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贞一只手擦不过来,于是双手捧着许元熵的脸,笨拙着给她擦眼泪。一时间忘了要拿帕子。
许元熵抿着嘴下巴微微打颤,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这位声名狼藉的世子殿下。
“殿下,您这是可怜我吗。”
“不是可怜,是心疼。”谢贞的话轻轻敲着许元熵的心门,许元熵想起世子承认喜欢她这件事,那瞬间不觉激动,只是意思还有点期待。
“殿下为何喜欢我?”许元熵又问了一次。
“你很想知道吗。”谢贞有几分犹豫,要是都说出来,许元熵会怎么看自己呢。会不会生出仇恨,会不会不相信这份喜欢。
许元熵垂眸思量一番,再抬眼,从口中吐出个想字。
谢贞擦拭着许元熵的眼角,见她不哭了才收回手。粗糙的手掌湿|润,这让谢贞想起了逃亡时,躲到林间。那时母亲谢氏带着弟弟跑了,丢他一人在密林之中。
谢贞并不意外,可心里难免抽疼起来。
那天骄阳似火,他还是叫赵烊风的时候……
秦王南下处海贼,屡战屡败,朝着有人上书:秦王无勇无谋白白浪费强兵白银,不堪大任,应卸大任,自请罪受罚。
右丞相抓住这个机会私下让人挑衅秦王妃,秦王妃脾性火爆,果然中计故被人追杀。秦王妃无奈歇二子连夜逃出京城,想投奔谢家去却在路过怀安时遭了埋伏,车仰马翻,只得逃入林间。
母子三人只跟着一个侍卫,其余侍卫断后不知是生是死。秦王妃谢氏牵着小儿子的手跑在前边,大儿子跟着不敢跑快,万一刺客追上,他若是能拦上一会儿,母亲弟弟或许还能跑掉。
“烊风,你往那边跑,别跟着我们。”秦王妃突然开口,赵烊风愣了一下,还是听母亲所言。他独自一人在黑夜的林子中奔跑,侍卫没有跟来,母亲……好像不要他了。
赵烊风什么都知道,母亲从小就不喜欢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换来母亲的夸赞。
生死关头本不该想这些,可是孤零零一个人在漆黑中摸索着逃跑,害怕,失望,委屈……无数负面情绪将他包裹着。
平日里那些冷言冷语不断的放大再放大。
扑通一下,他崴了脚滚下山去,脑袋磕了石头顿时头破血流。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女孩哭啼声吵醒。赵烊风艰难地睁开眼睛,只看见身边坐着一个小女娃,女娃哭得伤心上气不接下气。
赵烊风抬手要去给擦眼泪安慰她别哭,却看见自己一手都是血,黏腻的手上还沾了枯草泥土。
“呜呜呜呜……元宝,我要元宝。”小女娃哭着哭着喊出声,赵烊风心惊伸手捂住这女娃娃的嘴。
万一追杀之人还未走远,这不小的动静会让他们二人都丧命。
小女娃泪眼婆娑,盯着突然坐起的血淋淋的人被吓得打嗝。
赵烊风头疼起来,这碍事的女娃是想找死不成。
沙沙——
不远出的草丛在抖动着,似有活物在其中。赵烊风随手摸了块石头攥在手里。
“阿玉。阿玉。”
一个五六岁大的女娃娃从草里钻出来,这女娃长得水灵,五官小巧玲珑,两个眼珠子似葡萄。二人四目相对时皆是一愣。
“你,你放开我阿妹!”许元熵一脸胆怯,却跑上前用脑袋撞开赵烊风,夺过哭得稀里哗啦的阿玉护在身后。
“我,我不怕你。”
许元熵脸上惊恐,说话都颤抖起来。
赵烊风悬着的心稍稍放下,被许元熵这模样逗笑,“若不怕就别抖。”
许元熵咽了咽唾沫,没有不理睬,转身看看阿玉哪里伤了。一嘴的血看着许元熵胆战心惊,扯着衣袖给阿玉擦干净。
“元宝,我怕。”阿玉在林间迷路遇上这个血人,吓得两腿发软走不了路,半天不见许元熵便哭喊起来。
许元熵拍拍她的背说不怕不哭了。待阿玉冷静下来才转身看向这个血人。
“你是何人。”
“不想死的话就快带着她赶紧走。”
许元熵眨了眨眼睛,没想到这看着大不了自己多少的人会说出这种话。
她稍作思量,背起阿玉就跑了。
赵烊风看着许元熵离去的背影,无甚想法,躺回去呆愣愣地盯着天空看,树枝繁茂,故看不见多少白日。
母妃和阿弟有侍卫相送,许是安全的。那自己呢,在这里等死,等着头上的口子把血放完……这样似乎也挺好的。
就是可惜了那些光阴,一本接一本的书卷留在脑子里,现如今都要随这鲜血流走。
赵烊风认命般闭上眼睛,微风徐徐,耳边又有了沙沙声。
“你是山脚那个村里的人吗。”
赵烊风听见方才那女娃的声音,意外地睁开眼睛,就看她已经蹲到身边低头看他,恰好对视。
“你是不是脚滑摔了。”许元熵又问。
赵烊风怔愣半天,才犹豫地回她是。
许元熵于是从挎囊拿出纱带给这血人简单处理了头上的伤口,又问他能不能自己回村子。
赵烊风打量着眼前这个小身板,就是说不能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谁料许元熵见他不说话以为是难为情,便一把拉起他,将他的胳膊扛着,给他支持点。
“这样可以走嘛。”
“……”
赵烊风看着这个矮他半个头的女娃,力气竟然不小。
“你不怕惹麻烦吗。”赵烊风忽然开口,虽说为了逃命换了粗布麻衣,看似寻常百姓,但这伤势出现在这种山喀拉里,她就不觉得奇怪吗。
“先前牛大哥上山摔了,断了一条腿,牛大娘哭得不行把眼睛哭瞎了。我听大夫说,若是早些带来,估计还保得住。”许元熵有条有理说着,“你要是因为晚了变成傻子,你母亲会很难过的。”
赵烊风苦涩地笑了一下,会难过吗,如果死了肯定会吧。但是不至于像她口中牛大哥之母那般痛彻心扉,“你叫什么名字。”
“我?”许元熵抬头看他,见确实是在问自己便回他,“我叫许元熵,他们都叫我元宝。”
赵烊风笑了笑,叫了她一声元宝。许元熵刚要开口问他叫什么,就听见阿玉的哭声。
才把阿玉安置在大道上,她怎么又跑回来了。
许元熵一心为阿玉着急没有发现不远处有一行人,赵烊风拉着许元熵要跑。许元熵挣开他的手去找阿玉。
阿玉就在眼前,却见一只利箭刺穿她的心膛,瞬间,许元熵耳环嗡嗡作响。她跑向阿玉,将她抱在怀里,颤颤巍巍地不知如何是好。
“元宝,我……疼……”阿玉哭得没了泪,小脸渐渐苍白。
这时赵烊风折返回来,拉着许元熵要一起跑。许元熵失魂落魄找不着北,脚下没什么力气,无措地看着赵烊风。
“……你快跑,我要在这看着阿玉。”许元熵对赵烊风说道。
“你会死的。”赵烊风恨铁不成钢,见许元熵一张小脸已经白了,不忍多语。拽着她强迫着一起跑。
许元熵背着阿玉往山下去,但赵烊风要往密林深处去。
“阿玉要死了,我不跟你一块了。”许元熵忍不住哭出来。
赵烊风一愣,见她背上的小人其实早已经没了生息。
“她已经死了,你得跟着我往里边跑才能活命。”赵烊风直接将残忍的现实搬到许元熵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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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清泪从许元熵眼里流下来,她分明还感觉到背上阿玉是暖的,怎么会死呢。
早知道就不和华春赌气带阿玉出来玩了,阿玉要是真的没了那许元熵也不想活了。
“你跑吧,我在这待着,等那些人来。”许元熵哽咽并停下来。
赵烊风心里也清楚,就他们这个速度再怎么跑也跑不掉。因着自己让这两个女娃受了无妄之灾,赵烊风心中愧疚又无能为力。
待刺客追上来,许元熵心如死灰却还是对赵烊风道,“你快跑,别死了。”
赵烊风最后只记得许元熵抱着那个小女娃,她被刺客抓到踩在脚下怕她跑了,仔细一看方知抓错了人。后又见许元熵左边脸都是血。
后来过了很久才知道,许元熵骗了那些人指了反方向,后被报复,匕首欲要刺穿她的脑袋,好在她躲开了不过刺伤了眉尾。事后还是留下一点疤痕,时间久了成了一颗痣。
后听闻是被一行砍柴的村民救下。
爬山涉水回了京城后,赵烊风才知晓只有自己活下来了……
不知何时,有传闻道秦王府出了个泯没人性的家伙,为了王位对兄弟痛下杀手,被王妃发现,那不是人的东西竟然将母亲一并杀了去。
无论赵烊风如何辩解,无人信他。被迫回来负荆请罪的秦王赵禹知此事后得了失心疯,当街痛骂赵烊风,与之断绝父子关系,无论死活都不得再入皇家。
于是赵烊风成了谢贞。
谢贞被赶出家门之后外祖父接他回了谢家,安生一段时间便与外祖父上了沙场,过了十四才重新被认作秦王世子——这一年赵禹出家,谢贞被皇帝带回。
谢贞回了京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查怀安许府的事情。看着手下收集开关于许元熵的事情,谢贞看得心中难受。
谢贞在风言风语中被父亲唾骂被世人职责,但尚且还有外祖父解忧,可她许元熵在辱骂挨打中无人相助,就是有她祖母也没法护着她。
祸源在他谢贞,是他害了她……
“我也不是一下就喜欢上你的。”
烛火轻晃,风从缝隙里钻进了灯罩。谢贞再伸手,指腹揣摩着许元熵左边眉尾的黑痣上,“这是因为我才留下的。我一开始只是想要还你恩情,你还记得吗。”
许元熵心里咯噔一下,双眼写满了不可置信,“……是,你?”
“是我,是我害了你受冤枉,害你的阿玉被人杀了。你可以恨我可以杀我,但求你别离我太远。”谢贞的手转而去牵许元熵的手,仿佛下一秒许元熵就会消失不见。
他低着头不敢看许元熵,她现在会是什么表情,一定是憎恶,毕竟她那么喜欢那个阿玉。午夜梦回时,总能听见许元熵喊阿玉。
“殿下。”
这一声殿下十分清冷,让谢贞的头更低几分。
就听许元熵接着说,“那你是因为愧疚才喜欢我?”因为阿玉才有了世子这份喜欢,这是许元熵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是。”谢贞感觉到许元熵话语里的绝望,她误会了,不是她想的那般。
他赶忙接着说,“我是因为与你朝夕相处才生出情意,因你沙场为我奋不顾身才想顾你半生。”
“绝不是因为这份恩情。”
许元熵沉默下来,透过面具,她能看见谢贞的焦急和真诚,只是……
“殿下,还请给我些时间。”
阿玉是她心里跨不过去的坎,她才那么小,日日跟在自己身后转悠,是许元熵在怀安第一个愿意待她好的人。
许元熵掩面而泣,不愿再语。
谢贞起身走了,关门时透过门缝凝望着许元熵。她摇摇欲坠,安静的,孤独的,似要碎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