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曼寸步不让,“爸你再生气我也要提醒你凡是量力而行,不能因为一时的风光面子将忠言逆耳当成屁!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娘家提醒你如果你不听劝告,到时候出了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个受着吧!”
“你你个逆女!”苏宏广气得面色微红呼吸急促,伸手指着苏曼气得够呛。
“怎么了这是?”在厨房做饭的田素兰,闻声拿着锅铲到客厅问。
“妈,你也是!”苏曼转头看着她眉头紧皱道:“你们初中老师缺你一个吗?你为什么非要上赶着去教书?你以为你教书育人,教育出来的全是人才全是国家栋梁,全都知道感恩?错!那些学生教出来,一半都是品性败坏的社会害虫!你辛辛苦苦教他们读书希望他们能学到更多的知识,走向未来广阔的大道他们却记着你偶尔严厉惩罚他们的行径,记得你让他们不舒服的每一个瞬间。将来有机会,他们会把这些事情鸡毛当令箭,变本加厉对付你!你教那么多年的学生,就算每年只有一个人想对付你这些年加起来有多少人?你报之以歌他们却报之以恶你如果跟爸一样听不进我的劝到时候你们出了事你们的死活我不会管!”
她说完也不管苏家人是什么脸色饭都不吃拎着自己的布包气哼哼地摔门走了。
苏家人听她摔门摔得震天响一同陷入沉默。
好半天休息在家的苏沐道:“爸、妈小曼脾气是急了些说话不好听可她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说这种话的人。一定是她在军中收到什么风声可能对你们不利这才三番五次劝说你们提早退休。”
放学在家的苏婷也道:“爸妈听大哥二姐的话准没错他们都是你们的子女是不会害你们的。照我说你们都辛苦半辈子了何必再为了那些虚无的东西再执着提前退休也好在家帮大哥大嫂带带孩子种种花草何乐而不为。”
向来寡言少语的韩秋慧闻言抱着吃饭不甚老实的小女儿笑了笑低头给孩子喂饭没吭声。
她跟苏沐是自由恋爱结婚嫁进苏家也有八年时间了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了大女儿媛媛三年后又生了小女儿馨馨公婆都有自己的工作她跟苏沐也忙不过来俩孩子白天的时候大多交给两个小姑子带或者送到她的娘家请她娘家父母带
她倒没什么怨言她的出身不大好外家是资本家虽然在建国后主动上大部分的财产当地政府也没有对她的外家做过多批判。但成分血统在那里她是资本之后
,成分想改也改不到哪里去,当年苏沐跟她处对象,要跟她结婚之时,公公一开始是不赞同的。
后来是苏沐坚持要娶她,闹出不少事端,公公这才松口,两人如愿结婚。她是没有资格立场,说公婆任何话语的。
三个儿女都站在同一条战线劝说,让苏宏广有些心梗。
他何尝不知道局势越来越严重,可他实在放不下好不容易高升的权利地位,面对儿女们的劝说,他犹豫万分,最终选妥协。
苏曼离开苏家以后,想到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日子一直过得心惊胆战,又昏昏沉沉。
她说话越来越谨慎,穿得衣服越来越古板陈旧,每天都在检查工作的地方和家里有没有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东西,连她最爱喝的咖啡都在最短的时间喝掉,销毁所有关于喝咖啡的用具,以免被人借题发挥。
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整天木着一张脸,看起来死气沉沉。
其他人都以为她是担忧打仗的丈夫才会如此,都感叹他们夫妻情深,还有不少人来劝解苏曼,让她放宽心,好好的过日子。
只有姚燕红敏锐地发现她的不对劲,凑在她身边问:“苏科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最近变化这么多。
苏曼望着眼前拥有一张漂亮面孔的姚燕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姚燕红最近这段时间也穿着朴素了很多,也没像以前那么爱说话了。
她无心观察姚燕红的变化,只忧心未来,面对姚燕红的询问,她闭口不言,姚燕红讨了个没趣,兀自工作去了。
时间渐渐推移,1966年5月,中央召开一场会议后下达一份文件,以首都为首,开始动乱起来。
全国各地的人们在报纸上看到新闻,开始躁动不安,但还没有大面积的动作。
到了六月,一份关于清扫牛鬼蛇神的文件,一份关于改革高等学校招生的通知下来,这场运动开始正式拉起序幕。
六月的天,天热异常,整个磐市跟全国各地一样,到处充满躁动不安的气氛,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炸。
磐市和其他地方一样,以学校为首,开启混乱的篇章。
无数初高中大学同学响应造、反、号召,一个个争当孙悟空、革、命者,发誓用自己的生命热血维护伟人,跟着伟人干、革、命。
他们自发停课,整天在学校墙上通道黑板等等地方,张贴列举老师们的罪状大字报,拿着红白油漆,在墙上到处刷标语,还在大街上举着红幅,拿着喇叭,成群结队向路上的人们告知报纸及
收音机广播里的文件通知。
宣言完后,他们开始抓捕那些老师,扣上各种各样的罪名,将他们五花大绑,脖子上挂大大的罪状木牌子,在学校操场上进行批D。
而老师们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无力辩解,无比反驳,因为一旦反抗,他们便会被平时看起来斯文纯真的学生们群而攻之,又打又骂,还没人管。
学生们打着伟人和文件通知的口号,化身成恶魔,逮谁批谁,学校的领导班子无一幸免,保卫科的人自保都吃力,更别说保护这些老师了。
往日安宁的学校变成了炼狱,而在磐市其他单位工厂,也开始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
所有人都把自己受过的委屈,借由文件通知全都发泄出来,到处是人们疯狂举报仇人、邻居、亲朋,甚至是夫妻子女,反目成仇,哭打吵闹的混乱景象。
而举报的后果,是有无数人不由分说地被中央指示新开的市政部门人员抓走,挂上各种各样的牌子,抓到公共的地方,进行游街批判。
苏曼所在的钢厂也躁乱起来,上万职工的钢厂本就是人心复杂难测的是非之地,没到66年之前,厂里各个车间,比如几个重工车间,里面工人的矛盾相当严重,打架斗殴是常态。
现在到非常时期,一个个像是找到可以解决自己所有怨气的出口,相互举报,互相不服气,四处争论,争不过动手的事情在钢厂到处上演。
厂委跟工会的干部们焦头烂额,因为他们也收到了举报自己的各种各样的举报信,什么怀疑周厂长是苏修主义份子,思想政治立场不正确,要求厂委干部严肃处理。
什么工会主席家里有张国外领导人头像的报纸,是媚外反、动、派,心中没有党,没有伟人,必须将他抓到市政部,让他跪下来认错道歉.
钢厂明显的地方到处贴满公开的举报信,几乎在一夜之间,大家都在怀疑自己身边的人是资本家、反、动、派、苏修、右、派、间谍、特务等等身份,谁都不相信谁,谁都憋着一口气,想整整身边的人。
苏曼也被无数的人举报,说她以前穿高跟鞋,穿好看的衣服,化着妆,涂着口红,是腐败官僚主义干部家庭出身,她跟她的娘家人都很有问题,要求厂委彻查。
叶副厂长看到这些无理举报信,怒道:“这些人吃饱了撑得!正经钢厂工作不干,学着外面那些人,净干这些歪门邪道的活儿!小苏的政绩大家有目共睹,他们受了小苏的政绩福利,反过来背刺小苏,这算什么事儿!”
“你急什么?”周厂长坐在办公桌旁,慢
条斯理地喝着茶“又不是小苏一个人被举报你我还有全磐市的事业单位工厂无一人幸免。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他们举报?”
易科长道:“这种局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市里的初高中大学已经乱成一锅粥里面的教师教授们全都遭殃。外面很多职工干部因为一点点芝麻蒜皮的事情也被抓走批D我们钢厂现在乱得不像话我们真不管吗?”
“怎么管?”工会孙主席冷笑“我们自己都有可能保不住还有闲心管其他人?我看现在的局势那么紧张咱们钢厂暂时休厂放假算了等风头过了再开厂也不迟。”
“休厂可不行。”工会李副主席反对:“咱们钢厂任务很重没有上级的命令跟文书我们擅自停厂是会受处分的。”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一直看着厂里的人内讧乱斗吧?”
厂委跟工会的大领导们都摇头叹息讨半天也没个好政策而这个时候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来了。
有名工人满头是血地冲进厂委办公室一脸惊恐的大喊:“周厂长杀、杀人了!重工车间的工人们都疯了全都在打架斗殴!”
“什么?!”所有人震惊纷纷站起身来“走去看看。”
他们刚走出办公室苏曼急冲冲地走过来对他们问:“各位领导是要去阻止工人们斗、殴?”
周厂长点头“小苏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我的建议各位领导暂时不要去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些正在斗殴的工人们已经失去理智你们要是前往劝阻说不定会被他们一起给打死。”
苏曼神情凝重接着说:“请你们等一等我已经打通磐市军区电话向军区首长转述了钢厂的情况他们正派一支队伍过来帮助我们钢厂进行镇压暴、乱。”
所有人都楞了下易科长率先反应过来赞道:“还是小苏想得周到。”
如今磐市大乱到处是举报互殴打架甚至闹出人命的画面公安局同志忙不过来磐市军区接到上级的命令派遣出一些队伍到磐市各地地区跟公安局进行合力工作。
钢厂作为磐市重点工厂单位里面发生□□自然由这些荷枪实弹的军人镇压更加合适。
大家伙儿都是惜命之人听从苏曼的建议原地不动。
这期间有不怕死的一群男女工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厂委
厂委做干部?厂委必须把她抓住,进行审问批d,给大家一个交代!
“对!只有间谍特务才穿高跟鞋,涂口红,穿好看的衣服。电影里的特务都是这么穿得!
“我听人说,她不过年不过节都吃大肉白面米饭,还穿毛呢大衣,哪像我们这些人,平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她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领头的章永梅激动道:“打倒官僚腐败份子苏曼!苏曼必须低头认罪!
声音慷锵有力,带着一股愤恨的杀气,口号喊得无比响亮,振奋前来找事的工人。
姚燕红站在苏曼身边道:“大家伙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苏科员可是军官家属,他们的政审可是通过组织层层审核的!
苏曼冷冷看着章永梅道:“你说我是官僚腐败分子,我还说你是反、动间谍份子,谁不知道你去年国庆晚会,拿剪刀剪烂了我的演出服装,那服装可是从军区借出来的,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居心!
“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得没有?章永梅气愤不已,声音拔高道:“你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糊口乱说,混淆视听!蒙混过关,一向是阶级敌人的做法!
一个黑脸男工人冲到那群搞事之人的面前,情绪高昂地举着自己的手,对那些人比划道:“同志们,阶级敌人想做反抗,她一个腐败官僚的女儿,平时伪装成普通干部,心里却仇视无产阶级,面对这场伟人下达的文书斗争,她企图蒙混过关,大家伙儿答不答应?
一群人大声吼道:“绝不答应!
“那好,我代表工人阶级,向大家宣布,把这个腐败官主义的女人抓起来,到厂里的大礼堂去批d!
“谁敢!另一群身上带着血的工人跑过来,将苏曼团团护在身后。
这是武胜利、任爱国、刘建设等受过苏曼帮助的工人,手里都拿着见血的钢筋材料,杀气腾腾的与黑脸工人一群人对峙。
武胜利一脸凶相道:“你算什么东西!你来代表阶级工人来抓厂里干部?谁给你的权利!谁不知道你蒋老黑工作不积极,屡次在工作上发生失误,造成厂里的损失,这才一直提升不了工资。你就是怀恨在心,趁机打击报复审核你岗位薪资调动的苏科员。
任爱国接口道:“对,你们说苏科员腐败官僚身份背景有问题,人家市委不知道?我们钢厂厂委不知道?军区不知道?这三个地方的政审比谁都严格,用得着你们在这儿逼逼?
脾气不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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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刘建设也是一脸怒气:“一群长得跟牛鬼蛇神一样的老黄瓜玩意儿
,大字不识一个还敢在干部面前叫嚣,我看你们纯粹就是嫉妒人家苏科员出身好,长得好,还是大学生出身的干部,又嫁给一个好丈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今天谁敢动苏科员一根手指头,我把他脑袋拧下来垫背!”
“我们是工人选出来的代表,我们咋不能行使自己的权利?”蒋老黑梗着脖子道:“我今天还非抓这娘们不可,你刘建设敢跟我杠,我就能跟你拼命!”
章永梅立马附和道:“她就算背景没啥问题,可是她作风不正派,利用不正当的手段嫁给徐团长,徐团长被她蒙蔽了,要严肃调查处理!”
“没错,徐团长一定是被她蒙骗了!咱们给她带上罪状牌子,拉她去游街,再回钢厂进行批d,让她承认自己的错误,进行检讨!”
高晓娟等人想开口替苏曼说话,苏曼已经开口道:“先不说我的婚姻如何来的,你们装聋眼瞎。就说你们现在要吃人的态度,就是这么对待军官家属的?我男人还在战场上拼死拼活,他的女人却在后方被这么多人打着恶心的借口打击报复,我倒是要问问相关部门,还有军区的首长,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敢欺、辱军属!你们不是要查我的背景?正好,我也想查查你们到底是什么背景居心,一直针对我。今天大家谁都别想好过,一起去军区接受组织的审查吧!我倒要看看,是谁笑到最后!”
她连番的质问,加上一脸正义坦荡,眼中噙着冷意,毫不畏惧地直面蒋老黑等人。
蒋老黑一群人相互看一眼,都从眼里看出些许心虚退缩之意。
外面的血雨腥风,他们当然知道,在这一点鸡毛蒜皮都能发挥成大事,能让人生不如死,甚至要人命的特殊时候,他们不能保证自己家里背景成分没有一点问题。
哪怕是几代贫农成分,万一家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家人做不了不该做的事情,那可就是一人倒霉,全家遭殃。
不经查,也不能查!
蒋老黑等人的沉默,宣告着苏曼的胜利。
苏曼冷哼道:“没事都赶紧回各自的岗位干活去,少在这里折腾。我很忙,没有闲工夫在这里陪你们唱大戏。军区的解放军马上要来接管镇压钢厂,你们好自为之。”
蒋老黑等人一下惊慌起来:“怎么有解放军来管厂里的事情?是她叫来的吗?”
有解放军接管镇压,就代表着他们不能再为所欲为,苏曼要是在军区首长们的面前告他们一状,他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下没人敢再折腾了,都如鸟兽四散。
章永梅有些不甘
心,她好不容易有机会扳倒苏曼这个眼中钉,没想到这人搬出去徐启峰的身份庇佑,更搬来军区士兵过来帮忙。
这下苏曼在厂里的地位更加无人撼动,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随着蒋老黑他们离开。
他们走后,苏曼向武胜利等人道谢:“谢谢你们过来保护我。对了,东区的重工车间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不太好,冲突很严重。”武胜利叹着气:“几乎每个工人都跟身边的同事或者师傅领导有矛盾,大家相互举报后越想越气,直接在车间里动手起来,打十分凶猛惨烈。我跟任爱国他们见状不对,想到肯定有人会对付苏科员你,拼着老命往厂委这边赶,总算没来迟。”
苏曼心生感动,又向武胜利等人一番道谢,问问他们的伤势,让他们别回车间,先去厂里的医院弄点药,回到家里等候厂里的上班通知。
很快四辆大军卡载着一个连的士兵停在钢厂门口,军卡下来一群荷枪实弹,穿着笔挺军装,面色严肃的一群军人,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动作整齐划一的进入钢厂,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和安心感。
苏曼认出领头的军官是留守三十七团的新兵连曾连长,今天大约三十岁,跟徐启峰的年纪大不多,她刚迎上前,就见曾连长向她行个礼,说道:“嫂子久等了。”
“你好曾连长。”苏曼跟他打完招呼,简说明一下钢厂现状后道:“重工车间的工人都是长期从事重活,体格强健,性格暴躁,曾连长你们去东区各个重工车间后,务必小心,不可掉以轻心,如遇生命危险,可开枪自保。”
“我明白。”曾连长点头,“嫂子你放心,我们军区的士兵已经遵从首长的命令,在各个重点单位工厂派遣士兵进行镇压,这暴、乱场面很快就会结束,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磐市的矿场同样发生□□,那里的工人比钢厂更多,派去的士兵足足有两个加强连。
“那先谢过你了。”
苏曼心道,暴、乱是很快会结束,但纷争混乱的局面不会结束,还会越演越烈。
这场□□被压住,也只是暂时的景象。
周厂长看着增连长带着士兵,浩浩荡荡前往钢厂东区的重工区域,回头对上苏曼,欲言又止。
苏曼道:“厂长,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想以和为贵是不可能的。重工车间工人们的戾气您不是不知道,如果他们跟军队起冲突,伤害军人,军人有权进行武力镇压。以现在的形式来看,军队能帮我们一时,不能帮我们一世,我看您还是提早考虑考虑孙主席的话,做好钢厂暂时休厂的准备吧。”
周厂长脸色微沉,眉头紧锁没说话。
苏曼也没打扰他,钢厂闭厂的事情迟早会来,就算周厂长不愿意,国家也会强制关闭。
因为运动一起来,不但全国各地都疯魔一片无心生产,还面临□□们下达的精简回乡,学生强制下乡支援搞建设等诸文件,钢厂这几年,怕是难以开厂。
这么一想,她忧心匆匆,走去人事科,向吴科长告假,她现在要赶回苏家,看看苏家是个什么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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