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0185.人间正道
国人习惯把上大学当做长大成人的伊始。
对于五中07级的学生来说，白衣飘飘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官方给予了他们例行的送别，不是像去年一样的欢送会，而是非常形式化的一篇帖子。
五中贴吧的吧主置顶加精标红，同时，楼主……就是吧主。
【前程远大，光芒无限，未来可期！――献给07级毕业生】
这篇帖子里细数了方圆这届学生从高一入学以来发生的大事件。
点名了许多在某方面有突出表现的优秀学生，甚至贴出了不少照片。
比如运动会，比如方圆得奖时演讲……
这些照片连正主都没有，于是，这篇帖子引起了相当程度的影响。
盖楼者们纷纷用一个泪牛满面的表情叙述无比感怀的内心。
教导主任刘学平戴着小眼镜，坐在自家的电脑前边，桌子上乱七八糟摆了一摞照片呀、文件啊，还有一个写写画画的草稿本。
刘学平似乎不大会用电脑，打字也是对着草稿本子一个手指一个手指的敲，一张脸都快贴到了屏幕上。
从白天到日落，他认真看着每个学生的留言……
天黑后，妻子下班回家，见他头都不回还在玩电脑，有点生气。
“老摩卡刺眼的，还一天天净学小年轻鼓捣电脑？眼睛不要了？”
“好好，不玩了不玩了。”
刘学平仍然没回头。
妻子翻翻白眼，走过去看了看说：“你不是好久都不弄你们学校那个破贴吧了吗？又出啥新闻了？”
刘学平摘下眼镜放下鼠标，笑呵呵地说：“这届学生不一样啊，很多个好苗子。这几天吧，我在家就寻思那些小家伙三年来的一幕幕，嘿，别说……都是好孩子呀。这一年学校出了不少事，校长取消了欢送会，我就合计给这帮孩子写点啥鼓励鼓励。”
刘学平站起来抻抻老腰，自顾自地走到客厅。
“呦，买豆角了？好啊好啊，念叨好几天想吃豆角炖土豆了，我来择菜。”
妻子抻着脑袋瞅瞅电脑屏幕，按了关机键。
画面定格在一条尚未发出的留言上：
……
6月2号正式离开学校后，方圆一道题都没看。
不是因为压力大，而是兴奋，莫名其妙的兴奋。
虽说一样的卷子他已经考过一次了，但除了作文题目，啥都不记得。
他相信自己现在的水平考上滨海大学没有一点问题，兴奋的事可能是……脖子上的链子快要消失了。
他没看书，但陈婉自从离职后一直手不释卷。
从管理学到各种文学和小说，啥都看，看得杂，动不动还来两个名句啥的，有点文艺女青年兼小老板的意思了。
有时候去公司转悠转悠，算是测试自己的能力外加混个脸熟。
但大多也就半天便拍着胸脯紧张地回家继续充电。
方圆无所事事的在家唱歌，陈婉就陪着他在书桌上看书。
书架上已经摆不下了，电脑边上还摞了高高一摞。
方圆偶尔也凑过去吃吃嫩豆腐，外加口花花和她闲聊几句。
他前阵子给陈婉推荐了几本网络小说，什么糖加三勺的《光的儿子》之类的。
陈婉看了点就看不下去了，说写的差而且好多色色。
方圆说：就这二货后来弄的别人想写色色都写不了，能看就得趁早看。《回明》呢？这本很不错的。
陈婉说：更色，娶了那么多女角色……
咬牙切齿的样子让方圆讷讷不敢吱声。
看了看陈婉手边的那摞书，方圆啧啧感叹。
“不错啊，看名著吧，名著有内容。这本……《开局荒岛，男仆哪里逃》就挺好，原著总是比电影的想象空间大。”
陈婉歪歪脑袋，翻了翻书，不解道：“什么开局荒岛？你说的哪本？”
“《鲁宾逊漂流记》啊。”
陈婉怔了一下，然后捂嘴娇笑，指着另一本问：“这本叫啥？”
“《总有反派想抢我师尊》。”
“哈哈，那这个呢？”
“《疯批学长每年都想要我的命》。”
陈婉跺着脚丫乐不可支：“这个呢这个呢？”
方圆看了看，把《简爱》叫做《当上家庭教师后，高冷少爷独宠我》；
把《红楼梦》叫做《回家探亲，不小心攻略了表哥》。
陈婉捂着肚子笑到失声，好半晌才揉着眼角问：“真有意思，以后写小说都要这么起名字吗？”
方圆耸耸肩膀：“对啊，恨不得把《活着》改成《富贵很坚强》才不会被骂古早俗气不理解。”
陈婉说：“好傻啊，哪个傻子带的头？”
方圆笑道：“时代特产，网文嘛，大家都觉得LOW，不是有名气的作者就得把名字起的通俗易通，不然没人看。”
陈婉不再看书，坐到床上和方圆腻歪一会儿。
“后天就考试了，你这两天听的歌怎么换了风格？以前你都不听摇滚的。”
“对啊，我也纳闷。就是感觉很躁动，想听听带劲儿的发泄，可这年头的歌总差点意思。”
陈婉环着他的脖子问：“那你唱首以后的给我听听看。”
方圆拿过吉他，弹着弹着还是感觉木吉他没那个感觉，便去厨房拿了两个钢盆，边敲边唱。
嚎完，沙着嗓子问她：“咋样？”
陈婉摇摇头。
“不喜欢？”
陈婉说：“不喜欢这个歌名。”
“歌名？？？”
方圆抬头，见陈婉媚眼如丝，脸颊晕红，眸子几乎要滴出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ALLNight》……
是有那么点不文雅。
方圆扔掉盆儿，扑了过去。
“陈小婉，你学坏了！”
“唔…”
床如轻舟，被翻红浪。
天色渐晚。
陈婉额前的发丝被汗水浸透。
“臭小子，还躁吗？”
方圆有气无力地瘫在一边：“此生再不听摇滚。”
李响的名气有些大了，现在已经不再适合抛头露面当骑手，早就升到了办公室。
到了下班点，她把徐梓涵从幼儿园接了回来，一如既往地来方圆家蹭饭。
一进门，徐梓涵小朋友就踢掉鞋子，吧嗒吧嗒扑进方圆怀里。
“方锅锅，锅锅，梓涵饿，要吃饭。”
小丫头可能是在幼儿园玩疯了，后背都是汗，陈婉把空调调小，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我也饿了，梓涵想吃什么，姐姐去买菜。”
“火锅火锅，四川火锅！梓涵好久没吃辣锅锅了。”
陈婉一皱眉头，霎时间感觉身上的肌肉都绷紧了。
“咱们明天再吃辣锅锅好不好？”
李响换鞋进屋，把好几袋子羊肉和蔬菜一举：“不是你中午给我打电话说晚上要吃火锅的么……”
陈婉悄悄侧头，看向一旁偷笑的方圆，送了他好大一个白眼儿。
李响若有所思地看看两人，半晌，突然睁大杏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抱过徐梓涵，李响表现出对她独有的温柔：“姐姐忘买底料了，我们吃清锅，梓涵沾辣酱好不好？”
陈婉大松一口气，感觉李响很贴心。
小丫头先是嘟嘟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后又懂事地点点头。
方圆从厨房擎着白钢火锅出来：“咱家是鸳鸯锅，万事大吉。”
吃饭时，陈婉不停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他，好几脚都踹到李响腿上了。
涮着毛肚和鸭肠，李响一直没吭声……在发呆。
方圆问她：“想啥呢？熟了。”
李响回过神：“啊？能行吗？”
方圆点头：“能啊，真熟了。”
李响：“哦，真厉害。”说完又瞄了一眼陈婉。
方圆：“？？？”
陈婉几乎快把红透的脸塞进了碗里。
除了徐梓涵小朋友叽叽喳喳吃的小嘴唇红嘟嘟的兴奋到不行，其他三个大人都没说话，一副尴尬值拉满到快爆表。
饭局儿冷场，男生必须调节气氛，这是担当。
方圆突然问：“我后天就参加考试了，别人都有家人给做好吃的补充营养……作为姐姐们，你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李响筷子不停，说：“我不会做饭。”
陈婉说：“我做的你不喜欢吃呀。”
方圆叹息一口：“果然，孤儿的人生就是这么悲凉。”
陈婉白他一眼：“卖惨干嘛？我们早就想到了，还能委屈你不成？
嘻，我俩给你找了个厨子，你猜猜是谁？”
“李理？”
陈婉哼了一声：“没意思，就知道你能猜出来。”
方圆的急智就体现这里，用力吞了口唾沫。
黄河以北…抵不过千里相思。
他在想：人间“正道”是沧桑。
……
陈婉家是三室，但有一间卧室被她改成了衣帽间。
因为“厨娘”李理的到来，这晚李响和徐梓涵没有回出租屋。
飞机是九点半落地的，李理到陈婉家时已经快到了十点半。
闺蜜相见，莺莺燕燕。
李理万年不变的黑裙子，长发披垂……朱颜未改，方圆强忍着怦怦跳的小心脏，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自以为落落大方地一句：“哈喽，李……厨师。”
也只换来李理的大白眼。
那娇嗔的意味只有方圆品得出来。
把徐梓涵甩给方圆，陈婉和李响就拉着她想去隔壁聊天。
李理搂住初见的“家养小朋友”，摇头道：“我喜欢梓涵，陈婉你去和方圆睡吧。”
“……”方圆瞬间屏住呼吸。
“……”陈婉霎时垂头找缝。
“……”李响侧头充耳不闻。
徐梓涵眨巴眨巴大眼睛，萌萌的说：“我们四个女生一起睡。陈姐姐总和锅锅一起睡，不差这一天的呀。”
陈婉没找到地缝，决定自己亲手挖一个。
李理抱着徐梓涵一句话没说就走进隔壁。
李响没忍住，扑哧一声，抓起陈婉溜走了。
昏黄的街，孤单的夜，方圆辗转反侧。
半夜一点，电话响了。
是条短信：我以为你想我。
方圆回：我在学习养猪。
陈婉因为下午的“劳累”和晚上的羞涩，没和闺蜜聊几句就自我催眠睡着了。
李理特别想偷偷溜到隔壁，但她不敢。
前天接到陈婉的电话时，她正在江西和楚楚一起考察茶园。
“黄河以北是我的底线”这句话她一直记得，半年多的痛苦相思全是因为这一句话，她多少次恨得想扇自己的小嘴巴。
明明那小子没可能有什么理由动不动就逃课来南方……
干嘛非得假清高、假傲娇挖坑给自己跳呢？
下凡的仙子品尝了人间烟火，她已经做不得神仙了。
她想那个坏小子，想收回自己的话，想瞬间飞到他的身边。
但她不敢。
陈婉说让她给坏小子做饭。
是啊，坏小子是个可怜巴巴的孤儿，别人考试那几天都有家人给做的美味佳肴……
这个理由真好。
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坏小子就在十米外的隔壁，她却像个刚刚恋爱的初中生，倔强地仰着脑袋不敢表达。
虽然早就知道他和陈婉的事，但听来就是难受嘛。
她在外面东跑西颠的工作，那小子却在家里软玉温香…
就是难受嘛。
【养猪？】
【对啊，我学的很快，现在很会养猪啦。所以，你别走了，就留在我身边好吃懒做好不好？】
李理凡心大乱，脚趾头紧紧在被子里蜷着，歪头看看沉睡的陈婉……
【我现在过去行吗？】
方圆的手机pia在脸上！
【你把陈婉打晕了？】
李理捂着嘴忍着没笑出声。
【骗你的，明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但我给你准备了许多草莓。】
李理在被子里控制不住的发抖。
她想死坏小子了。
【除了脖子上，哪里都可以。】
方圆到处找烟，到处找。
这是神仙吗？
这是妖精吧！
茶山上千万年的钟灵毓秀孕育出的一个小妖精。
“姐姐，我睡不着。”
陈婉家的另一间屋子里。
徐梓涵穿着小背心半趴在李响身上，小短腿一抖一抖。
李响揉揉她的小脑袋，问：“想家了吗？”
徐梓涵晃晃头：“这里就是梓涵的家呀，梓涵没有别的家。”
李响照着她的脑门儿“吧唧”一口：“那怎么睡不着？要听故事吗？姐姐给你讲白雪公主买苹果好不好？”
徐梓涵说：“不要。陈婉姐姐给我讲过东北版的，不想听了。”
“哦，那姐姐明天再去学学别的故事。”
“别学了。锅锅就会那几个故事，我都听腻了。姐姐，锅锅考试之后，就要离开我们了吗？”
李响想了半天才说：“你不想让他离开？”
“不想。”
徐梓涵用小胳膊紧紧搂住李响：“梓涵想让我们永远永远都呆在一起。”
李响怔怔看着天花板。
“那……到时候你就缠着他，他去哪，你就跟到哪。”
“那你呢？”
“梓涵你还小，不能一个人出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