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拆伙
    下周三,城市对角线的另外一头,断头路临街铺面,三间卷帘门打开,一排汽车掀开引擎盖,靓蓝色尼桑被举升机推到离地四十公分的高度。

    蒋森提张户外椅坐在车前,左手果盘右手茶,跟小严闲聊。

    “今晚国安打成都,叫上金荣吃小龙虾?”

    小严从车底下探出个头,额上油污污的,“荣哥恐怕不得行。”

    “怎么了?”

    “荣嫂有了,荣哥下班前洗好几遍澡,怕熏着嫂子。”

    “哦——咋个没跟我说?上周才碰了。”

    “荣嫂怕不准罢,森哥你就当不晓得,别说是我说的。”

    “你小子挺谨慎嗦!有你荣哥的风范,接到——”

    蒋森一抛,番茄滚到他怀里,小严拈起来就吃了,很甜。

    “这回撞的有点凶哦,壳子都要换。”

    小严爬出来换个扳手,又钻进去。

    “还好吧,就蹭掉点儿漆。”

    “金属板都露出来了,要进烤房。”

    “补漆笔不行嗦?”

    小严在车底叮叮当当敲了一转。

    “不得行,清漆、色漆、底漆刮完了,那么长,能补嘛我就给你补了。”

    “烤房八百哇?钱嘛小事。”

    蒋森抖腿。

    “六个小时,我哪有时间等哦,一天交租,嘁——晦气!”

    小严压低声,“那照老规矩?反正我刚换了辆奥迪。”

    “你小子够意思,晚上我请。”

    说定了,小严开举升机放车子下来。

    电路板太旧,稍微震动,两只远光灯打闪,晃得蒋森闭眼。

    六年跑了七十八万公里,大修小修了几十次,坑坑洼洼,保持表面油漆完整是平台的硬规定,其实全车烤漆也没用,车是臭的,客人一上车就翻白眼。

    “慢到——”

    一只大手摁住车头,卡得举升机不上不下,嗡嗡停住了。

    金荣人高马大,挂件破旧的橙色跨栏背心,鼓囊囊的肌肉,右臂上一道贯穿的陈旧伤痕,疤疤癞癞,像坟起的山丘。

    “哪刮的?”

    蒋森撇嘴,“就你门口。”

    小严闷闷出声帮腔,“跟我刮的。”

    “奥迪啊?”

    小严刚换的五成新二手奥迪就在后面,他帮着收的车,里程表,发动机,全车腻子胶,油漆,都仔细挑过,摸着看过一遍,表面毫无瑕疵。

    “刮哪儿了?《交通事故认定书》拿来我看看。”

    小严站着不动,“荣哥,你不晓得嗦?”

    金荣懂了。

    “他又打我的旗号?”

    两个都不吭声,把蒋森盯到。

    蒋森整盘蓝莓倒进嘴里,呸地吐了。

    “日你妈,好酸哦——”

    金荣拉下探照灯,查看尼桑右保险杠的下沿,磨损处不大,但挺深,带鲜红的漆印。

    “蹭的啥子,大货?怕高速罚哇?”

    转过来又问,“你住旧厂街,上我这儿修车,不嫌远啊?”

    蒋森嘿嘿一笑,“照顾兄弟生意不行?”

    前头有人摁喇叭,金荣懒得废话,回身指小严。

    “你娃长点儿脑子!”

    小严疾步离开,被蒋森揽住肩膀亲昵地叮嘱。

    “晚上喝酒,别忘了!”

    扭头音量放的格外大,唯恐其他小工听不见。

    “金荣,小严跟你五年了?这还不算自己人,你搞这种事情还瞒到他?”

    ——咣当!

    一把旧扳手扔在他脚前头,差点砸着,“啥子事?”

    “我碰瓷儿,你定损,骗了钱——”

    话没说完,金荣胳膊肘拐过来,打得他住了嘴。

    蒋森龇牙咧嘴捂住下巴,丝毫没有怯色。

    “有本事分赃时动手!说钱脏!”

    “你车开走!”

    金荣也有火气,“老子没嫌钱脏,嫌你脏!”

    话里有话,意在言外,人脏活该有报应。

    蒋森的怒火一下子飙上大脑,不过他这个人从来不冲动,尤其面对金荣,反而更阴阳怪气了。

    “你跟我装清白?五五嫌少,外头找个傻子四六分,跟我拆伙?”

    蒋森收敛笑容,一字一顿,更像威胁了。

    “这是最后一笔,你别忘了,上船容易下船难,你做了,一辈子撇不清——”

    金荣猛抬头,表情惊惧而惶恐,干巴巴瞪两秒,垂下去了。

    蒋森知道自己又赢了。

    这时前头传来吆喝,“荣哥,有人找!”

    “——艹!”

    蒋森扒着车头飞快闪了眼,白衬衣灰西裤,又是莫安生!

    “阴魂不散!这女的你当心点儿,快快!把我车盖上。”

    金荣抓起脏兮兮的帆布一甩,灰土飞腾,从头到脚盖住尼桑。

    蒋森耳边比个六,“别发微信,打电话。”他从后门跑了。

    金荣套上外套迎客。

    他身材十分魁梧,但长相并不凶横,遮住肌肉伤疤,浑身匪气收敛大半,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

    他做足了心理预期,没想到莫安生没提保险,打听两句保养价格就走了。

    “姓蒋的再来,你们别接活,别给果盘饮料,也别喝酒。”

    金荣盯着她的背影,边擦手边交代小严。

    小严意外,“荣哥,你们不是十几年……”

    “十几年前就是他害惨我了,你跟他混,迟早要倒霉。”

    收回目光,小严耳朵上别的,上衣口袋冒出来半包,都是蒋森的硬天子,前台小妹也照例手捧一杯霸王茶姬。

    “他的奶茶也别喝,下次你就说减肥,不要。”

    金荣走了。

    小妹碰碰小严的胳膊,“你不说他是老板的好兄弟么?”

    “是啊,这个店刚开始全靠森哥两口子带客人。”

    “真掰了?”

    小妹依依不舍嘬最后两口。

    “哎,我真倒霉。”

    小严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蒋森回的很快,“他心里有气,我理解,你听他的。”

    小严松口气,跟小妹说,“森哥人挺好的。”

    低头又收到一条,“那女的走了吗?”

    “走了。”

    “下次她来你告诉我一声。”

    不出蒋森所料,第二天中午莫安生果然又来了,还带了好几个人。

    打头的女警跟她有点像,白皙高挑,重庆妹子嘛,身材火辣,目光犀利,但是打扮朴素些,跑步鞋、户外衣,挂战术腰包。

    “我们是重庆市江南区经侦支队的,找你了解一下情况。”

    小严一下子傻了,“啊这,警官,我没犯法。”

    “当然,定罪之前,没有任何人能说你犯法。”

    她掏出一摞打印出来的文件,订书机订成两份,一份是《证人权利义务告知书》,一份是《嫌疑人权利义务告知书》。

    “但是回答问题前,请先阅读一下这个。”

    小严字都认得,但满脑子胡思乱想,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去理解文件。

    莫安生站出来,“能不能让我问两句?”

    两个警察一起看向报案苦主,普安保险的薛经理。

    女警说,“你问吧,不要问假设性问题。”

    又叮嘱小严。

    “这不是讯问,只是询问,当然我们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小严不懂其中区别,错愕慌张地点头,“是,是是。”

    “你不要这么紧张。”莫安生先笑了一下。

    “有辆蓝色尼桑,车主叫蒋森,最近有好几笔跟公交车的剐蹭,都是通过你们店定损,向普安保险理赔,支付维修费用的,目前我们怀疑是骗保。”

    逐渐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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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语气。

    “就是保险诈骗,既有民事赔偿责任,也有刑事责任,金额较大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一万元以上十万元以下罚金……”

    “这就算诈骗?!”

    小严吓一跳,怎么会这么严重。

    “当然了,车辆剐蹭维修,金额一般不大,但定罪是看累计值,现在,我们想看看他在你们店的全部维修记录。”

    “有,有的。”

    小严翻了好几下,从抽屉最底下抽出两个红底黑边大硬皮本,手划的表格线歪歪斜斜,记录倒还算整齐,有司机姓名,车牌号,车型,定损类型和金额。

    莫安生礼貌地问,“能给我看看吗?”

    女警眼尖,“诶,不止一个司机参与呢。”

    “对,这个理想L9是专车,赔付金额高,比亚迪这两起也很可疑,但只有蒋森,单四月份就出了八次事故。”

    莫安生看看小严,“你老板去哪儿了?”

    “去,去街上买点东西。”

    小严年轻没经过事,汗流浃背,一个劲的抹。

    莫安生安慰。

    “骗保是经济案,照数赔偿也许能和解,毕竟我们保险公司的目的也不是抓人,但警官很忙的,要不然你通知你老板回来?”

    金荣到场时,几个人已经在他二楼的办公室坐下了。

    薛经理正在吹嘘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验,警察勉强听着,小严和其他几个小工则战战兢兢,面色惨白,恨不得双手抱头蹲地上。

    金荣先指小严。

    “你们下班罢,我车没油了,你去帮我加趟油。”

    小严不敢动,小声问,“警官——行吗?”

    “你们打杂跑腿,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老板我负责。”

    金荣的语气很淡,但掷地有声。

    薛经理露出钦佩之色,警察更多的是诧异,经济案不太有这种人物,小混混打群架才来这一套,说是顶罪,其实警察一查,清清楚楚,谁都跑不掉。

    还是莫安生领衔提问。

    “这个主意是谁提出来的?蒋森?”

    金荣摇头,“我听人说的,喏,你看——”

    他调出微信群递给莫安生,但她没看,直接转交女警。

    “你搜索聊天记录,搜‘公交’,哦不,搜‘吃香的喝辣的’。”

    女警搜‘公交’,结果好几十条,骂骂咧咧,都和保险无关,荤段子间杂着议论漂亮风情的女司机。

    皱皱眉重新搜索‘吃香的喝辣的’,果然只有寥寥三四条,其中一条是羡慕公交司机铁饭碗,也有人反驳,说他表哥开公交,这两年效益不太好,工资断断续续。

    就在这段聊天底下,紧跟着有人提出碰瓷公交的主意,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很热闹,甚至有人说,这算劫富济贫。

    “你当时没说话?”

    “对,我事后才看到的,他们都聊完了。”

    莫安生问,“那你最开始是拉哪个司机干?蒋森么?”

    “我跟蒋森不熟,最早跟小刘提的,他开比亚迪,他那个平台不好,车贷太重了,但是他胆子小,我提了几次都没敢。”

    莫安生听到不熟这句,看他一眼。

    女警问,“你跟好几个人提过,但只有蒋森答应了?”

    “对。”

    女警好意提醒,“那你就是主谋。”

    金荣本来很配合,听到这句却把脖子一梗,硬邦邦撅回来。

    “最多就是个碰瓷儿,我提了,又有路子,谁乐意谁干呗。”

    “所以蒋森干的最多,不是因为你俩最熟,是因为他胆子最大?”

    金荣不齿,“他最贪。”

    经侦收队,女警说,“笔录要在办案中心讯问室做,录音录像才有效力,所以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金荣指她战术包开玩笑,“不用铐着吧?”

    “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