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人满,却静悄悄的。
四张床,四个人。
陈弦雨首先看到了他的秃头老板,老板面无血色,坐在床边,低着头,抓着毛巾,一遍遍擦拭着他的宝蓝色戏服,戏服上,红色渗透着蓝色,格外惊心怵目。
按照距离推断的话,他饰演罗密欧的好友,距离男主角最近,戏服上的红色,是罗密欧被杀死时飞溅的血。
隔壁床铺上,瘫着惊魂未定的小丑先生,他把日记本带了回来,搁置一旁,只顾拿着毛巾,反复擦拭自己的鞋,崭新的AJ鞋底,也踩满了玩家横流的血。
在小丑的对面,是志怪小说家,好像一夜的惊魂表演不但没有令他害怕,反而灵感迸发,他饰演诗人,也在舞台中心位置,脸上被溅了很多血,却毫不在意,只想抓住灵感“奋笔疾书”,以一种正常人看不懂的精神状态,正在手机里疯狂记录。
再过去的床铺上,躺着呼呼大睡的保洁阿姨,她也没有被血光杀人的恐怖场面影响,她连戏服都没脱,累了就躺,倒头就睡,没有什么能打败她的生物钟。
至于之前的实习生和维修工,并不在这个宿舍里。
说实话,这里已经满了,陈弦雨和李混元也应该去别的宿舍找空位。
但走廊已被冷雾填满,他们天亮前出不去了。
“呵。”
身旁响起一身嘁笑,陈弦雨知道,是蛇皮在等着看他的好戏。
没位置了,只能睡地上过一夜了,陈白衣那么洁癖的人,怎会忍受睡在这种环境里——蛇皮肯定是这么想的。
蛇皮在逼迫他坦诚。
陈弦雨无意隐瞒,却也无意坦诚,他和蛇皮又不是朋友,说熟也熟,当年在世界论坛上他把蛇皮压成万年老二永远抬不起头的那种熟。
说不熟也不熟,才见过两面的人,哪怕同样的脑子让他们很多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清楚对方的想法,但现在他尚无法得知蛇皮为何给黄道当狗,他也不想让蛇皮知道他身怀神骨,他能欺骗所有的神还不会被污染。
他们之间互有隐瞒,都未到坦诚的时候。
如果可以的话,他情愿和蛇皮是陌路人。
他连浮光都可以不要。
只是他如今沉疴缠身,难以行动,他在这个游戏里,必须利用蛇皮的执着和小贼的单纯,才能将游戏结局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所以他会刻意在某些时候,让蛇皮觉得,他就是故人。
又刻意在某些时候,亲手打碎蛇皮的判断。
来来回回,钓鱼一样。
蛇皮这个人,必须利用他对陈白衣的执念,才能将他的作用发挥到最大价值。
伸长了脖子的蛇皮才是好用的蛇皮。
为此,陈弦雨觉得自己承受一些代价,也无所谓。
花瓶和柜子虽然干净,他今夜也睡不成,这里晚上的温度都在零度以下,没有任何取暖设备,不给他一床被子的话,他的身体扛不住的。
他决定再想想办法。
“老葛,你距离最近,你看到红光出现的时候,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陈弦雨一边走向江屑的床铺,一边问他的秃头老板。
老板茫然地抬头看向他,好一会儿,才聚焦了视线,“不,我看不到。”他说,“只听到惨叫,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陈弦雨点点头,然后在小丑的床尾拿起了那本染血的日记本。
从头翻到尾,除了已经被公布的今天多出来的DAY_1917,没有更多的信息。
“要来一杯吗?”李混元坐在横倒的柜子上,一双狭长的蛇眸似笑非笑。
陈弦雨看到蛇皮正从怀里掏出先前剩下的半瓶红酒,来自啸鹰酒庄的顶级馈赠,在寒冷的夜里,能助眠,能暖身,蛇皮对他晃了晃酒瓶,灯光下的笑容,是意味不明的神色。
“不要。”陈弦雨拒绝了,把日记本放回去,忽然想到什么,又拿了回来,火速翻开。
“……咦?”
他先前没有留意的日期,却给了他一个绝对不是巧合的判断。
DAY_1917,是今天出现的内容,用来告诉玩家今天的游戏规则是“不可亵渎舞台”——俗称马后炮。
人都死完了,才告诉答案。
所以重点并非在日记内容本身,而是日记的日期。
游戏限时七天,如果一天给一页信息的话,从DAY_1917到DAY_1923,七天时间,正好游戏结束。
而后面已知的日记里,又正好是从DAY_1924开始的内容,朱丽叶诉说着自己再也表演不好这出歌剧了,随着日记的内容进展,可以看出她的精神状态日渐崩溃,直到DAY_1998的时候,她写下了最后一篇。
在先前小贼公布日记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朱丽叶是写完了最后一篇日记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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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
这是正常的思考。
陈弦雨当时也没有多想。
但,不是的。
今夜看到朱丽叶的真身之后,陈弦雨才意识到,最后一篇日记,是对于腐烂的写实,而不是对死亡的想象。
日记的第1998天写着:
/蜘蛛爬上我的裙摆,蝙蝠停在我的肩膀。
/乌鸦亲吻我的长发,腐蝇落满我的眼眶。
/只有我,还在表演,旋转,跳舞,不停歇……
这和朱丽叶出场的形象简直一模一样。
说明朱丽叶写下这篇日记的时候,她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说明她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一个活人从身死到腐烂成骷髅,在寒冷的温度里,差不多三个月时间。
如此倒推起来……
“怎么了?”李混元提着酒瓶走过来。
“没什么。”陈弦雨不动声色地合上日记本。
然后抬眸看向小丑,目光落在小丑脸上的两条滑稽的宽面条泪上。
江屑刚擦完鞋,冷不防被看得浑身一凛。
不是吧,花瓶人还想打他鞋的主意?
还是想让他再去偷东西?
外面都是亡者的世界了,他可出不去。
江屑忍不住问:“怎么了?瞅我干啥?”
陈弦雨不说话,只是看着小丑,然后轻飘飘地“啧”了一声。
“哦,哦哦哦!”良心和脑子都在此刻回笼,江屑反应过来了,“你今天保了我一命,让床给你睡也是应该的,来来来,给你吧。”
说着,他识相地滚了下去,准备随便打个地铺睡觉。
确实很识相。
陈弦雨心情很好,问他:“小丑先生,怎么称呼你?”
“江屑,一条大江的江,不屑一顾的屑。”江屑骄傲地说,“你不认识我吗?哦,看来你们都不认识我。”
他的脸上流露着浓浓的向往。
“我是陈白衣的校友啊,我们关系可好了。”江屑继续骄傲地说着,“想当年,陈白衣出门组队都要等我的档期,攻打要塞,他没我不行,他还亲口夸赞过,我是世界第一盗贼,是他最出色的伙伴。”
“我告诉你们啊,我这么强的盗贼,别想驱使我再帮你们偷东西了。”
陈弦雨:“…………”
李混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