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程肃
    “小姐,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华春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从未见过许元熵笑成这样。

    “……我该怎么做。”许元熵泪眼婆娑,猩红的双眼里闪着迷茫的光。

    “我一开始一直不明白,想着京城人是不是惯了扑风捉影,不辨是非。”许元熵停住,胸口刺痛,强忍着泪水看向半跪在地上,忧心如焚的华春。

    她长吁短叹,接着道,“我该怎么做才能从这里出去,我好想怀安,想祖母……”

    主仆二人相顾再无言,许元熵抹掉眼泪,深呼吸调整情绪。

    院子里的桂花都开了,花香溢满园,夜里有点点萤火。

    这让无法入睡的许元熵多了些打发时间的行径,夜里不见月亮,唯有几只火虫于眼前飞舞。

    许元熵下意识伸手去抓,没去思量与之相隔甚远,理所当然抓了空。

    滴答——

    一滴雨水滴在许元熵的额头上,像被狗尾巴草轻挠了一下。

    顷刻间大雨瓢泼,华春被雷鸣惊醒,起身不见身侧有人,顿时心慌。

    “小姐,小……”

    “我在这。”许元熵拖着湿哒哒的裙摆跨过门槛,身上的雨渍附在皮肉与里衣之间。

    “不用担心我,我只是睡不着而已。”许元熵走到屏风后边换下衣物,屋里本是漆黑一片,微弱的火光慢慢亮起。

    “小姐,既然他们不将你放心上,你又何苦将他们放心上。”华春点了一盏灯,盖上灯罩,说道。

    许元熵从屏风后边走出来,轻轻歪了一下脑袋,“可是我就是想。”

    “你怎么还这么死脑筋。”华春真想掰开许元熵的脑袋看看,人都这样欺负她了,她还抱有期望。

    真是没救了。

    许元熵大概知道华春在气什么,便上前拉拉她的手,语气讨好,“我又不是傻子,可别把我想的那么蠢。”

    “我还不认识你吗?别人撞了南墙知道回头,你撞了呢不仅不知道疼还会怪自己头不够硬。”华春轻轻叹气,心中升起一种无力感,要是她的爹娘没出事,或许一切都不一样……

    “你头发怎么湿成这样。”华春瞧见许元熵根根分明的刘海,顺着看下去,发尾还在滴水。

    “快坐好,我给你擦擦。”华春一直到给许元熵擦干头发,这眉心都是不平的,嘴里不停碎碎念。

    许元熵也不嫌烦,乐此不疲回应她。

    竖日,天未晴,小雨绵绵。

    按理来说许元熵应去大院像柳春扶请安,但昨夜月衣来说,说是主母身子不爽,不便见人。

    可早些时候,许元熵又听见二鸳让许安窈穿漂亮些,两院不近,但是二鸳的声音就是传过来了。

    “真想去撕烂她的嘴。”许元熵反应平平,但是华春快气炸了,洒扫庭除时用了很大力气把雨水扫下去。

    “都知道她们有心,你何必动气。”

    华春听着这话莫名耳熟,“小姐,你不生气吗。”

    “……有一点。”许元熵手里拿着书,坐在小板凳上,身子靠着门。

    “你就是个受气包,还好意思说我。”华春瘪瘪嘴,挖苦道。

    许元熵将书本合上,故作生气,“我是受气包这事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呢。”

    “罢了,你也不喜欢我。”

    华春没忍住给许元熵翻了个白眼,不过这样也好,昨日失心疯般冷笑可吓把华春吓坏了。

    “华春,反正这府里也没人管我们,今日出去转转怎么样。”许元熵起身走到华春身边,眺望高处,雨水细如青丝,这时候出去定是舒服的。

    华春犹豫了一下,最后点头答应。

    “那我一起扫水,赶在巳时之前出去。”许元熵瞬间有了活力,夺过华春手里的扫帚,埋头扫水。

    华春轻笑一声,“又不是孩子了,出个门这么开心。”

    许元熵嘻嘻笑着,第一次和华春逛京城,想想就开心。

    仿佛这一刻她们在怀安,那段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

    什么偏心受委屈,真心被践踏都没发生。

    许元熵需要暂时放空大脑,让自己不要忘记:这里不是家。

    出门时遇上了王管事,他湿了半身,手里抱着一个蓝色锦缎的小包袱,瞧见四小姐出门欲上前,却止步,欲言又止。

    最后没正面碰上,王管事看看怀里的东西,也就没再多想四小姐出门的事情。

    “小姐,你真不去问问王管事要干嘛。”华春刚刚还不是很巧地和王管事对视上几眼,惊得华春连连压低了油纸伞。

    “问了可能就没法出门了。”王管事虽说和管家的主母联系密切,但最主要还是与相爷许容德交集更多。

    现在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他可不会放许元熵这个当事人出来。

    许元熵也看见了看门的那些人脸上犯难,但管他的,只要脚下步伐足够自信,他们不敢拦。

    “华春,你要记住,我再怎么不济也是相府四小姐。”许元熵既是说给华春听,也是在告诉她自己。

    “明白了。”华春似懂非懂……不对,怎么还让许元熵给说教了。

    活见鬼,许元熵长脑子了。

    “看来读书还真有用。”华春喃喃自语。

    “华春,里头在唱戏。”许元熵听见上次未听完的恨别归,眼睛冒光,迈不开脚。

    “小姐,这不太吉利。”华春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但是就传闻推测,定是被好色之徒纠缠。

    “没事的,这京城没几个人见过我。”许元熵拉着华春进去,在角落找到位置坐下。

    华春忧心忡忡,看着台下一片人头,真怕他们其中有人认出许元熵。

    许元熵像个没事人一样,认真听戏,这一幕唱的是秀才回乡,不见妻儿,心急如焚。偶遇乡人,才知妻儿早已是阴间鬼,忽闻山中哭泣,循声而去,只见孤坟……

    听到这里许元熵的表情甚是冷漠,她知道秀才的结局,升官发财,迎娶郡主,儿孙满堂,寿终正寝。

    幼时听为秀才感动,他终于苦尽甘来。如今看来,不过是他本来就想要荣华富贵,现在寻妻儿,不过是求个心安。

    许元熵无法与秀才的悲伤共情,这分明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不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许元熵突然起身,拉着华春要走。

    “小姐留步。”楼上下来一小厮,笑脸盈盈。

    许元熵看了他一眼,问道,“何事?”

    “我家大人想同小姐您叙叙旧,还望移步二楼。”小厮回道。

    “你家大人是谁。”许元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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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问。

    小厮顿了一下,连忙说道,“是小的没说明白,我家程大人想请小姐上去。”

    小厮见许元熵没有跟随的意思,便拿出一药瓶,“我家大人说了,小姐若是不愿上去,那便不上去。”

    许元熵这下确定了,这人是程肃,但是找她做什么。

    “……劳烦你带路。”许元熵思量片刻,松了口。

    许元熵刚进厢房,就被程肃的打扮给吸引过去——一身浅灰圆领,上面是大面积的绿竹刺绣,腰间那个眼熟的深蓝色荷包……越看越像自己院里边的。

    许元熵有点不舒服,自己今日这身素衣与程肃大差不差,不过有一点不同,程肃身上绣的绿竹,许元熵则是荷叶。

    也许是巧合吧。

    “四姑娘,好久不见。”程肃朝许元熵浅浅一笑,许元熵没什么反应,但是她身后的华春察觉不对。

    这什么程大人,怕是心怀不轨。

    “程大人找我,可是有事要说。”许元熵定定站在在入门两步之地,看了程肃一眼后便微微低头。

    “不必如此生分,你且先坐下。”程肃神情温和,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显得整个人气质温柔。

    “若无事,弟子便不打扰夫子听戏。”许元熵对程肃一揖,抬头要走时,程肃站起身,迅速道一声站住。

    “我只是想同你说声抱歉。”程肃情绪低落下去。

    许元熵抬头望向他,开口道,“夫子无需抱歉,倒是弟子要多谢夫子出手相助,否则今日弟子是没法下地。”

    “……日后有事,你可来找我。”程肃引以为傲的忍耐力在此刻被打碎了,他有一种感觉,要是继续等着许元熵主动找上门,只怕会事与愿违。

    他没办法耐着性子继续等了。

    只听许元熵拒绝地干脆,语气生分,“想必夫子也听了那些风言风语,若是可怜弟子,应当远之。”

    程肃听着不对劲,怎么许元熵一直把自己向外推,明明前世不是这样的。

    “你,不信我?”程肃克制不住去质问,许元熵只觉得莫名其妙,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何来信任一说。

    “夫子,弟子不过将事实说明。”

    程肃看着许元熵面无表情,眼底毫无波澜的样子。

    一阵凄凉将他掩埋,这是报复吗……不对,许元熵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她这样也不能怪她。

    那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厢房内陷入死寂,楼下的唱戏声隐隐约约传进来。

    [你这负心人还知回来!你那妻儿早已没了(liao)]

    [一别七年,哪怕写封家书也好。]

    [可怜他们孤儿寡母,一心记挂你……]

    “你说的不错,是我欠考虑。”程肃似泄气一般,言语多有疲惫。

    “至少将药拿走吧。”

    闻言,小厮提着药箱递给华春。

    许元熵扫了一眼,默默点头,然后对程肃道了一声多谢。

    “四姑娘,我们可有机会再聊聊吗。”

    许元熵不太懂程肃这个问题是为了什么,想了想回他,“恕弟子无能,不知道。”

    “……你回去吧。”

    许元熵走后,程肃一人望着窗外失神。

    到底哪一步走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