性。
这个敌情对她来说是兵家常事。
场务大喇叭提醒，路弯弯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录制场地。
场地宽敞，半圆形的阶梯，座位错落有致。
四周的场灯源源不断输送热量，高耸的吊杆话筒更平添了一份压迫感。
在场的制作人嘴上虽然不提资历年纪，座位划分却心照不宣。
路弯弯利索绕过人群，坐到最后一排最靠外的位置，摘下帽子，又放下刘海代替帽子挡脸。
刘海像是块盾牌，半遮住眼，才不会让人看见她眼底全无半分稚嫩，反倒只有自信。
开拍后讨论她的声音弱了许多，但依然窸窸窣窣。
蚊子变成苍蝇了。
唯一令她惊喜的是，音乐总监是一位严肃的女性。
对方眼风凌厉，却在和她对视时柔和一瞬。
虽然不知道缘由，路弯弯还是礼貌回应。
她利落地介绍：
“大家好，我是邵可颖，制作人排位赛，你们面前的面板即是答题板。”
说着，她控制着投影，“今天的比赛分两块，常识赛与乐曲题，大家放轻松，毕竟各位是我们诚挚邀请来的。”
此话一出，前排有人轻嗤，有人取笑。
一个人轻咳了一声，出言不逊：
“总监，您也是圈内人，该不会不知道圈内看的是实绩和天赋吧？这种用来应试的技巧，在座的前辈们可都没训练过啊！”
路弯弯知道这话不仅用来质疑竞赛制度，也是在暗中论资排辈。
她生生忍下一个冷笑。
同一战壕内的男人们此时正饶有兴味地等着邵可颖的回答。
邵可颖听到这话也不急，依旧站得笔直，“严先生，您的想法恰好与我一致，既然如此，有天赋的各位制作人自然不必担心一场小小的考试，您说，对吧？”
漂亮的回击。
路弯弯看向邵可颖。
对方眼里和她闪着同样的光。
质疑声渐弱，邵可颖笑着宣布比赛开始。
音效师立刻跟上，摄影师也都聚精会神。
路弯弯清楚无人关注自己，便放松下来。
题目设置精巧，难度渐渐提升。
前面题几乎无人做错，大屏上显示着你追我赶的分数。
直到一道国乐题的出现，让不少人乱了阵脚。
“请写出侗族大歌“嘎腊温”的汉语译名。”
现场一阵慌乱，路弯弯低头作答。
身边有年轻的制作人戳戳她询问她答案，她耸耸肩，做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前面几乎没人写出答案。
主持人本想象征性地让路弯弯所在的第四排快速走个过场。
“请第四排的制作人举起答题板。”
眼神快速扫过一片错误答案，主持人正要掠过路弯弯，却惊讶地发现平板上写着工整的答案。
——“童声大歌”。
没人鼓掌。
摄像师和打光师都是人精，立刻向着路弯弯拉近了镜头，打亮了灯光。
和此时冷静微笑的路弯弯相比，前排的男性们表现得格外滑稽，讨论声渐强，面上表情也都有些挂不住。
出现在大屏上的少女几乎素面朝天，面容清丽，杏眼像是一颗浸了水的黑加仑，黑中带着酸甜。
看到镜头来了，路弯弯略显羞涩地粲然一笑。
这一笑，让对手们一致觉得，路弯弯不过是撞了大运。
太纯良了。
只有寥寥几个工作人员发现镜头移开之前，路弯弯眼瞬间暗了几度，那双杏眼眯起来时闪着坚定的自信。
哪里是黑加仑，分明是刺激味蕾的酸杏。
常识题结束，原先的分数出现了差距。
路弯弯和几位制作人并列第一，前排已经开始提前祝贺了，没人回头看她。
她攥着平板边沿的手紧了又松。
乐曲题总共两题。
第一题直接上难度，制作组放出一段陌生的旋律，要求在场的各位用现场钢琴演奏。
此题一出，许多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这考的是绝对音感。
这道题几乎是下了死手，双手配合演奏，旋律长且难。
饶是有天赋的人，也必须配上绝佳的记忆力才能完成这段演奏。
播放完毕，抢答开始，全场静默。
路弯弯本不想出风头，但瞬时记忆随时间消散得太快了，她不得不抢。
在第一位制作人挑战失败了之后，场地沉寂了许久。
路弯弯终于拿发卡别好刘海。
她不再需要盾牌，是时候亮剑了。
她高高地、坚定地举起手。
手腕上的手镯滑落到小臂末端，与松松的串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响，在污浊的空气里像是清心的木鱼声，逼迫着前排装腔作势的男人们不得不回头。
主持人请她作答。
她站起身，手指轻拢发尾，迈着轻巧的步伐走下台阶。
路弯弯耳畔依旧是小声讨论。
坐上琴凳，路弯弯转头，大方又明媚地扫视坐在上面的制作人，“各位前辈，献丑了。”
眼底闪着光。
剑出鞘时的寒光。
前排的制作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坐得也更正了。
她放松地在琴键上架起标准的手型。
音符自然倾泻而出，萦绕在环形的录制场地中间。
少女一身黑衣，却在金色的射灯下被描上一层金边，圣洁又静谧。
自信微笑着的唇角和熟练弹奏的手指，无一不是在现场质疑者的脸上下了隐形掌掴。
仿佛这段旋律就是为她打造一般，一曲结束，所有人不用听主持人宣布结果，就都心服口服。
场内有细碎的鼓掌声。
路弯弯眉梢轻挑，向中央鞠了一躬便缓步走回座位。
主持人很快宣布了答案正确。
但是，紧接着，主持人讪讪笑了起来，“第二题，很抱歉各位，节目组事先没想到只有两位作答。我们有请刚刚作答的两位，说出这台钢琴需要调音的琴键。”
此话一出，引起现场不小的轰动。
没人想到第一题就已经是一道门槛，早已筛选了天赋稍逊者。
赛前挑衅的那人起身斜眼看她，神态满是不屑，“我认为是小字组的do。”
路弯弯抿唇一笑，也起立。
与对手的急切相比，她显得慢悠悠。
“前辈，我倒认为是标准C。”
说完，她微扬起唇角，直视对方。
她用眼神接住了对方的挑衅。
主持人被这气氛吓得忘记cue流程，半晌才想起，“恭喜路弯弯小姐回答正确！”
象征胜利的八音琴适时响起。
现场大乱。
鼓掌的有，质疑的有，不屑的亦有。
面上大多很不好看，却又苦于比赛过程无可置喙，讨论声最终演变成不屑。
路弯弯却没什么表现，对着迅速拉近的镜头礼貌性地勾勾唇角后轻抿了一口咖啡。
白瓷杯、浓郁的咖啡配上粉唇、杏眼。
怎么看怎么乖巧，仿佛刚刚面对挑衅冷静应对的不是她。
主持人比了个手势，场地中渐渐安静下来。
“大家一直知道，我们主打的就是戏剧性。那么接下来有请节目组打开集装箱大门，我们直击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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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位赛现场！”
集装箱门缓缓打开，制作人场地的集装箱对面赫然是歌手们。
路弯弯不知不觉间在桌下攥住衣角，少见地不自然起来。
幸而现场没人关注她，大家几乎炸了锅。
不愧是今年清音押宝的综艺，为了收视率豁出去了。
竟然将场地一分为二同时进行排位赛！
六十多个人面面相觑，显然都被制作组震住。
“各位，”
主持人卖了个关子，控制多媒体出现下一页。
“我们还没说过排位赛的积分的用处。”
不好的预感涌上路弯弯心头。
PPT上红色字体加粗写着——
本次组队将采取“扶贫”制度，“最高”与“最低”相配，以此类推。
她眉心一跳。
辛辛苦苦挣来的分数竟然被制作组拿来当作噱头。
敏锐的嗅觉让她觉得这制度必有蹊跷。
但为了录制，路弯弯生生忍下这口气，佯装平静。
有好事者提问，“主持人，麻烦给我们看看歌手组的排位呗？”
制作人们哄笑作一团。
显然都在等着看路弯弯这个黄毛丫头的笑话。
路弯弯知道在这种时候绝对不能露怯，她依然笑意盈盈地对着镜头。
屏幕上开始滚动歌手组的排名。
熟悉的名字果然居于前列。
路弯弯不清楚歌手组的计分方法，不敢妄下定论，只猜测与歌手实绩有关。
随着排行的下行，周围的嗤笑声愈发大了起来，直到滚动到最后一名：
那儿赫然写着路弯弯最熟悉的名字。
“No.36林杉89分”
紧随其后的是爆发的哄堂大笑。
“资源咖”、“怎么进来的？”、“这家伙不是被雪藏了吗？”
……
质疑声如浪涛般汹涌、此起彼伏。
刚刚还铁青着脸的制作人们笑红了眼。
路弯弯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
只有她知道，暑热与雨季正准备开战的6月，室内空调打得很足。
但她的脊背上、手心里，还是慢慢地沁出细密汗珠。
//
录制结束，制作人回酒店与自己的歌手见面熟络起来。
路弯弯则下定决心去找邵可颖要个说法。
“总监，”她站到邵可颖身边，“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邵可颖见到是她，并不惊讶。
两个人找了一处休息室，路弯弯掩上门。
她笔直地望进邵可颖的眼睛，“邵总监，请您告诉我，今天的组队制度是不是针对我？”
邵可颖声音微变，但还是看不出破绽。
“制作组不会针对任何人。”
“那好，”路弯弯决定换个问法。
“您不觉得让我——最高分制作人和最低分配对，是一件非常不公平的事情吗？”
她微皱眉头，一整天的憋闷和隐忍过久到近乎发酵的怨气堆积着，此时在胸腔里拧做一股，直冲头顶。
话抢先思绪从口中跑出——
“更何况是一个被雪藏了3年，前身还是做偶像的，所谓的歌手？”
她一字一顿，字字用尽全力、直击痛点。
对方的回答依旧。
/
平静了很久，路弯弯才终于走出休息室。
休息室外，外头的阳光在走廊里打下一片阴影，界限分明。
路弯弯深深呼气。
有人与她同时发出气音。
阴影里有个高挑的身形，一身黑衣，加之掩藏在黑暗中，更看不清神色。
他向着路弯弯的方向走了一步。
半张脸在极为优秀的骨相划分之下沐浴在日光里。
泾渭分明。
清亮的瞳孔里能看到路弯弯的身影。
那是一双让路弯弯一见便魂牵梦萦近六年的眼。
下一秒这双眼里结起寸寸寒冰，冷意逼人。
路弯弯分明站在阳光里，此刻却如坠冰窟。
手里的手机震动。
提示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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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极为低沉的嗓音恰巧与震动卡上节拍，共振叫她身心皆是一颤。
“原来路小姐对我，这么厌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