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 风过无声,落针可闻。
座上两人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蔚凤与傅偏楼乖乖站在他们身前, 瞪来睨去, 用眼神互相指责。
“好了,小凤凰, ”宣明聆看不下去, 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 到小师叔这边看看。”蔚凤望了望傅偏楼,撇清干系,“至于他,非要跟过来,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蔚明光你少胡说八道, ”傅偏楼嗤声,“我来找我师兄, 怎么就跟着你了你跟着我差不多”
原来这便是蔚凤。
谢征还是第一回见主角, 闻言不由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这一看可把傅偏楼酸得不轻, 顿时阴阳怪气道“怎么, 比起boss, 还是主角比较好么”
“什么波斯主角的。”蔚凤不明所以。
不赞同地递去一道眼神,傅偏楼见状,没继续呛声,蹭到谢征身边揪住他的衣袖, “你成天都往这边跑,就为一把剑吗”
“那可是我小师叔铸的剑,”蔚凤昂起下巴, “可遇不可求,懂不懂”
“傅偏楼,宣师叔是你长辈,不得无礼。”
“小凤凰,跟你师弟摆什么架子不得无礼。”
几乎同时开口,两人一怔,对视一眼,纷纷心领神会。
倘若011在此,必定要感叹一句确认过眼神,都是辛苦带崽的人。
“原来清规便是无律长老破格收下的那位弟子。”宣明聆失笑。
“记名而已。”谢征并不想多谈其中弯弯绕绕,“师叔不必在意,当我是寻常外门弟子便好。”
“我看你也没那般寻常。”蔚凤摸了摸腰间的剑柄,看着他说道,“需要开光的灵器可不多,上回还要属我这柄天焰。”
“你这是自卖自夸”傅偏楼斜眼。
宣明聆面前,蔚凤也不跟他多计较,只轻哼一声“往后你就晓得它的厉害了。”
天焰谢征盯了会儿那把外鞘赤红、握柄花纹缠绕如火焰的长剑。
的确是十分厉害的灵器,在蔚凤得到两仪剑前,一直是他的趁手武器,随蔚明光的名头传遍了道界。
原来竟也是宣明聆所铸么
他不免有些意外,问道中倒从没提及过。
原著里,宣明聆的戏份不算多,且主要集中在蔚凤儿时,是标准的引路人型角色。
失去记忆、身处陌生的环境,再加上骨子里妖修对道人天生的警惕,小蔚凤最初异常孤僻,更别提还摊上恕己那么个严峻的师父。
他不肯跟任何人说话,一天到晚瞪着来来往往的问剑谷弟子,活像一匹死倔的狼崽子。
差点被落月潭淹死后,这份敌意更加深重,而也正是此事,引起了宣明聆的注意。
他下山偶遇这个倒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孩子,抱着人问了周遭所有的村庄,也不见正经人家认领。
把蔚凤带回问剑谷,乃他一人决断,发现对方是修道天才,也算意外之喜。但他没想到,自家大师兄着实不会带孩子,行止粗暴、态度冷厉,险些让人夭折。
看不下去,宣明聆首回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恕己讨要来了小蔚凤,亲自看顾。
他将主角一手带大,温和仔细、无微不至,逐渐融化了蔚凤的棱角,令他对问剑谷产生了归属感。
可惜,这么一个亦师亦长的存在,后期完全是个背景板。
蔚凤长大后,仗剑游历四方,斩恶妖,同天下豪杰举酒论道,这才是上半卷的主要内容。而宣明聆,此后仅两次出场。
其一,便是今年生辰,洗灵果一事;其二,则是蔚凤暴露妖身的源头兽谷秘境。
秘境中,为了救下宣明聆,他不惜现出凤凰真身,昭告天下。后问剑谷清理门户,在蔚凤最为绝望之际,宣明聆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背叛,蔚凤一辈子来,所遭逢的最大的背叛。
此后,蔚凤彻底发疯,誓要毁尽道门。然而当他登门问剑谷、抢夺两仪剑时,也未特意寻过宣明聆报仇。
仿佛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一切前缘消散风中。
但
果真如此吗
谢征不敢苟同。
就如同从未说过蔚凤的天焰乃宣明聆所铸一般,还有多少幽微细节掩没在无声之间
问道也不过是片面的记载罢了。
“罢了,”见蔚凤和傅偏楼没有要走的意思,宣明聆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他走入后屋,俯身拉开床边一截木板,是条往下的楼梯。这间外表简朴的小小茅屋,底部居然别有洞天。
刚进去,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可越往里走,温度却越冷,甚至生出白烟一般的寒气,缭绕周身。
“一柄灵器,犹如不谙人事的婴孩,自诞生起,就由其材料、所处地域、铸造方式等等,
决定了它的个性。”
谈起铸器一道,宣明聆显然热切许多,他瞥了一眼蔚凤,说道
“小凤凰方才的说法,有失妥当。铸器师仅能决定灵器的起步,倘若灵器锋锐,厉害的不是铸造它的人,而是使用它的人,人器合一,方为上乘。”
蔚凤凑趣道“小师叔,你这么夸我,我要得意的。”
“顽劣。”宣明聆拿他没办法,并不在意地斥了句,接着一笑,“自然,这些,是我一人之见,诸位听听便好。世间道统千千万,即便都是用剑,有人剑意厚重,如同山岳,有人则轻灵敏捷,以巧取胜。铸器之道莫衷一是,在下也尚在探寻。”
谢征虽不太懂,但也觉得有点意思“照此道说法,铸器材料之好坏,反而无所谓么”
“清规认为,这世上之材料,何为好坏”宣明聆问,“寒性的冰蜥鳞甲,若是让火行灵根来用,岂不冲撞而寻常易得的晶矿,却是通灵中和的最佳选择依我之见,适宜与否更为重要。”
“再者,有何奇珍,能胜过修士灵力的反复温养”
傅偏楼好奇道“那一路养下来,可以比肩仙器吗”
“”这无疑是异想天开之言,宣明聆面上的笑意淡去了些,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此乃我毕生所追。”
那双向来温润的双眸,忽的露出灼灼之色,叫人明白他并非在玩笑。
蔚凤看着他,情不自禁地握紧天焰。
事实上,宣明聆的铸器之道不是正统,所谓灵器个性、契合之论,说出去,不知被谷里多少铸器师私底下嘲弄过。
一介连金丹都结不了的铸器师,给外门弟子打打灵器,大抵就是此生尽头了。
妄想比肩仙器可谓笑话中的笑话。
但宣明聆从不在意闲言碎语,哪怕他给别人铸造的灵器,只是作为问剑谷弟子们修为低微时所用,也未曾敷衍对待过。
只有他清楚,小师叔所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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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的确仅为合适。凭问剑谷谷主之子的身份,宣明聆手中少不了好东西,不知有多少外界追捧的铸器灵材,被毫不犹豫地用在外门弟子的器物中,不取一文。
他不知道天焰是拿何物铸成,但即便只是最普通的铁块,他也要将其发扬光大。
宣明聆天资不足,那就由他来论证他的道,究竟能否求个结果。
胸中腾起一簇暗火,蔚凤什么都没说,只低低唤道“小师叔”
像明白他的意思般,宣明聆“嗯”地应了一声,眸光晃荡,展颜而笑。
“不过说到底,也仅仅为比肩。”
话锋一转,几人已走到地下尽头,火炉、风箱、架台赫然可见。
架台上,横放着一柄结霜的长剑。
柄如暖玉,雕刻云纹,末端垂下一根赤色穗带,一眼望去,外观是俊逸漂亮,却好似平平无奇,没有天焰那般的张扬无匹,哪怕不出鞘,也难以掩藏住锋利。
宣明聆行至剑前,垂目轻抚长剑,继而道“仙器已超脱灵器之列,乃天生地养,想要铸出,除非有混沌钟碎片那样的材料。”
“混沌钟不是创世之物么”傅偏楼不禁纳罕,“还有所谓的材料能跟它相提并论”
“自然是没有的。”宣明聆摇头,又有些犹疑道,“不过传闻里,曾有人铸造出过仙器。”
“天下仅仅三大仙器,若是有,那在哪里”
“故而,也仅是传闻。”
不再谈论遥远的仙器,宣明聆退后两步,请谢征道“清规,烦你放点血,替它开光。”
谢征点点头,上前,仔细打量这柄长剑。
他身后,傅偏楼颇为不安地问“放血要放多少”
这个蔚凤很有经验,答道“因人而异吧,看它何时会回应你。当初我流了半碗呢,小师叔说天焰跟我一样脾气躁烈,傲骨难驯,所以要得多些。看你师兄的剑这么安静,应该不要几滴。”
随着他的话音,谢征伸出左手,触及结霜的剑刃。
稍稍一用力,比想象中锋利得多的刃口便刺破肌理,划破手心,鲜血潺潺涌出,流至剑身的血槽,很快也冻结在表面。
然而,半晌过去,久到伤口都凝固住,那柄剑也和死物似的,毫无动静。
傅偏楼在旁边看得眉头紧蹙,蔚凤也意外地高高挑起眉。
宣明聆叹息道“看来,清规的性情,比看上去要强硬许多。”
“他当然强硬”傅偏楼嘀咕,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回头。
谢征就是这么一个人。
那边,见始终没有回应,谢征思忖片刻,径直握住了剑刃。
冰冷和疼痛贯穿手掌和指腹,他皱起眉,盯着宛如流动着鲜血的长剑,想到宣明聆所谓的灵器之个性。
若与他相称
“我需要你,”剑刃越进越深,血涌越发急促,谢征不为所动,只低声道,“你
也需要我,不要任性。”
“尔之名,化业。”
清澈的嗡鸣,如玉石相撞,轻轻应和。
谢征松开手,傅偏楼几乎下一刻就到了他的身边,拿衣角裹住尚在冒血的手心,从怀里掏出药瓶来。
期间还咬牙切齿地瞪了那剑好几眼。
血冰消融,露出底下似雪似银的剑身。
剑铭暗纹缠绕,谓之化业。 ,