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有人想灭口
    ——轰!窗外忽然一声闷响。

    莫安生慌忙抬头。

    尼桑不见了,水面翘起一个幽蓝三角,像鲨鱼的鳍,正在慢慢下沉。

    她攥住项链吊坠捅到嘴边,沉沉几秒过去,才克制住救人的冲动,松开手,是一只小巧的电光紫口哨。

    触亮手机屏幕,先检查拍摄效果。

    还好,光线充足,背景空旷,尼桑的靓蓝色在碧波衬托下明亮照眼,整个落水过程非常清晰,尼桑从画面左下三分之二处进入,涟漪层层激荡,去向画面正中,取景构图标准的像摆拍。

    她颤抖的手紧紧卡住手机框,一秒,两秒,三秒。

    钓鱼老头猛地一抽,甩开草帽大喊。

    “救人啊!哎哎,有人落水了!”

    但落水者并没有傻等人来救他,蒋森从距离车尾七八米的地方冒出来,两臂交叉挥出水面,用娴熟的自由泳姿逃生。

    莫安生关掉视频拍摄,保存文档,收起三脚架和备用机。

    短短几分钟,热心群众从四面八方冒出来,聚在她车边大发议论。

    一个说,“好险哦!亏得他会游泳。”

    另一个替人心疼,“车就完了唦。”

    莫安生定定神,先看微信群,没什么异动,人数稳住了。

    私聊里diamonds很简洁,“有钱一起赚(握手)。”

    “什么意思?”

    “我帮你收房,这些人我搞得定,但是产权分我30%。”

    “凭啥子?”

    “不白占你的,我出20%的钱,占30%的股。”

    莫安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摁熄手机。

    上车,检查行车记录仪的画面。

    这个机位缺失部分信息,但时间线完整,尼桑从画面边缘的坡道加速,一头扎进沙堆,顿时飞沙走石,车子失去方向感,对角线从右上角栽进水里,翘起的后轮能看出明显的刹车空转,最后落水的瞬间只拍到车屁股,没有车头。

    莫安生摇下车窗,放大音乐,兜个大弯,从蒋森上岸处滑过。

    七八个人围着他,拍背的拍背,递浴巾的递浴巾,有人对手机狂吼。

    “救援要快点唦!沉到底人家车子都捞不起来了。”

    她摇下车窗哑声问,“怎么了?”

    蒋森浑身湿哒哒,两手撑着膝盖狂咳,看来没什么大碍。

    他看她一眼,眼神空洞疲惫,没认出来。

    “那个坡——我叫他们莫把沙子堆在那儿,挡路,哪个都不听!姑娘你当心点啊,千万莫从那头走,轮子打滑,你看水里这个车。”

    热心大妈骂骂咧咧。

    “报警没?保险打没?人家电话都么得了。”

    周围一片响应,“打咯打咯,我们帮到打咯。”

    蒋森虚弱地捂着胸膛,磕磕巴巴提醒。

    “你们把那围一下,莫害别人。”

    莫安生有点无语。

    后视镜里,大妈提个扫把,三两下打扫干净坡道,这下好了,事故现场被破坏掉,做不了专业勘验,单凭视频,根本无法证明蒋森自导自演,蓄意骗保。

    她一路琢磨视频还能派上什么别的用场,顺着来路开回市区。

    路上没什么人,田连阡陌,笔直的县道一览无余,莫安生停在红灯下,翻了几下包,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索性提着底部整个翻过来一倒。

    一大把各式各样的药物混着手机,像通往结局的一条条岔路。

    莫安生情绪亢奋,吞了颗控制交感神经的药,摸脉搏慢下来了,吸吸鼻子又点了根烟,挑出一个手机。

    “考虑的怎么样?”

    不等对方回,“我这边卖家谈的差不多了,缺合伙人。”

    绿灯她不走,闭着眼,沉气数秒,一,二,三……

    第十二秒回信来了。

    尹从辉说,“?这么着急?我要打听打听。”

    离之前见面还不到两个小时,是个人都要怀疑。

    “住建?明跟你说,宋局就是我的关系。”

    趾高气扬的派头镇住了尹从辉,直到开进市区前的收费站,莫安生才看他回了个不痛不痒的,“好的。”

    她打开音乐,跟着强劲的节奏拍打方向盘。

    **************

    另一边,蒋森拧干衣服,等定损员和交警到场。

    钓鱼老头和热心大妈一左一右,替他应对重重询问。

    天热,路滑,没看见有坎儿有坡,手刹放晚了心慌……总之有理有据,堆沙子的村民被交警喊出来,严词教育了半个小时。

    最后问蒋森:走保险,还是私了?

    蒋森大方挥手,“走保险。”

    交警很满意,拍他肩膀。

    “好,那不调解了哈?就是意外。”

    一切顺利。

    蒋森蹲在路边夹着烟问定损员。

    “能不能搞快点儿?我等到买新车。”

    定损员是划片儿的,不认得他,口气有点生疏。

    “再快嘛,你那么大金额,总要十五个工作日。”

    “哥!我等不起,跑车滴,一天睁眼欠公司三百块,来来,抽烟。”

    烟泡了水,但是硬天子。

    定损员瞥一眼交警,“要他们出《事故认定书》。”

    “我这不涉及别人,不用调解的嘛。”

    “你还修不修?”

    蒋森嗤地一笑,指荡在水上的蓝色尼桑,沉到只剩一拳头。

    “这还修?修完了我敢开,你们敢承保不?你敢我就修。”

    定损员笑出了声,接过烟想了想细节。

    “你是哪家平台?”

    “都开,哪边单子好走哪边,莫得办法,赚钱好难哦。”

    “我就是个跑现场的,后台要审,要核,总要几天。”

    蒋森眼灼灼把他盯到。

    他头发快干完了,一绺绺扭着,小卷儿变偏分,黑油油的皮肤,眼袋很重,不堪生活重负的样子。

    “帮帮忙嘛。”

    求人的口气油滑又带点软弱。

    定损员摊开手,“最快最快,三个人要签字。”

    “哥!我叫你哥!”蒋森曲起膝盖,拱手晃晃像拜神。

    “我尽量给你跑,好吧?”

    “五天!哥!我真的,五天跑不起来,家里没得饭吃。”

    都是男人,懂。

    定损员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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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行嘛,加个微信,批了我跟你讲。”

    蒋森千恩万谢。

    “哥,我三个手机都在车子里头,再便宜嘛也是钱,哎,又要买,只有回去拿电脑加你,我记下你手机号嘛。”

    说定了,蒋森请他帮忙叫了辆出租车回家,车子上了县道,两边白杨树刷刷后退,村委会看不见了,他心情一片晴朗。

    “师傅,放点音乐唦。”

    撩起上衣往肚皮摸,扯出一截保鲜膜带透明胶,撕吧撕吧,掏出手机,好几个未接来电,蒋森拨回去,口气显摆。

    “老婆,搞定了,等到收钱。”

    却没等到预期中的亲昵欢呼,反而是莫名噩耗。

    “啥子?他疯了嗦?”

    扒住司机座椅,“师傅,开快点。”

    “你别让他来!发疯回他家发去,十五年前大家说好了,保他,他惊惊抓抓干啥子?胆子一咪咪小,老子跟这种人绑到一起倒了血霉!”

    边骂边查看通讯记录,金荣有三个未接来电,尹从辉也有。

    事情都堆到一起了,蒋森烦的不得了,忽然发现一条未读短信。

    这年头谁还用短信?

    点开,蒋森遭一记电棍打闷了,整个人僵硬得坐直。

    “他有没说为啥子突然要碰头?”

    蒋森两手打颤,但还抱一丝期待,可随着对面的回答,期待落空了。

    “那你收到了吗?”

    “嗯。”对面的女声很低,但很确定。

    蒋森难以置信,猛提高了音调,“他们呢?都收到了吗?”

    “我们这几个有联系的都收到了,安岳不知道。”

    蒋森一颗心直往黑暗中沉。

    早说定了,尽量不联系,实在要联系单线联系,但听卫蔚的意思,他们刚刚已经互相确认过了,恐惧和忌讳反而像一张蛛网,黏住四散逃窜的昆虫。

    就在这时司机一脚急刹,蒋森猝不及防,上身猛地前倾,被安全带重重拉回椅背,手机脱手,滚进副驾缝隙。

    女声外放出来,很镇定,“落雨点了,你慢慢走,我应付的来。”

    “诶,你没得事罢?”

    司机有点慌,放下手刹返身查看。

    蒋森没听见似的毫无反应。

    “撞傻了嗦?”司机呼起五指在他眼前猛晃。

    “老板儿,你要不要紧?去不去医院?”

    蒋森脑子里没有任何思绪,只有一片空荡荡的白色。

    虚空里卫蔚低哑的安抚还在继续。

    “听到没?我应付的来。”

    “晓得了。”

    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语声虚弱,那边根本听不见。

    司机解开安全带,弯腰往脚下掏摸,找到手机递给他,那行字于是避无可避地又耸到蒋森眼前。

    “我知道那年夏天你们干了什么。”

    蒋森浑身发抖——外人怎么会知道?

    知道当年,还知道现在他们每个人的手机号。

    他忽然打个寒颤,拢起手机提醒卫蔚。

    “有人想灭口,你当心点。”

    卫蔚一瞬间领悟了。

    “那你千万别回来!他们最恨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